畫眉微微翹起唇角,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林家軍可都是私軍,他一死,膝下沒個子嗣,兄弟都不中用,他爹是個文官,到頭來還不是落在二老爺身上?倘若這事成了,妹妹我助你把他那婆娘結果了,你便當了正頭夫人,一輩子金奴銀婢豈不是兩全其美?”
蘇媚如渾身一震,看了過來。畫眉伸出手,慢慢將蘇媚如鬢邊的碎發抿到耳後,臉上溫柔款款,輕聲細語:“我的傻姐姐,這事你好好想想,嗯?”
蘇媚如隻覺滿口發乾,舔了舔唇,問道:“你,你想如何做?”
畫眉微微一笑,端起一碗熱湯,喂了蘇媚如一口:“你隻管說服了二老爺,旁的事便不必操心,自有能料理的。”
畫眉走後,蘇媚如便靠在床上直瞪瞪著發呆。她原以為自己自己早就忘了。是了,當初她一心愛著林錦樓,千裡迢迢從揚州趕過來投奔,隻跟著林錦樓便知足了,誰料他居然如此絕情,當真絕跡不來了。她擦幹了淚,想著哭有什麽用。到底要活下去。這才另擇了路,可對林錦樓仍恨之入骨,只是自己人微言輕無有報仇之法。隻得拋到一旁罷了,可今日畫眉一番話又將她心裡痛處挑起來。
她又將那面靶鏡舉起來,看看鏡中憔悴的臉,滴下一滴淚。咬牙道:“孟媽媽,去把二老爺請來。”
片刻。林長敏便到了,推門一瞧,只見蘇媚如正坐在床頭,臉上用了脂粉。襯得氣色好些,只是眼睛腫著,仍是病懨懨的。病西施模樣,比往日裡惹人憐。林長敏心裡也正愛她。一見愈發了不得了,坐到床前捏著蘇媚如的手便叫“親親”。
蘇媚如便抖著嘴唇道:“好狠心的老爺,竟不過來瞧我一瞧,是不是當我死了?還是落了胎便當我不值錢?”
林長敏連忙攬在懷內,道:“我怎沒來瞧你?只不過來兩回你都睡著,莫非孟婆子沒同你說?回頭我去打她。”
蘇媚如抹了一把淚兒道:“和孟婆子有什麽相乾,若不是她,我身邊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連飯菜都是剩下的,連口熱湯都喝不到嘴,我縱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怎就熬到這個地步了?我日後還有什麽臉過日子?”說著又哭起來。
林長敏趕忙給她抹眼淚,道:“他娘的,天打雷劈的兔崽子!回頭我就讓廚子到你面前跪著!”又放軟音調:“說這話不是要摘我的心肝麽?你便沒有不好的地方,我說了千遍萬遍,卿比我床頭坐的那婆娘強一萬倍。”林長敏說這話可是真心實意。林昭祥管教極嚴,雖說林長敏也是豪族富貴出身,無奈沒甚本事,兜中無鈔,不能外出花天酒地,加之又是個極慳吝的,怎舍得豪擲千金在女人身上花錢,故身邊的小妾也是府裡的丫鬟,沒幾年便死了。這廂遇著蘇媚如,生得絕色,又極懂哄人,百般伶俐,閨房中還有萬般說不出的好處,兼之替他出謀劃策,大筆撈銀,林長敏便一時半刻離不開,直願舉到頭上去。
蘇媚如淌淚兒道:“那老爺便眼看著我在這兒受苦?”
林長敏咂嘴道:“這不是沒法子麽,我哥盯著這事,他一開口,我也不好辯。你且忍耐忍耐,待身子養好了,我接你金陵去便是了。”
蘇媚如啐了一口道:“呸!就知道遇著事縮頭,生死由我!你就心甘情願這麽著過!”
林長敏臉上黑沉,忍著氣道:“為著你,我連親生的姐兒都逐出去了,你還不足?這會子叨叨這個,難不成還讓我給你跪下?家裡什麽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裡也憋屈,不然又如何?”
蘇媚如冷笑道:“眼下有條不憋屈的路,不知你有沒有膽了。”
林長敏不禁問道:“什麽?”
蘇媚如附耳同他說了兩句,林長敏大驚,失聲道:“亂彈琴!”
蘇媚如冷冷道:“我亂彈琴?只怕他回去就該跟你算總帳。”
林長敏皺眉道:“不會,他雖狠,可也是個護短的人,同我說過這一樁事,似是不會深究。”
蘇媚如道:“不深究你就歡喜了?你就甘願回去過原先讓人低瞧一眼的窮日子?”
林長敏又不吭聲了,眉頭深鎖,一張臉沉如鍋底。蘇媚如又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林長敏有些動心,小聲道:“嘖,我哥確讓我幫他辦一樁事,可這......不成,嘖,不成......”說著便要站起來。
蘇媚如怒其不爭,又將他拉下,小聲再說幾句。林長敏隻一徑兒皺著眉,心裡又癢又怕,臉上陰晴不定。暫且不表。
卻說過了兩日,暢春堂這裡,林錦樓在院裡打了兩套拳,拿著手巾擦汗進屋,只見香蘭正坐在那裡發呆,便坐過去問:“想什麽呢?”
香蘭道:“沒想什麽。”
林錦樓看了她一眼,說:“你心裡有事兒就是這個模樣,挺小的人兒,心思能佔了身上斤兩的一半兒,多思多慮,改天就愁成小老太太了......這兩天你都心神不寧的,是不是還想著我爹說那話呢?”
“沒有。”香蘭看了看林錦樓,忍不住仍說出來,“我就是覺著不妥,你們兩父子因為這事生嫌隙,我實在不能安穩,其實老爺心裡為何這樣想,我是明白的......”
林錦樓捏捏香蘭的手,不讓她再說,心裡想著方才打拳的時候,林錦園賊眉鼠眼的跑過來,跟他說:“哥,別怪我之前沒跟你通氣兒,爹不知怎的,已經相定了韋家的姑娘,要報說給老太爺,我在書房聽了一耳朵才冒死來給你報信兒,你可得記著弟弟我的仗義啊!”
林錦樓早就料得他爹必要出手,未曾料到這樣快,如此強按著牛頭喝水,被人步步緊逼的滋味兒讓他心裡直拱火,可如今情勢猶如兩軍對陣,即便火燒眉毛都不能亂了方寸,反要冷靜從容。他看看香蘭,這妞兒還傻不愣登的還操心他跟他爹生嫌隙,她怎麽就這麽蠢呢,被人欺負了氣憤難過一回,扭頭就忘了,自己覺著虧欠別人,睡覺都不安穩。他暗自腹誹,可臉上卻不自覺柔和下來,握著香蘭的手道:“你隻管放下心,不是告訴你別瞎想,一切有我呢。”
香蘭勉強笑笑,此時聽門口有人報說林長政讓林錦樓到前面去。林錦樓冷笑道:“爺忙著呢,沒工夫。”
片刻,只聽袁紹仁在院中笑道:“林大爺架子大,非要人過來請。”
林錦樓聽了連忙出來,笑說:“你怎麽來了?”
袁紹仁笑道:“嶽丈大人入閣已成定局,今兒請三五好友擺個家宴,讓我也過來,你不知道?”
林錦樓撓撓頭道:“甭提了,這兩天跟老頭兒鬧崩了。”
“啊?”
“嘖,沒事。”
“快去罷,前頭幾位大人都要見你來著,待客之道,不去也不合禮數,去那裡應個景兒。”
林錦樓隻得回來,換了一身華服,臨行前對香蘭道:“你什麽都別操心,等待會子我回來,跟你好生說說。”
香蘭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聲說了一句:“好。”
香蘭見林錦樓已去,便坐下來看書,卻魂不守舍,一時來了個二房的丫鬟,說:“我們三奶奶請姑娘去一趟,今兒個家宴是三奶奶主持中饋,頭一遭總有欠缺,想請姑娘過去幫著拿個主意。”
香蘭聽說便放下書,跟著那丫鬟去了。剛走到僻靜處,便有個人躥出猛地捂住她的嘴,香蘭大驚,連忙掙扎,有人抓住她雙臂用力往後擰,登時疼痛難忍,剛欲張口呼救,便有團布堵住了口,又有人將她上下捆了結實,套上布袋子扛了去。她又驚又怕,不斷蠕動掙扎,忽聽耳邊有桂圓的聲音穿來道:“興哥,做什麽去?”不由大喜,奮力動作,卻被拋起,身上一痛,便被重重拋在馬車上,只聽有人道:“沒甚,有個不省事的丫鬟,主子命綁起來拉出去賣了。”桂圓笑說:“原來如此,可是原先蘇姨娘身邊的?”那叫興哥的應得含含糊糊,隻說:“我走了,遲了耽誤了事,太太該罵我了。”又高聲道:“報兒,幹什麽去了?還不趕緊過來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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