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已經在近地軌道停留近三個小時了。
巫承赫透過舷窗看著外面廣袤的宇宙,藍色行星正繞著巨大的黃矮星緩慢旋轉,略顯渾濁的大氣層內盤旋著淺黃色的雲層,地面上紅斑若隱若現。
“探針回來了。”金軒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情報顯示一小時後穿梭機可以落地。”
“噢。”巫承赫輕聲應道,心裡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忐忑,念念不忘的母星就在窗外,雖然遠隔一千多年,早已不復當年純淨瑰美的顏色,但仍舊對他這個飄蕩的幽魂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怎麼了?”金軒注意到他眼神有點不對,擔心地問,“如果不想下去,我們沿赤道飛一圈看看就算了,母星的環境破壞太嚴重,我怕你感情上受不了。”
“哦,不。”巫承赫振作了一下,“我只是有點……近鄉情怯吧,你懂的,給我點時間,讓我再靜一靜。”
“好吧。”金軒揉了揉他的頭髮,將觀測艙留給他一個人,“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半小時後來餐廳好嗎?”
“好的。”
觀測艙恢復安靜,巫承赫坐在工作椅上,調整觀測儀透過雲層尋找合適的介入點。回到地球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對金軒來說,那個遙遠的千瘡百孔的星球只不過是教科書中一行簡單的介紹,但對於他來說,卻承載著對故鄉,對親人的所有記憶。
“我回來了。”
兩小時後,全地形穿梭機穿過大氣層飛向地球。機艙裡,全息屏即時顯示著探針群發回的監測結果:亞歐大陸仍舊不適宜人類生存,尤其是東亞片區,土壤沙漠化,植物大面積枯死,地表彌漫生化毒氣,動物蹤跡罕至……九百多年了,地球仍然未能消化掉人類當年遺留下來的一切。
金軒控制穿梭機在平流層改變航道,漸漸轉為與地面平行飛行,而後以一個圓滑的切線緩緩穿過對流層,懸停在離地面五公里的高度。
西北荒漠出現在眼前,透過前窗,巫承赫看到大片的黃沙在視野中綿延,空氣昏黃污濁,夾雜著細碎的沙礫,狂風卷過,枯黃的駱駝草在沙地上翻滾。目力可及的遠方,是長城的輪廓,嘉峪關高聳的城樓像亙古的圖騰,在曠遠的天地間留下一抹荒涼的剪影。
“那道牆就是長城嗎?”金軒問。
“是的,明長城最西端的起點。”巫承赫回答,記憶中雄偉的關隘已是斷壁殘垣,烽火臺佇立在風化的葉岩基石上,仿佛懸崖上的鳥巢一般岌岌可危。
“真是偉大。”金軒贊道,與巫承赫不同,他對這個星球沒什麼歸屬感,完全是以旅行者的心態欣賞遠古遺跡而已,“探針顯示東南方有一個大規模城市遺跡,要不要過去看看?”
巫承赫打開探針傳回的地形圖,見金軒所說的遺跡貌似就建立在以前酒泉的舊址上,便道:“好。”
穿梭機掠過荒漠,不久便到達城市遺跡上空。這裡一片荒涼,看不到人或動物的蹤跡,流動的黃沙覆蓋著曾經繁華的街市,坍塌的建築物千瘡百孔,只有市中心一座空曠的廣場還算完整,廢舊的噴泉望天獨立。
金軒操縱穿梭機降落在廣場中心的空地上,道:“我下去看看,你在機艙裡等我。”
“一起去吧。”巫承赫解開安全帶,想想馬上就將踏上母星的土地,心中頗有些興奮。
金軒沒有再反對,給他扣上防護服的呼吸器,又將一把射線槍佩在他腰帶上,道:“別離我太遠,這裡被病毒侵蝕幾百年,也許會有變異物種出現。”
“嗯,我會小心的。”巫承赫早已習慣他的保護,乖乖點頭,跟他下了穿梭機。
時隔千年再次踏上地球,巫承赫有種奇異的戰慄感,防護服顯示外界溫度零上五度,紫外線弱,空氣中有少量刺激性氣體、輕微輻射,以及尚未徹底降解的生化病毒,不適宜普通人類生存。
“好嗆。”金軒抽了抽鼻子,深深皺眉,他沒有戴呼吸器,對異能者來說這樣的大氣環境完全不造成困擾,最多刺激刺激鼻腔粘膜。
“這裡好像不是普通的城市,是航太城。”巫承赫四下觀望,發現廣場上的雕塑和噴泉都和航太有關,星球、飛船、戰艦……一個巨大的紀念碑立在廣場正中央,雖然歷盡風霜,表面仍舊平坦光滑。
“不,這不是航太城,是亞歐太空基地遺址。”金軒通過探針掃描的地面特徵與個人智腦中保存的資料比對,道,“九百年前人類建造的‘方舟’,有兩艘就是從這裡組裝和升空的,這座城市是當年的三大太空基地之一。”
原來酒泉被擴建成方舟基地了,果然這種大項目還是中國人最靠譜……巫承赫頗有點自豪,走到紀念碑前,隔著手套在上面摸了摸,觸動右下角一個按鈕,一陣流光在光滑的表面躥過,很快上面便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全息文字。
如金軒所說,這裡果然是九百年前的太空基地之一,當年人類就是在這裡把屬於亞歐兩洲的“方舟”送上了太空。之後這裡的環境急劇惡化,病毒肆虐愈演愈烈,於是健康的市民被轉移到了東部的“安全區”,只留下感染者在這裡等死。
這塊碑與其說是紀念碑,不如說是這個城市的墓誌銘,可以想見,“方舟”離開,生化狂潮爆發,這裡的人們,尤其是那些被遺棄的感染者,是多麼絕望……巫承赫的視線漸漸挪到紀念碑最下方,忽然被一段貌似後來加上去的文字吸引了,沖金軒喊道:“嘿,你過來,看看這個。”
“什麼?”金軒正在用個人智腦各種自戀地自拍,聽到他的話漫步走了過來。巫承赫一目十行地掃完那段文字,震驚之情簡直無以言表:“這上面說當年從這裡升空的方舟不止兩艘,他們還送了另外一批人上天!”
“不可能吧?”金軒十分詫異,“當年六艘方舟先後到達敦克爾星球,組建聯邦,沒聽說有更多的方舟跟過來……”
“不,不是那六艘方舟中任何一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批人,一些倖存的感染者!”巫承赫指著紀念碑底端的文字給他看,“看看這兒,這是他們離開之前記錄下來的文字。”
原來,在“方舟”升空,倖存者撤往“安全區”以後,這座城市被徹底封鎖。為了防止病毒擴散,威脅到“安全區”的生存,軍方決定對整座城市進行毀滅性轟炸。
席捲一切的大爆炸,然後是歷時一周的輻射清洗,嚴酷的打擊幾乎讓整個城市成為不毛之地。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一小批感染者竟然幸運地生存了下來——有人在大爆炸開始之前就預料到了即將到來的厄運,於是帶著一些感染病毒但尚未發作的“攜帶者”躲進了太空基地一個秘密的地下掩體中。
在輻射清洗之後,這些倖存的人們回到地面,尋找新的生機,不知道是因為輻射引起的基因變化,還是本身的免疫機能突變,他們沒有像其他感染者那樣迅速發病,成為失去理智成為喪屍,竟然就這麼半死不活地存活了下來。
城市已經毀滅,安全區不可能收留他們,離開廢墟只能死路一條,這批人自動自發地組成了一個集體,推選了新的市長,在市長的帶領下苟延殘喘。
沒有食物,沒有藥品,甚至沒有乾淨的水源……漫長而痛苦的地下生活讓所有人都生不如死,最終一位參加過“方舟計畫”的工程師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畫——利用太空基地倉庫裡一艘小型方舟樣機飛出地球,尋找出路。
樣機只有正版方舟二十分之一大小,是早期的試驗品,早就被廢棄了,別說飛出地球,連升空都異常困難,但人在絕境之中往往能產生可怕的創造力,幾個月以後,他們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們乘坐樣機離開了地球,在木星采氫、給養,然後飛出太陽系。”巫承赫看著紀念碑喃喃道,“太神奇了,三萬四千多名感染者,居然依靠一台廢置的樣機就這樣離開了這座死城!”
“可是我們沒得到過他們任何的資訊。”金軒眉頭緊蹙,“他們到底飛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到達我們的星系?難道他們設置的目的地和聯合國當初確定的不一樣?”
“也許他們根本沒能飛出太陽系,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就機毀人亡了——畢竟他們乘坐的是樣機,計畫也很倉促。”巫承赫分析道,“而且就算他們成功了,安全上路,也不可能朝著方舟的方向飛,他們是感染者,在地球上的時候就遭受遺棄和滅絕,如果和方舟會和,等待他們的很可能是新一輪的毀滅性打擊。”
“你說得有道理。”金軒贊同地點頭。巫承赫頓了一下,肯定地道:“樣機是他們唯一的生機,他們不可能飛向人類原先確定的目的地,那是自尋死路。”
“所以說在宇宙的某個地方,很可能還生存著一批人類的後裔?”金軒若有所思地道。
“我想是這樣。”巫承赫感歎地道,“人類的潛力太強大,甚至連人類自己都無法預料。”
“是啊……也許我們將來會遇上他們,或者他們會找到敦克爾聯邦也說不定。這個情報很重要,回去以後要報給聯邦政府。”金軒說著,點了點紀念碑上的按鈕,文字消失了,表面又恢復了平滑空白的狀態。他打開探針的掃描圖看了看,道,“這座城市沒有人類了,只有一些變異的沙鼠和低等動物……想不想去他們生存過的地下掩體看看?”
“算了吧。”巫承赫不知為何對這個蒼涼的廢墟有些心理不適,雖然這裡是人類飛向太空的起源地,但同時也是屠殺同類的不祥之地。
金軒與他意識想通,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道:“天快黑了,要去其他大洲再轉轉嗎?還是回飛船休息?”
巫承赫站在空闊的廣場上四下看看,無聲歎息,雖然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設,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樣的地球,但真的身臨其境,親眼目睹,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就這麼離開嗎?巫承赫仰頭望天,看著厚重的雲層,暗淡的陽光,到底心有不足,道:“再找找好嗎?也許還有其他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畢竟這麼多年了,可能有些地方病毒已經徹底降解。”
金軒理解他的心情,道:“低溫地區大概情況好一些,我已經往南北兩極放了探針,資訊傳回來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們回穿梭機等吧,外面環境太糟糕了。”
兩人回到穿梭機,巫承赫情緒低落,窩在座椅上沉默不語。金軒心疼他難受,指使自己的獅子爬過去賣萌,用大頭蹭老婆的小腿,又將伊卡魯幻色蛺召喚出來各種討好。
巫承赫被大金毛磨得沒脾氣,瞪金軒:“你就不能管管它嗎?”
“它倆現在都歸你管。”金軒嘿嘿一笑,將自己的椅子並到巫承赫旁邊,攬著他的肩膀摸頭,“別難過啦,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何苦為古人擔憂?”
“我也是古人。”
“你是我的內人。”金軒摸不夠,索性將他抱過來放在自己大腿上,圈在懷裡嗅來嗅去,“怎麼這麼好聞,你之前喝牛奶灑衣服上了?”
巫承赫受不了他這狗一樣的德行,抓著他的頭髮將他扯開:“你給我起開!誰是你的‘內人’?我這叫‘外子’好嗎……別聞了我根本就沒有喝牛奶,上將閣下你給我放尊重點!”
“現在是私人時間,我不需要你的尊重。”金軒抖抖腦袋彈開“外子”大人的手,道,“話說我們不是在度蜜月嗎?度蜜月不就是應該這樣隨時隨地毛手毛腳表達愛意的嗎?”
“結婚都二十周年了誰還跟你度蜜月?”巫承赫扒開他的胳膊試圖坐回自己的位子。金軒眼疾手快,沒等他屁股沾著椅子,長臂一伸又將他抱了過來:“你跑什麼,好不容易擺脫兒子下屬狗什麼的,二人世界有必要這麼繃著嗎?你才多大為毛比你大舅還裝逼?”
“我比你實際上還大四歲呢,殺馬特你放過我吧!”巫承赫被他圈在大腿上壓根擺脫不了,像擱淺的魚一樣蹦躂。金軒抱著他的腰不放,輕易就把他壓制了:“生理年齡我比你大七歲……好吧就算你比我大好了,年下也很萌不是嗎?”
“年下你爸爸!”巫承赫忍無可忍地爆粗口,“萌你大爺!”
“你知道嗎,我有個先祖特別喜歡爆粗口,尤其是上床的時候,我一直特別羡慕他老公。”金軒嚮往地眯眼睛,“你保持一下,最好能保持這種狀態到今晚,我一定能性致盎然一日千里……”
巫承赫停止掙扎,滿頭黑線睥睨著不靠譜的上將大人:“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有心理疾病了?抖M是一種病你知道嗎?”
“你要向軍部揭發我嗎?要把我送進非正常異能者研究中心嗎?”金軒無恥奸笑,“你是我的全職軍醫,負責我的心理調適,我欲求不滿你有義務滿足我安慰我,你不能幹領薪水不幹事啊準將閣下!”頓了頓道,“趁著探針還沒回來,車震來一發?”
“……”巫承赫看了他半天,氣餒道:“你沒救了。”
金軒最喜歡他這種放棄掙扎聽天由命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著揉他的頭髮。巫承赫反撲過去將他的腦袋揉成鳥窩,也跟著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感覺之前心裡那點鬱悶漸漸煙消雲散,看著前窗外血紅的落日,綿延的黃沙,忽然豁然開朗——人類在九百年前飛出了太陽系,今時今日,過度緬懷母星沒有任何意義,一切,都應該往前看。
【這樣想就對了嘛】金軒通過意識通感對他說,得意地眨了眨眼。巫承赫知道他之前裝瘋賣傻都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回他一個短暫的吻【謝謝】
幾分鐘後,發往兩極的探針發回了探測結果,不出金軒所料,低溫區域有一些地方環境已經恢復,尤其是北緯五十度以上,北極圈附近,甚至有很多動物活動的痕跡。
“去阿拉斯加怎麼樣,那裡看上去還不錯。”金軒在全息地圖上漫無目的地亂翻,“阿留申群島,環太平洋火山帶……噢,費爾班克斯怎麼樣?極光之都,探針顯示那裡的病毒已經完全降解,大氣情況很好。”
阿拉斯加嗎?巫承赫隨著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掃過北美大陸,想到那裡的溫泉、雪山、冰原……漸漸也來了興致:“好啊,現在是初冬,費爾班克斯晝短夜長,去那兒也許能看到北極光。”
“就這麼定了!”金軒關閉地圖,啟動引擎,“系好安全帶,我們出發!”
穿梭機迎著烈風向東疾飛,越過太平洋,飛入白令海峽,不久便到達北美大陸。金軒將速度降了下來,尋找合適的著陸點,巫承赫則作為副駕駛為他導航。
“前面就是費爾班克斯城。”巫承赫對照地圖告訴他,“探針顯示城內損毀嚴重,我們可以沿切納河找一個平坦的地方落地。白天這裡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地面溫度低於零下二十度。”
“謔,真夠冷的。”金軒駕駛穿梭機越過費爾班克斯城區,在一處寬闊的河岸降落,前燈將整個河谷照得雪亮,引擎噴出的氣流卷起積雪,紛紛揚揚撒了滿天。飛雪落盡,一眼望不到邊的河谷出現在面前,河面上了凍,冰面厚度超過三十公分,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下去走走?”金軒莫名喜歡這個冰封雪蓋的地方,躍躍欲試地搓搓手,“地圖顯示從這裡沿河穀走幾公里有座山,山頂的雪原是觀測極光的上佳位置。”
巫承赫測了一下外面的溫度,零下二十三度,雖然身處恒溫的機艙,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麼冷,不能開穿梭機上去嗎?”
“可是我們不是來周年旅行的嗎?一直開著穿梭機算怎麼回事?”金軒努力煽動老婆,“好不容易來一趟母星,也該享受一下大自然嘛,話說找到個適宜室外活動的地方可不容易呢。”
巫承赫想想也是,回地球這種事這輩子估計也就這一回了,一咬牙道:“好吧,走!”
“等等。”金軒不知道從哪裡拖出個箱子,打開,取出一領厚重的皮裘遞給他,“外面冷,穿上這個。”
“你搞什麼?我有保溫服不穿幹嘛穿這種東西?”巫承赫拿著誇張的裘皮大衣滿頭黑線,這玩意大概是早年殺馬特先生的舞臺裝,人造毛華麗閃亮,款式時髦到閃瞎狗眼。
“入鄉隨俗嘛,在母星的雪原上行走,不該穿點皮裘應景嗎?”金軒二話不說給他披上,華麗麗的風帽往他頭上一兜,滿意地點頭,“好極了,帥萌帥萌的……保溫服沒有頭套,這樣就不會凍壞耳朵了呢。”
他使用了輕微的臣服性,巫承赫無法違抗他的要求,為了這點屁事又不好用思維觸手戳他,歎氣,妥協地裹著皮裘走向機艙門:“我總有一天會忍不住親手掐死你。”
金軒哈哈大笑,披上同款情侶毛絨裝跟他下了穿梭機。
外面果然冷得要命,北風迎面吹來,巫承赫頓時覺得殺馬特皮裘也沒什麼不好——保溫服雖然是恒溫的,但在這種低溫環境裡顯然厚重的毛絨大衣更能在心理上給人安全感。
漆黑的夜,只有一盞暖黃色的懸浮燈在前面照路,巫承赫與金軒並肩走在冰雪覆蓋的河面上,朔風迎面吹來,帶著細碎的冰渣,靴子踩著積雪,發出澀澀的咯吱聲。
“我們現在是一對愛斯基摩捕鯨人夫夫。”金軒閑的蛋疼又開始出么蛾子,一邊走一邊用他那經過專業訓練的,低沉磁性的男中音給老婆播講紀錄片,“冬天到了,為了養活三個嗷嗷待哺的兒子,我們必須在極夜來臨之前儲備足夠過冬的糧食和肉……父愛如山,當爹真是不容易啊。”感歎地搖了搖頭,看向巫承赫:“來吧,我們玩故事接龍好嗎?”
真是無聊到了一種境界……巫承赫無力吐槽,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就捧個場好了:“好吧。”想了想道:“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了,今天我們將要捕獵一條成年的鯨魚,這種巨大的哺乳動物整個夏天都遊蕩在溫暖的北冰洋,汲取海水和陽光的力量,為過冬積攢厚厚的脂肪。現在,它即將成為上天免費的饋贈,為我們和我們的兒子提供豐美的肉和油脂,以及整個冬天歡樂的家庭時光。”
“哈!不錯嘛,文辭優美,從前那些乾巴巴連個形容詞都沒有的季度報告真是你寫的嗎?”金軒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話說這故事應該叫什麼名字?”
“‘舌尖上的愛斯基摩’。”巫承赫面無表情地說。
“嗯哼,不錯。”金軒挑了挑眉毛,剛要繼續,瞳孔忽然一縮,猛地回頭,人還沒動,巴巴里獅子已經像閃電一樣沿著冰原狂奔而去。
“噢,真是意外的驚喜,我們好像多了幾個粉絲。”透過獅子的眼睛,金軒看到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那應該是幾隻大型動物,北極熊或者野狼之類,“他們一定餓慘了,聞到你身上的甜味就跟了過來。”
“我說了我根本就沒有喝牛奶我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巫承赫白他一眼,順手取下腰帶上的射線槍。但金軒馬上按住了他的手:“別開槍,不要傷著它們,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找幾個追隨者可不容易。”
好吧,以他野獸一般的戰鬥力對付幾隻大型動物應該用不著武器,巫承赫收起射線槍:“不管你想幹什麼,都給我小心點。”
話音未落,金軒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在暗淡的燈光下留下一道殘影。幾乎同一時刻,遠方三四百米遠處忽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哀嚎,接著是一陣嘈雜的狼嗥。
現在巫承赫基本確定那是一群饑餓的內陸狼,他能感覺到它們對鮮肉和熱血的渴望,殘忍的殺氣,以及被強者制服時內心的恐懼與膜拜——無論對於敵人還是對於野獸,金軒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強大的威懾力。
臣服於這樣的異能者,讓人感覺安全又自豪。巫承赫咬著手指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好像獵人誇獎自己能幹的獵犬。哨聲過後不久,金軒像個真正的愛斯基摩人一樣披著皮裘帶著獅子走了回來,在他的身後,畏畏縮縮跟著十來頭體型龐大的內陸狼,黑褐相間的毛皮上沾滿髒汙的雪屑,冰綠色的狼眼小心翼翼逡巡著征服者的背影,卻完全不敢直視。
“你想幹什麼?”巫承赫揚聲問,“為什麼把狼群帶過來?”
“臨時徵用幾個跟班。”金軒笑著回答,“這裡離極光觀測點還有很遠,還得爬一座山,我怕你堅持不到那裡,所以打算給你弄個代步工具。”
“哈!你想讓我騎著狼上山嗎?”
“怎麼會!有點想像力行嗎?”金軒走近了,攤手聳肩,“我說了入鄉隨俗,弄個狗拉雪橇給你坐咯,多浪漫。”
狼拉雪橇也是醉了……巫承赫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像力遠遠比不上殺馬特。那邊廂金軒已經在招呼他的新跟班向一把手閣下行禮了——他口中發出低沉威嚴的唬聲,迫使可憐的內陸狼小組趴在巫承赫腳下,前爪伏地豎起尾巴,像狗一樣搖個不停。
“夠了。”巫承赫後退一步,擺擺手,“它們要被你嚇尿了。”
金軒像獅子一樣低吼一聲,群狼立刻踩著盛裝舞步排成兩排,立正敬禮。
一刻鐘後,簡易版狼拉雪橇上路了,巫承赫盤腿坐在粗樹枝紮成的寬大的平板上,金軒站在他身後,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口中發出原始的野獸一般的嚎叫,趕著十幾頭巨大的內陸狼在切納河的冰面上狂奔。
“嗷呵呵呵呵——”金軒粗聲大喊,狼群自然而然發出悠長的狼嗥相合:“嗷嗚——”
懸浮燈在前方散發著溫和的暖光,巨大的月亮像銀盤一樣掛在天上,星光熠熠,朗月銀輝,四周的雪山傳來綿綿不斷的回聲。巫承赫只覺烈風在耳畔刮過,臉都幾乎被凍得麻了,心中卻不由豪氣漸生,手中藤條猛地甩個響鞭,大喊一聲:“駕!”
“哈哈哈哈!”金軒朗聲大笑,差點嚇趴了狼群。
內陸狼耐力極好,整整一個小時沒有休息,速度卻絲毫不減,淩晨時分終於將兩名臨時主人拉上了山頂。
時值初冬,費爾班克斯接近極夜區,每天太陽出來的時刻不過三五個小時,淩晨五點,依舊如午夜一般。金軒呼停了狼群,解下簡易雪橇,卻沒有解開它們身上的繩索,只命令它們俯趴在原地休息。
巫承赫坐得腿有點麻,在雪地上來回跺了跺腳,揉著臉道:“好冷……天氣倒是不錯,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極光。”
“可以的吧,這裡可是極光之都,據說一年二百六十多天都能看到極光,我們不會那麼背,恰好遇上看不到的那幾十天吧。”金軒說著,抬頭仰望天空,深深吸氣,“空氣真好,我們算是找對地方了,來吧,享受一下母星最後的宜居地。”
“會越來越好的。”巫承赫歎了口氣,道,“大自然會慢慢消化掉人類留下的一切,清潔大氣,淨化土壤……說不定再過幾千年,又會有新的人類出現,或者不是人類,而是其他什麼智慧生物。”
“反正不會是內陸狼。”金軒笑著說,打個呼哨,野狼小組立刻屁顛屁顛跑了過來,在他腳邊匍匐成一行。
巫承赫給馴獸員先生豎起大拇指點了個贊。
“過來,你看上去有點凍著了,到我懷裡暖一暖,我們也許還要等很久。”金軒敞開自己的皮裘,將巫承赫捂進懷裡,用手掌心暖他的臉,又用自己溫暖的鼻頭蹭他的鼻尖。巫承赫身上穿著保溫服和皮裘,臉卻一直露在外面,臉頰和鼻尖被凍得通紅,耳垂也泛著粉色。
“冷嗎?”金軒低聲問他,不等回答便吻上他的唇瓣,舌頭伸進去舔他的牙齒,用溫暖的唾液濡濕他冰涼的舌尖,“這樣好點嗎?”
“唔……”巫承赫被他吻得眼神迷惘,模糊地回應他,“再來一點。”
“好。”金軒捧住他的下頜,深入地吻他,為他微冷的口腔提供更多的熱量,將自己源源不斷的熱氣送進他的喉嚨,撫慰他亟需溫暖的身體。
巫承赫鼻腔裡發出輕微的哼聲,在皮裘內環住他的身體,雙手在毛皮和保溫服之間逡巡,索取更多的熱量,然後將自己的身體貼上去,胸膛挨著胸膛,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
母星的星空下,他們緊密相擁,高大的雪松被微風吹拂,發出嘩嘩的聲響,樹冠的積雪灑下點點雪沫,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散落在他們身上、雪地上,以及狼群的皮毛上……白色的水汽在他們唇齒之間氤氳,隨著情潮湧動,愈發濃重,巫承赫烏黑的瞳孔微微變化,成為不規則的橢圓形,卻不像攻擊態那樣窄細緊縮,而是迷蒙的,好像蒙著一層霧,那是嚮導**被挑起的前奏,幾分鐘內,他就會散發出濃郁的資訊素。
“我想要你。”金軒像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在他頰邊耳側逡巡,舌頭舔他的耳垂,他的下巴,粗糙的味蕾摩擦他泛著水光的嘴唇。
“可是我們不是要等著看極光嗎?”
“我們可以邊做邊等,一直做到它出現。”金軒微笑著蠱惑他,“說不定我的虔誠感動了天,極光很快就出現了。”
“‘一直做’也算是虔誠嗎?”
“活塞運動比念經祈禱什麼的總要費力一些,我的誠心天他老人家大約都知道。”金軒一本正經說著下流話,繼續用舌尖和手指挑逗他,“今天是我們結婚二十周年,正日子呢。你還記得嗎?二十年前的今天,加百列外環的重力教室裡,你跟我說‘金軒,我們在一起吧’,直到今天我想起那一刻還會戰慄。”說著拉起巫承赫的手伸進自己保溫服衣領,讓他摸自己身上細碎的驚栗,而後挪下去……“感覺到了嗎?它也想要你。”
巫承赫摸到他緊繃的皮膚上細小的浮點,感覺那粗糙的手感像細砂紙一樣直接摩擦到了自己心底某個最敏感的地方,讓人渾身發癢。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當他聽到他的聲音,觸到他的身體,還會像第一次的時候那樣激動,那樣貪婪,那樣滿足……
“零下二十七度了。”巫承赫摸到他火熱之處,微微吸氣,語聲低沉調笑,“你確定你在露天環境下還能……嗯?”
“你在質疑我作為丈夫的體能嗎?”金軒咬他的嘴角,“你可以試試看,試一整晚。”
“費爾班克斯現在可是接近極夜的狀態。”巫承赫挑釁地捏他,“夜晚將持續二十個小時,你確定你能持續一整晚?”
“嗯哼,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金軒挺了挺腰,“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你驗貨了。”
“還好我們不在北極圈,要不然你得堅持勃起整個冬天。”巫承赫低聲嘲諷,微垂的眼角流露出一絲難得的邪氣,“那樣的話恐怕你每天吃鯨魚肉沒用呢,捕鯨人先生。”
平時越是靦腆正經模樣,這種時候的他就越是誘人,金軒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資訊素的味道,早已無法自已,剝下他的皮裘隨手扔在狼群旁邊,猛地將他打橫抱起丟在上面:“吃你就夠了,鯨有什麼好吃!”
保溫服被打開,皮膚裸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巫承赫立刻打了個冷戰,零下二十七度,比想像的還要冷。還好金軒馬上覆了上來,滾燙的皮膚貼在他身上,給他溫暖:“冷嗎?”
“很冷。”巫承赫看到自己呼出的熱氣飄在嘴邊,久久不散,鼻尖因此泛起陣陣潮氣,“我現在相信你真的能一整晚了,凍都凍硬了不是嗎?”
金軒“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才不是!你在造謠詆毀本上將的一世英名!”拉著他的手往下,“是凍硬的嗎?你倒是摸摸看,別說零下二十七度,就是零下一百二十七度我也不在話下!”
巫承赫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發出陣陣悶響。金軒頓了一下,也跟著笑了,道:“好吧,那時候大概真是被凍硬的。”
兩人對視,同時大笑起來。狼群被他們的笑聲驚動,紛紛抬頭看向他們,頭狼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冰綠色的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咕嚕聲。金軒被這聲音提醒,心中一動,低聲而悠長地“唬——”了一聲,狼群收到命令,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圍攏過來,漸漸把他們圍成一圈,正好將裘皮鋪就的“大床”圍在中間。
“這樣好多了。”金軒大手拂開巫承赫額頭的短髮,吻他的眉心,他的眼睛,“很溫暖。”
“嗯。”巫承赫回應他,“你們這些野生大型犬科動物,都很溫暖。”
“……我是貓科的。”
“……幸會,我是蛺蝶科。”
“你好男神蝶先生。”
“你好大黃貓閣下。”
溫暖的狼窩裡傳來低聲的曖昧的笑聲,而後是壓抑的呻吟和紛亂的喘息。氤氳的熱氣中,某大型貓科動物頂著某蛺蝶科昆蟲穿過狼群走了出來,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逡巡了一會,鼻翼抽動,像是嗅到了什麼不一樣的味道。
【是溫泉呢】巴巴里獅子高興地甩了甩尾巴。橙紅色蝴蝶在它腦袋上撲扇了一下,發出女王的命令【去溫泉!】
【要叫上主人嗎】厚道的獅子回頭看看狼窩【溫泉可比狼窩暖和多了】
【他們才不在乎呢】蝴蝶不屑地回答【對於種馬來說零下一百二十七度都不是問題,何況他們還有新寵物】
【是哦】獅子悶悶地說,雖然能夠擺脫主人二人世界一下挺新鮮,但最親密的位置被土狼佔領了還是略有點糟心。
【走走走,畏畏縮縮像個娘們!】蝴蝶不耐煩地催促。獅子抖了抖耳朵,乖乖馱著自己暴脾氣的精神伴侶往散發著硫磺氣味的山窪走去……等等我們的屬性為什麼有點錯位的感覺,請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哦我確實不是人,我是高維貓科動物……獅子惆悵地自嘲。
……
一帶幽暗的綠色忽然從北方的天際線隱隱閃了出來,越來越寬,越來越亮。漸漸地,更多的光帶從天邊出現,黃綠色、黃色、橙色,然後是朝陽般的亮紅。每一道色彩都像水彩筆在上好的畫紙上暈染開一般,流暢地融合漸變,毫無凝澀之感,渾然天成,鬼斧神工。
“看,極光!”巫承赫躺在金軒懷裡,胸前搭著卷起的皮裘一角,雙足則窩在頭狼柔軟的肚皮底下。
“噢,真的是極光。”金軒蜷起手臂環著他的身體,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大手撫摸他微潮的鬢角,“真美啊……”
“是啊,真美。”巫承赫慵懶地眯著眼睛,看著高闊的天穹上舒展捲曲的極光帶,通透的黑眸倒映出變幻的光影。金軒吻他的額角,幽深的眼神注視天空,思緒卻像是穿過了極光,看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在想什麼?”巫承赫的大腦還停留在**的眩暈中,無力深究他的思緒,漫聲問道。
“在想家,想孩子們。”金軒低聲說著,手指無意識得撥弄他的耳垂,“在想芝罘鏈星雲,還有星墓……很像不是嗎?”
“是的,很像。”巫承赫說,“據說當時星墓的設計就是借鑒了極光。”
金軒沉默地看著北方天空中變換扭曲的光帶,眸子閃耀著幽深的光芒,“我一直以為自己屬於敦克爾聯邦,現在才感覺自己仍舊屬於這裡——無論走多遠,無論存在于哪個時空,哪個宇宙,母星永遠是母星,關於地球的一切就像最原始的DNA片段,牢牢鑲嵌在我們的身體裡。天槎艦隊、芝罘鏈星雲、星墓……這一切都源自於地球。”
“是的,我們的文化、思想、基因……一切的一切,都被打上了母星的烙印。”巫承赫與他十指交握,低聲道,“無論敦克爾聯邦,還是宇宙遠航軍,甚至是那批逃出去的感染者,歸根結底,我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
瑰麗的極光在費爾班克斯城上空迤邐變幻,狼窩中的兩人沉默相擁,享受著母星鬼斧神工的自然奇景。內陸狼溫馴地趴在他們身旁,溫暖的毛皮替他們阻隔寒冷,冰綠色的眼睛仰望天空,充滿原始的敬畏之情。
敦克爾聯邦、宇宙遠航軍、感染者方舟……他們都是母星的兒女,陰錯陽差飛向不同的未來,但仍舊同屬於一個總源。
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在某個宇宙再次相遇,但願他們還能記得自己的本源,友好面對自己的同類。
北冰洋的風越過高山,掠過費爾班克斯城,吹向廣闊的北美大陸。太平洋波瀾乍起,溫暖的洋流將濕暖的空氣送往阿拉斯加。切納河畔的雪原上,來自敦克爾聯邦的後裔在狼群中緊密相擁,感歎著母星的偉大與慈悲。
人、自然,宇宙……萬世輪回,莫過於此。
作者有話要說:拉燈黨的悲哀QAQ
還有最後一個番外,我慢慢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