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長子當家,但紀家最得老太君偏愛的,卻是二老爺紀孝春,這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嫡女,紀家四小姐,年僅十四歲就考通了京城三年一回的大衍試,得以在司天監名下的太史書苑學易。
剩下一位三老爺紀孝谷,雖不當家,又不被父親母親偏愛,然因年輕時候就行了商,做得買賣,每年能給族裡添得大筆的銀兩,是以紀家上上下下,倒是沒人敢另眼瞧這位老爺。
余舒現在就蹲在門口,同劉嬸一起扶著被打的氣息奄奄的翠姨娘,借著蓬頭散發的遮掩,悄悄抬頭打量著紀家這位三老爺。
正中午,外頭大太陽,東跨院的一間上房裡,立了一半兒的人影,隻有一個年過三旬的中年人坐在一張沉甸甸的太師椅上。
紀孝谷穿著一件紺青色的[衫,衣襟袖口繡著講究的黑色花紋,腰間系著寶扣寬帶,肚腩微顯,他頭髮向上梳成柄式,箍有三角倒銀發冠,定了長簪。
紀孝谷生了一張圓臉,眉形略彎,這本該使他看起來和善,偏他這會兒沉著一張臉,陰著一雙眼,壞了一副慈眉善目的長相。
“我生平,最恨人吃裡扒外,最恨人同我撒謊話,今天這件事,你們誰都不要存了僥幸,就是混過這一天,日後被我知道了,隻有加倍的苦頭吃。”
紀孝谷現年三十六歲,早年喪妻後,就沒有再續弦,倒是姨娘一個個抬進門,後院的破事就比別人多那麽幾件。
今兒這起,還要退到昨天半夜,他這大院裡頭,有個女人,是同個男人勾勾搭搭從後門回來的,天黑燈弱,幾個值夜的婆子都看見了人影。
後院起火,第二天一早就傳到了紀孝谷耳中,把幾個目擊者叫到上房問話,就有人指認是在小西閣住的翠姨娘。
紀孝谷當時在氣頭上,讓人把還在睡懶覺的翠姨娘揪了過來,一看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問都沒問,就踹了她心窩一腳,鞋子都沒叫她穿,就讓人丟出去了。
這才有了上午余舒洗完澡,有家丁上下人後排房攆人的一幕。
恰好余舒昨晚上尋地方燒紙,撞見過那對野鴛鴦,清清楚楚不是她“娘”做下的,這便詐唬著兩個家丁,撇下余小修,帶著劉嬸兩個人跟到了東跨院說明真相,前頭有人進去稟報,在外等了小半刻,才領她們入內。
再說紀孝谷這邊,踹了翠姨娘,火氣降下去些,又想著要抓那奸夫,轉臉便讓人把翠姨娘又從街上拾回來,聽下人稟報了余舒的事,就一起讓進來見了。
紀孝谷撂完狠話,把臉扭向門口的余舒:
“余舒是吧,你說你昨晚上到哪去了?”
“回、回三老爺的話,昨晚上我半夜起來,上了雜院後門前那片小樹林,遇見、遇見――”余舒裝作囁嚅的模樣,看了一圈屋裡的女人。
“遇見什麽了?你說。”紀孝谷也掃了一圈屋裡戰戰兢兢的幾個妾室。
“遇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在、在、在啃嘴巴。”余舒說完話,就低下頭。
紀孝谷擺在膝上的拳頭捏了起來,聲音沉下,“看見是誰了嗎?”
“天黑,我當時還當是兩個鬼,一害怕就鑽草堆裡了,模樣沒看見,就、就聽見他們說話了。”
屋裡的呼吸聲頓又輕了幾輕,不知是哪個屏住了氣兒。
“說的什麽?”
余舒搓著腳尖,結結巴巴道:“那個男的,說給那個女的揉揉,那個女的就說討厭,說、說他手亂放,叫他別學猴兒、猴兒急,還讓、讓他輕點,慢點,那個男、男的就讓她叫小聲兒點,後來女的說三、三老爺您待她挺好,就是您年紀大了,力、力不從――”
“行了!”紀孝谷黑著臉打斷了余舒的話,眼神冷冷地掃過在場幾位姨娘,厲聲對余舒道:
“小小年紀,就會撒謊說胡話,你半夜三更到後門去做什麽!”
余舒兩腿一軟,就跪地上了,“三老爺,我不敢說瞎話,我是前晚上做了噩夢,被鬼纏,就想去小樹林燒點紙錢拜拜,不信您現在就派人上我屋裡搜去,那包紙錢就在我床底下,哦、還、還有,我昨晚上把火折子落到小樹林裡了,不信您讓人找去。”
“來人!”紀孝谷大喊一聲, 幾個家丁立馬出現在門口,“到雜院後門的小樹林裡去找,看有沒有她說的火折,還有,再看看附近有沒有腳印,給我量了大小回來。”
真聰明,都能舉一反三了,余舒暗誇了一句。
紀孝谷其實已經信了余舒的話,人剛派出去,就又問余舒道:
“昨晚那兩個人說話,你還記得他們聲音嗎,我現在讓你認,你能指出來嗎?”
余舒又一次抬頭看了看屋裡頭幾個女人,不難發現當中一個已經白了臉色的,她抓了抓頭髮,對紀孝谷怯聲道:
“我就知道,不是我娘的聲音。”
她可不是為了幫後爹抓奸來的,要不是考慮著被攆出去以後,一家三口現在隻能露宿街頭,連在三覺書屋學易的機會都丟了,這檔子倒霉事,她沾都不願沾上一滴。
再者,這裡頭還牽扯上一個“二少爺”,在能自立門戶之前,她還要在這紀家待好一陣子呢,真鬧的一家兩房人翻臉,她又能討了什麽好去。
有些事,是必須往肚子裡吞,自己知道就行了,絕對不能拿出去和別人說。
紀孝谷鐵了心要把給他戴綠帽子的奸夫淫婦揪出來,不死心,當場就讓幾個姨娘開口說話,叫余舒辨認。
余舒裝傻充愣,到最後也沒指認出一個,還是被派去小樹林裡找火折的家丁回來了,紀孝谷才放過她。
火折找到了,腳印也有了,紀孝谷確實不傻,讓人又在幾個姨娘屋裡搜了一圈,最後讓他尋到一雙腳底帶泥的繡鞋。
不是翠姨娘屋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