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知道薛睿要隱瞞身份,便不提他是官宦之家,含糊道:“好像也是做生意的,我倒沒仔細問過。”
裴敬既知景塵離開之事,受了賀郎中夫婦的委托,對余舒道:“我這名下管的幾個鋪子,都打過了招呼,若有人看見形似景公子的人物在街上走動,會一早來通知你們。”
余舒感謝:“多有勞裴叔費心了。”
余舒又被趙慧拉著說了幾句話,問她身上哪裡不舒服,給賀郎中看過脈搏,就讓回屋喝藥去了,留下余小修同幾個大人坐坐。
回到房裡,余舒沒多耽擱,坐在書桌前取了紙筆算盤,就開始研究今日得來的湘王爺八字。
余舒現在的想法很簡單,既不能求全,能算出來多少是多少,哪怕明日她答出個湘王失物的時間,不知地點,也好過交白卷。
她在培人館打聽過,這每一科雖有百元,卻不一定就有百人考中,換句話說,擇優錄取,但沒有優的,司天監也斷不會去取次充數,非要湊個百人。這百元的篩選很是嚴格,往往星象一科,就有二三十人考中,後頭的名額都空著,不會允許濫竽充數,是故每年至多五百易師名額,所中者不過百十人,而大易師,就更難得了。
所皿交白卷,或是瞎蒙湊數·那是死定了的。
余舒悶頭算數,有誰悄悄進來都不知道,趙慧叮囑芸豆將余舒房裡的爐子燒暖,來來回回照看·免得坐久了凍著她。
及至天黑,趙慧親自過來掌燈,盯著余舒吃飯喝藥,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出去讓人抱了一床褥子,在正對著書桌的窗戶外頭臨時釘了一條“簾子”擋風。
余舒幾次上茅廁,嘴裡都念叨著數兒·神神顛顛,還有一回忘帶了廁紙,無奈蹲在坑裡喊人救命,讓趙慧哭笑不得。
一直到外頭街上敲了三更鑼,余舒才放下筆,睜著酸疼的眼睛,手指黑乎乎地收拾起桌上幾張標有記號的草紙,檢查上面計算出的大小禍時·皺起了眉頭。
“怎麽搞的,難道是我算漏了?”
謹慎之下,她將湘王今年八月到臘月回京途中·四個月的禍時都推測了一遍,以防有遺漏,足足做夠一百二十余算,又加複算,可是這四個月內的禍時顯示,湘王僅有兩場小病,一道水難,一道小小血光,竟是不見類似破財失物之兆,顯明湘王是在何時丟了東西·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那東西是回京之後才丟的?
余舒思索半晌,提筆再算,打算將臘月也算進去。
如此又過去一個時辰,四更響鑼,她再次放下筆,手指一行行檢查抄寫的密密麻麻的數據·漸漸絞死了眉頭。
還是沒有
不信邪,余舒把桌上凌亂的草紙全都收集起來,一張一張對校,一百三十余天,一天不落,確定她沒有遺漏哪一日未算。
這下可讓余舒發愁了,她的禍時法則,到今天還沒有不靈的時候,這是哪兒出毛病了,偏偏算不出來?
余舒一手敲著額頭,頭皮發癢,苦思冥想,不知不覺外頭天色漸亮,燭台上的殘蠟“噗”地一聲熄了,她方猛地抬起頭,咧著嘴,“嘿嘿”陰笑了兩聲,不知這瘋頭紅眼的模樣有多滲人。
一夜沒睡,天明,余舒卻精神抖擻地拎著書匣子出了門,坐上早等在門外的馬車,薛睿沒來,隻讓車夫帶話,叫她交卷後,從太承司出來,另去一處地方會他,沒說明是哪裡。
薛睿的馬車要比轎子暖和,余舒一路沒挨凍,下了車嚴嚴實實地裹緊棉襖,跟著人流湧進女客考場。
進場的過程不再贅述,同考易理時一樣的露天場地,密密麻麻的桌椅,隻坐滿了小半兒,鍾鳴聲後,余舒就飛快地磨墨子,在司天監專發的考紙上,一筆一劃地作答,又將籍貫姓名在邊側注明,沾了朱砂泥摁上手印,早早就交了卷子。
余舒今天沒有特意去找紀星璿坐在哪兒,交了卷子就跟著役人離場,低頭本本分分出了太承司,站在大門外,長吐一口渾濁之氣,心情頓時輕松不少。
不論如何,這一科總算是考完了,且不論她中是不中,接下來,就等著最後一科算學,她絕對的強項
余舒心裡發了狠,這奇術一科她考的十分憋屈,各種苦悶不言,打定了主意在算學上絕對不留後手,定要奪個三甲上手,沒能耐當大易師,她就先考個大算師做做
路上的雪化了,到處都是冰渣渣,余舒撿著乾淨路,走到街邊坐上馬車,對車夫道:“去找你們薛大爺。”
馬車駛到了城北一條繁華的街道上,停在一幢樓子外,余舒下車,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仰頭看看眼前的兩層高的氣派樓面,門上空匾,還未開門做生意,她心想這莫非就是薛睿之前提起要開的那家酒樓?
“請問是蓮房姑娘嗎?”
余舒視線回落,看門前迎出來個男人,中等個頭,圓胖臉,看去三十歲足,笑得憨實。
“是我。”
那人不著痕跡打量余舒一圈,立馬引了手向酒樓內,笑道:“小的林福,等候姑娘多時了,您快裡面請。”
酒樓外面牆瓦嶄新一氣,裡頭更見寬敞明亮,綠牆雪泥,紅木花檀,桌椅花瓶擺設各在位置,茶碟茶碗筷籠一樣不缺,正對門一圈八尺圓方櫃台,上臥著一尊水靈靈的麒麟祥瑞玉獸頭,後頭一溜兒彩旗子菜名牌子·窗子分開在南北,四扇一簇,兩排花鳥草魚的玻璃屏風架子分在一樓東西,成了三局·往東是樓梯,直通二樓,隔三階一個花盆,載著小冬青,往北又有一道垂門,通著後院。
余舒上下左右東西南北看了,忍不住佩服這安排風水的先生·真是個招財進寶,富貴祥和的格局,若她來收拾,肯定沒這麽周全。
不是金碧輝煌,但精致宜人,尤其是那玻璃屏風,余舒曾在紀家見過老太君房裡的玻璃綠窗,知道這安朝已有造玻璃的·但哪有薛睿這麽囂張,用了整整十二面玻璃做屏風呢。
林福不急著帶她去見薛睿,任憑余舒在樓裡轉了一圈·問他:“你們東家呢?”
“在後頭歇著呢,說是讓我先領姑娘看看樓面兒,您要不要上二樓去瞧瞧?”
余舒懶得爬樓梯,就道:“先不去了,帶我去見你們東家。”
“是,姑娘這邊兒請。”
林福帶著余舒到了後院,又見一座規規矩矩的圍樓,一樣是兩層帶走廊,三面剛好兜了院子裡的光,一面陰涼一面晴·是陰陽和合之勢,又應了風調雨順。
走到東北角一間屋前,廊下,林福叩了叩門,說:“公子爺,蓮房姑娘來了。”
裡頭傳出說話聲:“進來。”
林福故推門·請余舒一個人進去,這門上沒垂擋寒的簾子,但窗戶都是拿玻璃封的,不似一般人家窗紙透風,屋裡很能保暖。
薛睿正坐在東窗下一張圓桌前看帳,手邊一盞茶,嫋著香氣,他穿一身棕青的綢子衫,外隻套一件黑絨面兒的對甲,頸上一對黃寶石扣子極搶眼,一看余舒進來,便放下了帳簿,笑問:
“考完了?”
“嗯。”
余舒是習慣了他常變臉,昨晚上送走時還懶得理人,這會兒又給了笑臉,她揣摩了一下他心情是好是壞,就走上前,在他對面坐下,順手拿一個空杯子倒茶,說:
“這就是你前陣子說要開的那家酒樓麽,]飭的挺排場的,不錯,開門那天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來捧場。”
薛睿搖頭道:“找你來不是捧場的,這份契子你看看,有不合意地提出來。”
見他從帳本裡抽了一張紙,遞給`她,余舒接去看了看,就變了臉色,一口茶噎嘴裡咽不下去。
嚴格來說,這是一份合同,一份雇工的合同,雇她來做這家酒樓的掌事,負責帳務和人事,明碼標價,一個月是八十兩銀子,外帶這家酒樓半成紅利,約是三年為期,死契。
“怎麽,不想簽麽?昨天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我有什麽事,一句話她便萬事不懼的,這也沒讓你刀山火海,就怵了?想反悔嗎?”薛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余舒這回是騎虎難下,單看薛睿臉色,這屋裡氣氛,要她敢說一個不字,興許他下一刻就翻臉,於是硬著頭皮道:
“上次你不是說,若我大衍落榜,考不進太史書苑再來幫你的忙嗎?”
薛睿道:“我是那麽說過,可我沒想你隻考了易理、奇術二科,算學不在其中,易理有那麽多咬文嚼字的在,你必進不了榜,這樣即便是中了奇術,最多也就是個易師,太史書苑是不會收你了,除非你算學能中三甲,還有些機會。”
余舒不服氣道:“你怎知我進不了三甲。”
薛睿不急不慢道:“我打聽到韓聞廣老先生門下幾個得意弟子今年都要去競算學,你能中三甲希望渺茫。”
“韓聞廣?”余舒聽這名字耳熟,忽一想起來,倒吸氣:“就是那個教出了三個算子的老頭?”
薛睿看著她兩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子,料定她昨晚一宿沒睡,冷笑道:“你當是誰,所以這太史書苑,你就別指望了,老老實實過來幫我做事,等到三年後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