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沒什麽大事發生,趙慧將宮中發下的賞賜挑選了一份,讓賀芳芝給裴敬送去,另外忘機樓又送了夏明明的信來,責問余舒為何沒赴她的約,余舒寫了一封回信讓貴六捎走,信上沒作解釋,只是約了夏明明月底見面。
另外,余小修在書院裡遇上了薛文哲,正如余舒所料,薛文哲果然知道了紀星璿入獄的事,也不知他從哪兒聽來這件事和余舒有關,逮著余小修冷嘲熱諷了一通,言辭裡對余舒多有不尊重,結果余小修告到了宋院士那裡,薛文哲被說教了一頓。
余舒聽余小修講起經過,當時冷笑,道:“以後你看見他,就當他是隻蒼蠅,不必搭理。他若再找你麻煩,你就告訴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曾經光著屁股被當成供品祭天,就閉好嘴。”
在義陽城的時候,薛文哲曾被一夥人抓去當成祭品開壇做法,余舒和余小修受他連累,遇了一場險,目睹了薛文哲被人扒成白條雞的醜相,也正是那次余舒初識景塵,所以記憶猶新。
余小修記下余舒的話,第二天去了學堂,卻沒遇上薛文哲再來找他,就以為他是害怕院士說教,殊不知薛文哲壓根就沒來上學。
暫按下這小事不提,這一天黃昏時候,余舒總算等來了開堂會審的消息,薛睿派了老崔來給她送話,會審的日期就定在明天,薛睿要她明天一早在家等著,他會派人來接她到大理寺。老崔就帶了這麽兩句話,多余的沒講,這讓余舒很是松了一口氣·隻當薛睿是不記得那天他醉酒後的事。
回頭告訴趙慧說她明天要出門,讓廚房燒水,在芸豆的幫忙下,一隻手不能沾水的余舒洗了澡·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就在余舒高枕無憂之時,安陵城西大獄中,靜森森的夜裡,一間牢房的門被打開,獄卒將火把插在牆上,照亮了這陰森的石屋,顯出木床上一個佝僂的人影·隱約聽到一兩聲虛弱的咳嗽,這床上的人聽到開門聲,慢慢轉過半個身子,露出一張灰敗的臉孔,滿身病態,卻是十日前還精神爍爍的紀懷山。
“咳咳,是、是誰?”紀懷山看著牢門口的人影,不確定是官衙的人要深夜審問·還是別的什麽人來探望他。
“祖父”
門口一個人低叫一聲,跑到木床邊,屈膝向他跪下·頭上披的黑色鬥篷滑落,露出一張素面朝天的臉。
“璿、璿兒?”紀懷山大驚,強撐著身體坐起來,“你怎麽、怎麽——”
“是寧王殿下,”紀星璿眼眶紅紅地伸手扶住老人,小聲對他道:“明日就要開堂審問,王爺想辦法讓我偷偷離開牢房,過來見您一面。
聞言,紀懷山趕忙看向門外,尋找七皇子劉灝的人影·只是外面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清,便低聲問她:“七、王爺也來了?”
紀星璿點點頭,“王爺在外面等呢,這地方他不便進來,您就別找了,咱們快商量商量·明日上了公堂該怎麽對答吧。”
紀懷山收回視線,沒有看到劉灝,眼中一閃而過失望,咳咳了兩聲,抬頭看著跪在矮床邊的孫女,借著牆上的火光,將她臉上的擔憂、焦急和少許懼怕看在眼中,令他很是自責,他伸出因病痛微微發顫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緩緩道:
“早知今日,當時我就不該冒險盜題,被那狼子野心的混帳所蒙蔽,讓你用擋災石和她做了交易,才埋下大禍。好孩子,咳咳,這一次是祖父害了你,”
紀星璿握緊了老人另一隻手,眼中有淚打轉,搖搖頭,強忍住哽咽,衝他扯出笑容:“您快別說這喪氣話,王爺說了,只要他們拿不出物證,任憑他是道子還是誰作證言,大理寺都不能輕易給咱們定罪,那份考卷您不是早就燒了嗎,孫兒那一科答卷也是自解了意思,至於他們冤枉咱們同謀害皇親的逆賊有勾結,就更不可能定罪了。爹爹前日才來看過我,說是已經托付人到大理寺去打點了¨.沒事的,祖父,會沒事的。”
紀懷山的手掌停在她發璿上,看著她,閉了閉昏花的眼睛,不忍心告訴她,昨日他那知交好友趙知學來探牢時告訴他的消息——司天監從今年大衍試星象一科中,查出了七八份一模一樣的卷子。
他徇私舞弊的罪名落實了,最輕也要被剝官發配,而他這資質絕佳的寶貝孫女,則會因為作弊斷送了大好的前途,終身不得入考大衍,作為一個女易客,這一輩子算是毀了。
“星璿,你聽祖父說,”紀懷山強打起精神,拍拍紀星璿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囑告:“此事不是沒有轉機,明天在公堂上,不管他們怎麽問,你都一口咬定不知情,祖父也不會承認盜題的事,咱們爺孫兩個都是清白的,你記住了嗎?”
紀星璿在牢中數日,又受過刑又被拷問,早被磨平了傲氣,此時想必是六神無主,聽了紀懷山的話,就只是使勁地點頭,牢牢地握住他乾枯的手掌。
祖孫兩人又低語了幾句,門外的獄卒便催促起來,紀星璿畢竟是涉及謀害皇親的重犯,就這麽偷偷摸摸地跑到別的牢房裡,若是被人發現,那當天的獄卒都要丟了飯碗。
紀星璿依依不舍地被獄卒帶走了,牢門重新關上,石室內重新陷入了黑暗,半晌過後,才聽一聲沉沉的歎息。
“璿兒莫要怪祖父。”
紀星璿被獄卒帶著,穿過一條夾,看見等在鐵柵前的劉灝,她低頭走上去,抬手一拜:“多謝王爺。”
“與我還謝什麽,”劉灝一手輕托住她手腕,神色憐惜地看著她,道:“你在牢裡這些日子受苦了,放心本王知道你是冤枉的,會替你討回公道。
紀星璿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地將手腕從他手裡抽出輕聲道:“王爺恩義,星璿若有他日,定以為報。”
“本王不需你報答,”劉灝低頭湊近了她,抬起的手輕落在她肩頭,溫聲道:“只要你以後別再躲著我就是。”
紀星璿苦笑一聲,垂下眼睛不作回答。
劉灝見她這樣子,倒不逼她承許什麽,輕拍了拍她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再走。”
紀星璿沒有婉拒,由著他將她送到牢房門口,看著她進到裡面,鎖了牢門她才走到室內唯一的窗子下面,仰頭看著天空中一小片星辰,一手抬到胸前掐算口中默默有詞。
不知過去多久,她忽然放下了手,僵著身子轉過頭去,坐到木床上,摟著發潮的被子,慢慢在床角縮成了一團,一縷月光照著她的人影,依稀可見她正在瑟瑟發抖。
兆慶一十四年,正月二十三,天陰此日宜納采、裁衣、入學、會友,忌上墳、動土、醞釀,午時大凶。
余舒今天特意換了一身嶄新的胡裙,擦得乾乾淨淨的靴子,天涼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羊皮坎肩,戴著一對軟皮子護腕項上掛著一塊碧汪汪的福山祥玉,束發結辮,露出一張乾乾淨淨的臉,精神飽滿,不似要上堂去作證人,倒像是要騎馬出去遊玩。
老崔駕著馬車很準時地到了趙慧家門口,余舒到上房和趙慧打了聲招呼,便坐車走了,家裡面誰也不知道她今天要去看紀家受審。
知道下午會下雨,出門的時候余舒沒忘記拿傘,路上她坐在車門口和老崔聊了幾句,得知薛睿因為公務,忙的兩天沒有回家,昨晚上才回府睡了一覺,今天一大早就先到大理寺去整案,作為本案的協從官員,參與此次會審。
余舒在這之前曾被大理寺請來喝過兩次茶,認得大門,下車以後報上名號,就被門前的官差領進去,並未直接上公堂,而是先帶到證人休息的側堂等候。
大理寺審案不同尋常縣衙,作風極嚴,一不許百姓圍觀,二要按流程來,該證人出來的時候才叫出來。
同為證人,余舒到的時候,景塵還沒來,除了兩個守門的差役,就她一個人坐在屋裡,這裡也沒有茶水消遣,她便將兩手合在腹前,閉目養神。
“道子,您現在裡面坐著等一等,下官先到大堂去了,稍後再派人來請您——來人啊,去泡一壺好茶送來。”
余舒一聽見門外說話聲,便睜開眼,轉頭便瞧見景塵被兩名大理寺的官員送到門後,後頭還跟著兩名宮廷侍衛,挎著刀站在門前。
“景塵,你來啦。”余舒笑著喊了他一聲,並未站起來,就這麽坐著和他打招呼,幾天不見,她知道他住在宮裡不方便出來,又不能去找他,難得見了面,當然是很高興。
“小魚,”景塵在余舒鄰座坐下,看了看她氣色,關心問道:“你的手指好些了嗎?”
“藥還是每天都吃,但不能動彈,”余舒伸出左手到他面前。
景塵看了看,從袖子裡掏出一隻四四方方的木盒遞給她:“這是我上次和你說過的續骨藥膏,你回去以後讓賀郎中幫著你上藥,用在早起,三日一次不要斷。”
余舒接過去打開,先是聞到一股苦甜,再看這紅得發黑的藥膏形狀,分明是和前不久九皇子讓薛睿拿給她的那一盒一樣,只是這一盒明顯是剛做好不久,味道更濃一些,她暗暗笑了,並未說出來。
“我當你這把這事兒給忘了。”余舒把玩著這隻做工精細的木盒,隨口道。
“本來是前天就要給你送去,”景塵向她解釋:“只是師妹忽然病了,我出宮去看她,便遲了兩天。”
聞言,余舒挑起了眉毛,笑容漸漸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