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修早早穿戴整齊就在她屋外的門廳裡等著,最近吃好睡好,他個頭長高了一些,比照著余舒這個身材苗條的,剛到他姐姐鼻尖,穿著書院發的藍布長衫,梳著整齊的包巾頭,又乖又靜。
三月的天,一日比一日暖,余舒沒什麽好衣裳穿,就在櫃裡找出來去年在義陽,趙慧給她裁的一身碧藕色的百褶裙,換了一條新織的腰帶,束緊腰身,短了寸許也看不出來。
芸豆給余舒梳好了頭髮,本來還想往她臉上塗些脂粉,被余舒手一揮就免了,趙慧過年是給她添置了幾盒胭脂粉兒的,她卻嫌棄這些東西撲到臉上礙事,用過一回就不肯再往臉上招呼了。
芸豆以為余舒天生不愛花哨,哪曉得她上輩身在職場,天天化妝就跟長了張二皮臉似的,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化妝品,哪裡肯再浪費那個外國時間。
收拾好,余舒貼身揣好了她的名帖和考帖,系上錢袋,出了屋朝余小修招招手,笑眯眯道:“走,早飯帶你到外頭吃去,讓芸豆等爹娘起了過去知會一聲。”
余小修高興地點點頭,上前牽住余舒的手,被她拉著出了門,坐上裴敬一大早就使喚人趕過來接送她的馬車。
就在他們走後不多久,便有人上門送賀禮來了。
* * *
姐弟兩個人在西大街上吃了燒餅牛肉丸兒,一人喝了一大碗湯,吃的飽飽的。
司天監修建在城北,從城西趕車過去,用不到半個時辰,等余舒和余小修到了地方下車,太陽剛剛升起來。
“車夫大哥,麻煩你就在那邊街角等著,我辦完事就出來。”
余舒交待了車夫,領著余小修朝前又走了半截路,便在這條一望無頭的大街中央看到司天監那座標志性明顯的大門。
司天監的大門堪比一處縮小的城門,深深的門洞,丈高的門牆,門底日夜值巡著守衛,都是帶刀帶劍的真兵。
“站住,幹什麽的。”
姐弟倆剛靠近大門,就被兩名守衛伸手攔下,虎著臉一絲不苟地盤問,大概是看他們樣也不像是能到裡頭辦事的。
“姐。”余小修拉拉余舒的手,有些緊張。
“沒事。”余舒將準備好的名帖拿出來,遞到一名守衛面前,“我是今歲大衍奇術一科的秀元,今日是被通知來司天監回筆的,能否讓我們進去。”
所謂回筆,說白了就是到考官面前露了個臉。大衍考生中榜之後,並非是當即就能改頭換面,三甲以外的易師需要到司天監去參加一輪面試,審核是否有人濫竽充數,免除徇私舞弊之嫌。
而三甲則是要到司天監,親自由幾位高官面見。
昨天余舒在瓊宇樓時,就有司天監的官員到她家裡去發帖,順便通知她今日要到司天監回筆,領取由司天監發放的,代表易師身份的印章。
守衛見到這麽年輕的女秀元,驚訝了一下,仔細地檢查了她的名帖,確認過後,便沒有多做為難,放行讓她通過,又告訴她進了門該往哪邊走。
余舒於是帶著余小修大搖大擺地進了司天監的大門,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個讓天下易客所向往的地方。
只不過上一回她是被人捆著拖進去的,這一次卻是光明正大走進去的。
白天的司天監,與她印象裡龍潭虎穴的樣大有不同,這裡鳥語花香,草木繁盛,遠眺有樓,近觀有亭,倒像是一座偌大的花園。
余舒很有閑情逸致地帶著余小修邊走邊看景觀,不知不覺,竟然走岔了路,找不到一開始守衛所指的方向。
“姐,這裡咱們剛剛是不是走過一回了?”余小修摸摸腦袋,奇怪地看著四周相同的環境。
余舒拉著他停在一條長廊的入口前,左看右看,盯著花池前方不遠處一座似曾相識的八角涼亭,那築的高高的涼亭裡似乎還坐了一個人。
她嘀咕道:“唔,好像是剛才來過的,那咱們往回走吧。”
“好。”
姐弟倆倒退回去,沿著過來時的路,繞過一座畫壇,路過一排假山,穿過一條小徑,站在一個分岔路口,選了剛才沒有走過的那一條路。
一盞茶後,余舒滿頭黑線地站在長廊入口,看著前面坐著人的八角亭,很不想承認她迷了路。
“姐,要不咱們再退回去,換條路走?”余小修看著余舒臉色,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余舒猜測他們這是碰著了什麽陣法,司天監作為大安易學的最高點,院內一花一草想必都有玄機,一般人來了恐怕就走不出去了。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拿銅錢出來卜一卜方位,就聽到一道爽朗的笑聲,由遠傳來,她扭頭找了找,視線躍過花池中大簇大簇盛開的海棠與杜鵑,就望見涼亭上那個背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看不大清楚樣貌,隻道是一個身姿挺拔的男,抬手朝他們招了招,好像要他們過去。
“姐,那人是在叫咱們呢?”
余舒遲疑了片刻,便決定上去問問路,省了麻煩。
“走,我們過去。”
余舒和余小修下了長廊,繞到花池裡,踩著一條雨花石嵌成的小路,走到涼亭前面,余舒這才看清涼亭裡的人,當即不由暗聲喝彩——好一個英氣逼人的青年。
“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怎麽闖到我的天元台來了。”青年就站在亭裡的石桌前,一手後背,一手執著一枚翡翠棋,那桌上石刻的棋盤上,散亂著同一色的棋,還有一本棋譜倒扣在旁邊。
余舒目光一閃,從他言語中分辨出其身份不凡,於是客氣地拱手作揖,歉然道:“是我冒失了,只顧著觀景,卻誤入陣法,迷失了路。還請這位公指教,我們該如何出陣。”
“哈哈,”那青年聽了余舒的話,竟然又笑起來,拋了拋手中棋,道:“非也非也,我這裡並非有什麽陣法,不過是四個一模一樣的院連在一起,環著這座涼亭,你從那間院出來,再進到這間,自以為迷了路,又退回去,再走一遍,不迷路才怪。”
余舒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是瞧見她和余小修半天了,卻任由他們在這裡兜了一大圈,看夠了笑話,才出聲指點。
她暗中翻了個白眼,對此人印象大打折扣,沒再囉嗦什麽,說了一聲“多謝相告”,便拉著余小修走了。
那青年並未阻攔,站在亭上看他們走遠,才搖搖頭,重新坐下翻看棋譜。
余舒知道這院裡的蹊蹺,很快就摸到門徑,和余小修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辦差的普通官員,又問了一遍考生去回筆的“肅勉樓”在哪裡,這回遇上好人,那官員十分熱情地提出帶路,將他們領到地方才離開。
不知是否故意安排,余舒被一名小吏帶進樓中,在茶室裡等了一盞茶的工夫,便被叫出來,告訴她今日主事她回筆的高官竟然是那一位任少監。
“少監大人到了,余姑娘請隨我上二樓去吧。”
余舒對任奇鳴的印象極差,一想起他,至今沒有好利索的小指頭就跟著疼起來,不怪她小心眼,任誰好端端坐在自家鋪裡喝茶,卻被五花大綁地抓走,不問青紅皂白地嚴刑逼供,差點屈打成招,之後都不會輕易原諒那個主使者。
況且那任奇鳴應該也對沒什麽好感,畢竟因為她,景塵當時曾經威脅過他,要擰斷他一根手指的。
“煩勞這位大人帶路了。”余舒彬彬有禮地對待那位引路的官員。
對方卻朝她謙虛一笑,道:“我只是一名小小史簿,當不得一聲大人,敝姓趙,你叫我趙史薄就是了。”
余舒滿以為司天監的官員個個眼高於頂,性情古怪,好像之前在涼亭裡見到的那個青年,誰想之後遇到的兩個,都是這麽熱情好說話的,一時間對司天監內部有所改觀。
“那就多謝趙史薄了。”
余舒讓余小修乖乖在茶室裡等著她,跟著趙史簿上了樓,在二樓大廳裡見到了任奇鳴。
“少監大人,今歲奇術一科的秀元余舒到了。”趙史簿面對著任奇鳴,明顯的恭敬十分,躬著身低頭稟報,好像說話都不敢太大聲音,足可見其威信。
有過之前那次夜審,任奇鳴再和余舒面對面,似乎並不顯得尷尬,任奇鳴依舊一臉嚴肅,打量了她一眼,便讓趙史簿退下了,指著一旁窗下的空椅,對余舒道:“坐下吧,三甲還有一名沒來,等他到了,我再一起問話。”
余舒樂的裝傻,能不與任奇鳴交惡,當然是她求之不得的,於是就老老實實坐在椅上等人。
奇術三甲,沒有魁首,就只有她這個秀元,還有一名香郎,香郎還是她認識的文少安。
不知道待會兒任奇鳴會提問他們什麽,會不會為難,余舒想著想著,偷偷抬眼看了一記任奇鳴,剛有點擔心,就聽上頭冷不丁一個聲音飄過來:“放心吧,本監不會與你一般見識。你這個秀元是太書親點的,只要那張卷不是別人替你答的,你這一科的秀元頭銜便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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