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館中劉曇看到余舒,頭一句便是問:“余姑娘有什麽好事?”
余舒呵呵一笑,低頭拱手道:“讓殿下取笑了,我這是高興過了今天就能進太史書苑呢。”
這只是一方面,過了今天,她還能討個大算師當當,加上一個秀元頭銜,不及兩榜大易師的地位,但比一介單薄易客要強多了。
一行人乘坐轎子來到雙陽會,在瓊宇樓下剛巧遇上了寧王的隨駕。
“七哥。”劉曇帶人迎上去,在場沒有比寧王位份更高的,見之都要行禮彎腰。
“拜見寧王殿下。”
“都免禮。十一弟,昨晚席上你喝多了,今早上沒頭疼吧?”劉灝在外面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走上前搭住劉曇的肩膀,同他親親熱熱地上樓。
余舒落在後頭,走到二樓轉角時,聽到有人喚她。
“蓮房姑娘。”
余舒轉頭看著站在幾層階梯下的紀星璿,眼神跳動,余舒朝旁邊挪了兩步,扶住樓欄,讓開道路叫後面的侍衛們先行通過,等這樓梯上只剩下她們兩個,才整整衣袖,站正了身子,舉起手臂高過耳側,朝紀星璿施禮:
“見過紀大先生。”
紀星璿輕輕眯起眼睛,提著裙角走上樓梯,站到余舒面前,盯著她低頭作揖的樣子,湊近了她耳畔,低聲道: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決定不將六爻剩下的篇章交給我?”
余舒舉著手不說話,暗道紀星璿真是沉得住氣,過了這麽些天才再次來威脅她。
“好。等今日最後一科放榜,我便將你與十一皇子的私情如實稟報寧王,你自求多福吧。”
紀星璿冷笑一聲,白淨的手指輕貼著余舒的衣領擦過,不再看她臉色如何,徑自轉身上了樓。
余舒慢慢放下高舉的手臂,露出深沉的目光,望著紀星璿離開的背影。指甲彈了彈衣領,一個人在樓道上站了一會兒,才慢悠悠上了樓。
不是她不擔心,而是擔心無用,過去那麽多禍事她都一力扛過來了,不差這一件半件的。怕事她就不是余舒。
* * *
劉灝看著款款落座的紀星璿,問道:“怎麽這麽慢才上來。”
“剛在樓梯上和九皇子的坤席余姑娘說了幾句話。”
劉灝揚眉,“哦?說了什麽。”
紀星璿搖搖頭,“等今日雙陽會散,我再與殿下細說。”
劉灝感興趣地摸了摸下巴,看向劉曇的方向,正見余舒一襲青衫長袍走過來,眉目俊秀,舉止大方。卻要比女裝的她更留人印象。
就是這麽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能護送道子進京,能與薛睿那人稱兄道妹,更是讓紀家毀於一旦的始作俑者。
讓他想不留意都難。
余舒不知劉灝正盯著她,同劉曇請示了一下,便得允許和辛六坐在一處,聊起太史書苑的事情,河畔擂台上,今日是文鬥。大衍就剩下最後一科算學。今日就要落幕,易客們也沒什麽好鬥的了。
剩下的就是科考的文人。但是兩榜之中,金鑾殿試選出的都是天子門生,皇子們不能逾矩,而前一榜的進士,分量還比不上大衍一科。
所以皇子們要在雙陽會上分出個高下,這算學,就是最後一爭了。
* * *
一個上午就這麽打磨過去,余舒對於今天的榜單還是有所期待的,一來不想紀星璿再助寧王奪三甲,二來是想知道她到底能考個什麽名次,保守估計是前十,真能衝進三甲,那就是大喜了。
午時前科,江上擂鼓,負責監督今日揭榜的兩名禦史與以往一樣站到擂台上,將昨日密封的幾位皇子所選名單公布。
劉曇側耳聽著,果然在劉灝的名單,三人中就有韓聞廣老先生的兩名親傳弟子,與賀蘭愁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知肚明。
八皇子劉鴆不像劉曇這麽忍得住,隔著幾張桌子向劉灝抱怨:“我就說怎麽請不動韓老先生的弟子,原是讓七哥捷足先登了。”
劉灝爽朗一笑,扭頭看了一眼紀星璿,見她輕輕點頭,證明把握,不禁心中愜意,仿佛勝券在握。
再轉目望了望劉曇平靜如水的樣子,劉灝目光閃爍,突然朗聲相對:
“九弟,今年大衍試就剩下最後一科,七哥就與你在此分出個高下,如何?”
劉曇始料未及,微微皺起眉毛,雙陽會到這裡,他已經如願以償,再下去,不論勝負,他都無所謂了,可是他七哥劉灝不一樣,贏了,風頭卻早就被他分了,輸了,就等於不敵幼弟,那是要顏面掃地的。
劉灝卻在此時公然提出與他分勝負,越過了其他兄弟,沒有劉鴆和劉贍墊腳,劉曇贏則可喜可賀,輸則是不自量力,前面的辛苦都白費了。
劉曇飛快地衡量利弊,決定拿話敷衍過去,在這節骨眼上不能和劉灝硬碰硬,然而劉灝接下來一句話,就把他還沒出口的聲音堵了回去——
“都說九弟在山中養病數載,性情穩固了,怎麽行事卻還似兒時那般畏畏縮縮!”
三樓上突然一片安靜,劉曇臉色一變,盯著笑眯眯說出這話來的劉灝,讓他慢慢勾起了嘴角,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他一拱手:
“七哥又說笑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讓了,你我兄弟兩個,便在這一場分個輸贏。”
滿朝之上,少有人不知天子喜怒,最是欣賞那些智勇雙全者,相反就最厭惡那些行事畏縮之人,若要劉曇落下這個話柄,便是贏了雙陽會,也要吃個暗虧。
劉灝這樣爭勝的手段並不光彩,可是他作為兄長,劉曇始終弱上一頭。不能挑明了指責,只能忍辱答應。
劉灝目的得逞,面露愉色:“哈哈,這才痛快,不論勝負,今日雙陽會散後,我們兄弟都要去喝上一杯!”
他們二人做了約定,劉鴆和劉贍瞬間成了襯托。劉鴆心中不滿,暗罵了幾句,卻沒有將不快表現在臉上。
余舒眼見著劉灝拋線,劉曇不得不上鉤,又一次感歎於這雙陽會上的明爭暗鬥。
以她的立場,自然是十分希望看到寧王栽跟頭。所以對今日的榜單,又多一種期待。
時間飛快過去,瓊宇樓上的眾人也因為劉灝和劉曇的賭約,一個個精神十足,一聽說江岸上有快馬馳來,便紛紛離席站到欄杆旁等著,儼然是迫不及待知道結果。
余舒和辛六也靠著欄杆,望著樓下情形——
抄榜的下馬躍上擂台,將沿途密封的榜文呈遞給禦史大夫。兩名禦史檢查過後,相互推讓,由年長的那一名出面公布:
“兆慶十四年大衍試三月春榜第六科算術,登榜者共計六十四人——第六十四名...”
六十四人,百人榜中,算是一個不多不少的人數。
辛六湊近了余舒和她咬耳朵:“我前些天聽祖父說,今年這算學一科相當的難考,題目出的歪極了,按照歷年規製。答對六成題目的才有機會上榜。非要能算無遺漏的才有榮登三甲的資格,說不定這一榜的魁首也是個空缺呢。”
余舒一手托臂。手指點著下巴,聽著禦史宣讀名次,心說她倒是將所有題目都答上了,就不知有幾個比她更厲害的。
禦史念到第四十九名時,劉鴆驚喜地站起來,確認是中了一名,得意洋洋地朝四周拱手。
接著念到第三十九名時,劉曇名單上的第一個人出現了,對此,劉灝一點都不著急,反而笑吟吟地恭賀劉曇。
這個時候劉曇還能沉得住氣,可是好運今天似乎並不在他這裡,名單上剩下的兩個人選,並沒能多進幾名,分別在第三十一名,第二十二名時出現。
雖是三人都在榜上,可是劉曇底牌全無,而劉灝那邊,韓聞廣的兩名弟子一直沒被念到,顯然排名靠前,落榜是絕無可能的。
相比劉灝自信滿滿的兩旁說笑,劉曇面沉如水地坐著,賀蘭愁擔憂地望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勸道:“殿下莫急,榜單還未讀完,只要寧王沒能摘到兩名三甲,就還有勝算。”
劉曇點點頭,又重振了精神,坐直觀看樓下,免得漏聽了名次,然而越聽心越沉。
“第六名,揚州考生周磬,第五名......第三名,太史書苑考生晉左瑢。”
“啪”地一聲脆響,劉曇蓋上手中茶盞,手指微微發抖,嘴角泄露了一絲苦笑。
與此同時,左席一聲大笑,劉灝穩坐泰山,不為別的,這第三名正是韓聞廣的弟子之一。
兩旁觀客正要恭喜,被劉灝抬手製止,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劉曇,站起身來,走到欄杆處,示意禦史繼續宣讀。
“第二名,太史書苑考生潘名。”禦史念了好半晌名字,趁著樓上此時嗡嗡,轉頭去咳痰。
劉灝眉毛抖抖,雖不如意韓聞廣另外一名學生不是魁首,卻如願以償得了兩名三甲,蓋過了劉曇。他在一片緊隨而至的道喜聲中, 手扶著欄杆,滿面春風地轉過頭,遠遠地朝著面色發灰的劉曇,一瞬間竟顯得盛氣凌人:
“九弟,這一局可算是為兄勝出,你是否心服?”
迎上劉灝這樣熟悉的目光,劉曇霎時似又回到小時候,臉色發白,暗地裡握緊了拳頭,咯吱作響。
他極力按捺住滿心的不甘,緩緩起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掛在臉上,正要應答,衣袖卻被人冒冒失失地揪住,他一個停頓,轉頭去看,便見余舒立在他身側,臉上掛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兩眼散發著詭異的亮光,死死地盯著樓下正在咳嗽的禦史。
“等、等等。”余舒拽著劉曇,聲音很輕,心口卻忽忽通通地跳著,一個念頭回蕩在腦子裡:還沒念到她的名字,還沒念到她的名字!
“咳咳,”禦史終於咳順了氣,重新打開榜單,目光一掃而至最頂端,盯著那朱紅刺目的一筆,鄭重宣讀:
“第一名,義陽縣考生,余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