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面無表情的警告聲,讓人不寒而栗,紀星璿的眼瞼顫了顫,一語不發地轉過身,撐開手中的紙傘,邁步走進雨中,就在余舒的冷眼注視下,她忽然停在雨裡,回過頭,穿過雨幕,深深望了余舒一眼。
余舒頂著大雨回到女舍,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好在屋裡放有乾淨衣裳,她打著噴嚏麻利地脫了衣物,換上裡衣,解開濕噠噠的頭髮擰了幾把,裹著一床被子坐在床上,冰涼的手腳慢慢回暖,腦子裡不斷回放的是紀星璿在雨中露出的那個複雜的眼神——既不是畏怯,也不是怨恨,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讓她費解。
盡管薛睿那邊尚未證實,但她已經明確了傳字條給曹幼齡,並且誣陷景塵勾引女學生致死的那個人就是紀星璿,在這種情況下,看到景塵和紀星璿兩人在雨撐一把傘,她幾乎下意識就認定了紀星璿是在有意接近景塵。
但是她又不能肯定紀星璿下一步會有什麽動作,所以當時出言警告,並非是一時腦熱,而是存心想要逼紀星璿露出些馬腳,只是她的表現太過平靜,完全不像是一個殺人的幫凶更或者是凶手。
“滴滴噠噠”
窗外的雨聲漸小了,余舒穿好衣服,將半乾的頭髮盤在腦後,滿心疑慮地走出房門,在走廊上逗留了一會兒,等到雨完全停下,才走進院中。
剛一出女舍,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喚她,轉頭便見薛睿從園景山壁一側走過來。手中收著一把油紙傘,身後不見侍衛跟著。
“淋了雨麽?”薛睿皺眉道,一眼就發現余舒身上換了衣服,頭髮潮潮的。“沒拿傘怎麽也不找個地方躲著。”
余舒無奈道:“半道上忽然下起雨,那麽大陣勢,我就悶頭跑回來了。”
說著,她無意間低頭看到薛睿整雙靴子都濕著,衣擺上濺著不少泥點,邊了顏色,便知他是在大雨裡走過。並非是看雨小了才出來的,於是納悶道:“剛才那麽大的雨,你上哪兒了?鞋子濕成這樣。”
聽她這不自覺的問話,薛睿暗自無奈,他還能上哪兒,不是看雨下大,想起她沒有拿傘,所以去找她。書苑裡幾個地方他都跑過了。最後才尋到女舍,誰知她這愣子竟然冒雨跑回來了。
“不小心踩到水坑裡了”薛睿不想承認他傻乎乎地四處找她。於是轉移她的注意力:“見過方院士了?”
余舒點點頭,還是盯著他那雙濕鞋,心想著他這樣泡著腳肯定難受,便道:“見過了,你還留在書苑嗎,咱們回忘機樓吃午飯,路上我再和你說。”
“我無事了,走吧,回去再說。”
薛睿其實不用從早到晚留在太史書苑,手底下的官差不少。都不是吃乾飯的,按照案情的進展,他只要等著消息傳人問話就行,每天過來,也只是為了多一些時間和她相處罷了。
當然這些話是不能對余舒直說的,不然依他對她的了解。回報他的肯定不是感動,而是一個白眼。
在路上,馬車裡只有他們兩個,余舒毫無顧忌地將她拜候方子敬的經過告訴了薛睿,末了又將司徒晴嵐為解釋方子敬苦心的原話學了一遍,然後才裝模作樣地感慨:“若不是這位方院士看重,只怕我這個目中無人的小輩在太史書苑一個先生都拜不到。”
薛睿微微一笑,道:“若不是你自己機靈,只怕連這位方院士你都拜不到。”
此話不假,對於方子敬其人,薛睿只是聽聞,未曾見過,可是能與人緣四海的韓聞廣在太史書苑分庭相抗,必然也是一隻老狐狸了。
當眾訓斥余舒,與其說是為幫余舒摒除那些流言,倒不如說是一種試探,假如余舒的反應不如他所預期,那他不僅不會收下這個學生,還會在流言上加一把火,讓她的處境更難。
“果然大哥是明白人。”余舒不止一次覺得和薛睿說話輕松不費力氣,有些事,不必她解釋,他也能懂得。
“眼下拜了方子敬,我還想再尋一位精通星象的院士,別的倒是不急。”余舒要研究《渾天卜錄》,一個人悶頭看書難免困頓,原本說好要教她的景塵放了她一個大鴿子,好在太史書苑裡是個好地方,十八位院士各有所長,討好一兩個就夠她獲益匪淺。
“你有打算就好。”
說完這件事,馬車就到了忘機樓,兩人像往常一樣從後院入內,各自回房打理乾淨。
余舒讓侍婢重新梳了頭髮,下樓去找薛睿,一進屋就看到他坐在桌邊,手拿著幾張紙在翻看,神情嚴肅。
余舒若有所覺,將身後屋門關上,走過去問道:“查出來了嗎?”
拜在景塵名下的三十余名院生,同死去的曹幼齡有過交集,又精通面相者。
薛睿將紙張放下,一拳壓上,沉聲念道一個人名,正如余舒先前所料:“只有她一個。”
“就是她了。”
確認了這一點,薛睿便順勢分析下去:“照我們之前的猜測,凶手是針對景塵進行陷害,紀星璿有嫌疑也不為過,畢竟紀懷山畏罪自盡那件案子,便是由於景塵而起,她因此心生怨懟,想要借機報復。可是——”
他話鋒一轉,眼中流出疑竇之色:“動手殺人的顯然不是她本人,若說她是主謀,便是買凶了。僅憑一張字條,根本無法冤枉景塵是凶手,最多是讓他被人懷疑,加之景塵貴為道子,這件案子最後若抓不到真凶,也萬不會以景塵充數。這麽一來,她害死曹幼齡,就只是為了往景塵身上潑一盆髒水,你覺不覺得太小題大做?”
紀星璿又不是失心瘋殺人魔,相反來說她聰明的很,也理智的很,有必要為了敗壞景塵的名聲,冒險買凶殺人嗎?
余舒面露思索,在他對面坐下,慢慢道:“我上午在書苑裡,看到紀星璿和景塵兩人同行。”
薛睿意外地抬起眼皮,緊盯著她的臉色,第一反應是擔心她會難過,別人不清楚,他卻是眼睜睜看著她曾經為那個男人赴湯蹈火的。
余舒想起來那一幕,便不由地皺起眉頭,沒注意到薛睿異樣的目光,遲疑地告訴他:“我也覺得奇怪,她一方面暗算景塵,一方面又接近景塵,到底是在打什麽主意。”
薛睿眼神一閃,抬手蹭了蹭下巴,忽然站起身,在屋裡走動了幾步,隱約想起了某種聯系,正抓不住重點,便聽余舒突兀地一拍桌子,回頭便見她驚然之色:“會不會是之前陷害景塵的那一夥人同紀星璿勾搭上了!”
薛睿茅塞頓開,兩眼閃爍地望著她,壓低了聲音替她說道:“所以紀星璿或許不是主謀,她只是個幫凶。”
余舒有些激動的點點頭,站起身。景塵身份大白之後,日子太平,她差點忘記還有當初給景塵銀針埋穴的那一夥人在暗中窺伺著。
這麽一來,就解釋的通了,曹幼齡不是紀星璿要殺的,所以心腸本就夠狠的她,並沒有一個凶手該有的忐忑,最關鍵是,曹幼齡死了,沒有人能證明是她將那張字條交到她手上的,她大可以高枕無憂,冷眼旁觀!
“可惡”余舒想通這一點,又不禁懊惱:“沒有真憑實據,僅憑我卜算的結果,根本就無法指認她,不然你們大可以將她捉回去,嚴刑逼供。”
大安朝是風行易學不錯,可是判案抓人講究的是真憑實據,就連景塵被薛睿派人監視,也是有那一張“字條”作為證據在。
相比較余舒的懊惱,薛睿此時卻有些犯難,不為別的,隻為這樁殺人案背後,可能會有更大的牽扯——
去年道子遭人暗害一事,皇上已經交給寧王調查,然而幾個月過去,一無進展,現在卻讓他發現端倪,這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先不急”薛睿冷靜地對余舒道:“這還只是猜測, 我們冒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你不是說紀星璿有意接近景塵嗎,果真她背後有人,接下來一定還會有動作,我們暫且靜觀其變,等她露出馬腳。”
余舒欲言又止,靜觀其變是好,可是夏江敏的夢,預示著不久之後會再有人遇害,她直覺那個穿著粉紅常服被推下樓的女子,同現在這件凶案有所關聯,說不定還是這一夥手段凶殘的人下的手。
她很想將自己的擔心告訴薛睿,讓他一起想想對策,然而無從解釋她是從何得知的“判福禍,斷生死”這是易學登峰造極之後才有的通天本領,不能將夏江敏供出來,她也無法牽強謊稱是她的卜算結果。
薛睿看她表情不安,誤會她是在擔心景塵的安危,心裡一陣羨慕能被她惦記的景塵,卻還是安撫她道:“你不必擔心景塵,他現在天子腳下,有皇室庇護,出再大的事,也有人兜著。”
余舒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並未解釋她最擔心的不是景塵的安危,而是下一個將要無辜送命的女孩子。
會是誰呢?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