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頭的手藝比余舒想象中還要好,因為余舒的要求,他將四種顏色的水精各自打磨出二十枚圓珠子,一模一樣的大小,磨洗之後的水精露出它們本來的光澤。om
白的發亮,粉的鮮嫩,黃的晶清,紅的嬌豔,沒有她記憶中後世水晶製品刻意追求的完美無瑕,反而顯出渾然天成,掬一捧在手心,就好似捧著一把盈盈動人的水光,在陽光之下尤為冰心沁人。
余舒十分滿意徐老頭的做工,不吝言辭讚譽,一向以手藝為傲的徐老頭難免得意,就給她出了個點子:
“余先生要將這些水精珠子串起來,用尋常的絲線就顯得拙劣了,孔縫中露出來色雜,不若采以金絲銀線,讓心靈手巧的繡女編織後再用。”
余舒表示受教,留下百兩酬金,放心地讓徐老頭對余下的水精石塊進行打磨,等到一個月後再取。
從徐老頭的小作坊離開,余舒先去了忘機樓,將手中的八十枚水精珠盡數散在天井上的風水池內養著,叮囑小晴小蝶兩日換一次泉水,待到七日後方能作用。
一晃眼就到了出發那一天,余舒天不亮就被芸豆喚醒,收拾洗漱,被趙慧叫去叮嚀了一些出門在外的事體,最後被余小修眼巴巴地送上馬車,前去司天監。
大清早,司天監大門外聚滿了人員車馬,余舒見到不少張陌生的臉孔,大多是男子,為數不多幾個女人,皆都身穿著易官特有的公服,上儉下豐的衣冠,宛若魏晉畫卷裡走出的名仕,風骨灼灼,衣袂光鮮。
人到齊後,自有主事者清點了名單,而後登車前往皇城腳下,與各路人馬會和。
城郭之外,人山人海,一監兩台三寺六部,都派有人來,且隨駕,且送君。
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司天監的高官們傾巢而動,就連位同相侯的大提點也在其列,這一群人固成一個圈子,上下恭維,一襲紫袍,被眾人圍繞在中心的大提點,是當之無愧的風華絕代,有如眾星捧月一般,一投一足都惹來無數期羨的目光。
待到天子出駕,號角鳴起,不知何人帶頭,一陣山河潮湧般的參拜聲,余舒人雲亦雲跟著跪下來,偷偷抬頭,卻看不清遠遠的禦駕,只有一團明黃色在人潮中緩緩移動。
再一次登上馬車,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余舒被早上的太陽曬出一腦門的汗,渾身不爽地坐上了司天監安排下來的馬車,同一輛車上都是這次太史書苑選出來參加典禮的學生。
馬車內很寬敞,六個人,三男三女,有意地隔開來坐,余舒上車時候晚了一步,坐在門口位置,也沒有人讓她,畢竟出了太史書苑,她這個白身出沼的女算子確不如一個世家小姐來的“金貴”。
一路上,余舒沒有和這五個人做太多交談,她向來是個人不近我我不理人的性子,況且她也不覺得這一車上的世家二代們有什麽結交的必要,文少安除外,她本來就認識。
同余舒一樣,文少安默默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擺弄著一隻八角形狀的羅盤,另外四個人,有說有笑的,隱隱形成一個小團體,看起來卻是以那個江西世家的湛雪元為中心。
說起來湛雪元,就讓余舒想起辛六同她說過的天玉風水——
湛氏祖輩在江西安業,言傳幾百年前的老祖宗乃是道教鼻祖張道陵張天師的後人,因為入世俗修行,沒能耐得住紅塵寂寞,就自行成家立業,改“張”姓諧音“湛”姓。
湛氏一族,不同於百年前因為易子蔭庇而興起的“文辰北,夏江南”兩大世家,他們是老一派的風水大家族,在當地聲望極高,說起來有些忌君,但長江流下的黎民百姓,可以不知當今皇帝是誰,卻無人不知曉湛氏大名。
而這“天玉風水”,則是湛氏一門的祖傳秘術,凡是湛家親系子弟,生到八歲不夭,天資上佳者,就會傳得一枚“天玉”,修習秘術,以此進行吉凶禍卜,無往不利。
而湛雪元正是身懷“天玉”的這麽一個親系子弟,所以才能在太史書苑一眾天之驕子當中脫穎而出。
余舒對這個名作“天玉”的卜具有些興趣,但打量著湛雪元,並沒發現她身上戴有什麽形狀特別的玉石。
京城此去華珍園,幾十裡路,早晨出發,傍晚才抵達。
眾人下馬下車,按照行尾順序,先後進入林園,華珍園實乃一座避暑山莊,傍山傍水,風景優美。
余舒一行六人,被安排住在西廂一間抱夏庭院中,南北兩排,剛好有六間屋,三個男院生住前院,三個女院生住後院,誰也不礙著誰。
但是挑房間的時候,卻遇到一些麻煩。
湛雪元與另外兩個女孩子說好要住隔壁,也是她們先選了兩間采光好的房間,余舒無意和兩個丫頭片子爭搶,就拎著隨身的行李進了西頭剩下的一間房。
但是等她檢查過門窗,鋪好床準備小憩一會兒,剛剛躺下,外頭就有人敲門。
“咚咚咚。”
“余算子。”
余舒皺了下眉毛,等外面喊了七八聲,一聲比一聲響,才不情願地起身去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湛雪元和另外一個女學生。
“何事?”
湛雪元朝她歉然一笑,道:“我們換一換房間,你到東邊那間屋子住吧?”
“不換。”余舒可沒那麽好說話,問也不問,就要關門——她坐在馬車門口顛了一天,路上又沒吃多少口糧,渾身不爽,這會兒走幾步路都懶,哪兒願多動彈。
“等一等,”湛雪元卻抬手抵住門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耐著性子同余舒商量:
“芸芸八字屬火,最忌風邪,東邊那間房裡窗子太多,她住著不妥,只是與你換一換屋子,算子不會這麽小氣吧?”
湛雪元口中的“芸芸”正是同行的另一位小姐,出自京城十二府世家的崔家。
聞言,余舒掃了一眼那個崔芸,反問湛雪元:“即是如此,你和崔小姐換一換不就行了,難道你八字也屬火?”
湛雪元自然不會實說她不願住在兩頭的房間,就對余舒道:
“這倒不是,我若能同她換,何須來麻煩算子,不過我身懷天玉,不利居東朝陽,只能來麻煩算子了。”
“哦?”余舒一聽到“天玉”,就來了興趣,也不急著關門攆人了,上下看看湛雪元,好奇道:
“素聞湛家‘天玉’神妙,不知湛小姐可否讓我一睹為快?”
看著余舒期待的眼神,湛雪元面露些許傲色,大概是有意顯擺,猶豫了片刻,便從衣領間輕拉出一截霓線,露出頸上懸掛之物,托於手掌上,並沒有摘下的打算。
“這便是家傳之物了。”
入眼是一塊形狀橢圓的玉石,背有八爪金托,表面呈現出深綠色,乍一看和普通的翡翠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顏色更加濃烈。
余舒使勁兒看了幾眼,沒能發現蹊蹺,湛雪元就愛惜地將它藏回了胸前,不知是否錯覺,在她收回那一瞬間,余舒似乎看到這塊玉石閃過一道異樣的紅光。
“那就煩勞余算子換一換房間了。”
湛雪元輕挑著下巴,一副“你看過我的石頭總該聽我話”的嬌氣樣兒,看的余舒暗自哂笑,覺得和一個小姑娘置氣沒意思,於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左右她八字不準,沒那麽多狗屁忌諱,睡哪兒都是一樣的,而且昨晚上六爻擲卜,提醒她此行多防小人,這個湛雪元一看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只要她沒有不開眼惹到她,讓一讓倒不值什麽。
余舒轉身進去拿行李,兩個女孩子站在門外,崔芸挽著湛雪元的手臂,帶有一絲討好道:
“雪元,你真好,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怎麽辦了。”
然後又小聲湊到她耳邊說:“這個女算子一直目中無人的,卻不敢和你作對,還是你有法子。”
湛雪元得意地笑笑,帶有一絲不屑地看了一眼室內,暗想道:不過是一個擺弄算術的,哪裡能同她們這樣根基深厚的世家相比。至多將來嫁一戶官家,連司天監的官府都進不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湛雪元忽略了余舒除了算子的身份,還是今年大衍奇術一科的秀元,上無魁首。
由於祭祖盛事, 半個安陵城的達官貴人都居住在華珍園中,等待五月初九,所以加派了一支羽林軍把守四處,林園內外表面平靜,實則戒備森嚴。
太史書苑來的幾個學生,身份在這裡顯然不夠瞧,還沒有資格攜帶丫鬟奴才,都是獨身一人上路,所以落腳後,喝茶打水,只有庭院裡兩個侍婢伺候。
眼看著到了吃飯的時間,他們這裡卻沒人管,偏偏不能隨便到院子外面走動,只能等人來送飯。
趙慧給余舒準備了一盒點心,但是余舒路上吃的發膩,她胃口都在忘機樓養刁了,餐餐都有湯羹米油,否則根本不下咽,看著外面天黑,她扒拉了兩嘴點心,餓的腦門疼,這一時心中又惦念起隨行護駕的薛睿是否也正餓著肚子。
正當她打算出去問問何時送飯,崔芸就在門外喊她到茶廳去吃飯。
等到余舒坐在茶廳中,聽著他們說話的口氣,才後知後覺能吃到桌上這四菜一湯,還要感謝有一位堂姐在宮中做妃子並且此次伴駕出行的湛雪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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