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的記性尚好,尤其是對人,何況朱青玨如此儀表,即是見過一面也難忘記。
她很容易就認出,薛睿身旁那一名晉袍蔥衣,樣貌英氣的男人,是她在雙陽會晉升後,到司天監去回筆,迷路時在花園一角涼亭遇見的那個下棋人。
看到余舒臉上神情,薛睿才將流連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轉頭去看朱青玨,有些意外,這兩人竟然認得。
朱青玨不在意四周視線,眯眼打量了余舒片刻,突然一笑,回頭對上薛睿的目光,道:
“美人確是美人,就是不知眼前這美人,是否也是薛大人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四下俱是一靜,方才薛睿那番品評,在場眾人都有聽到,有眼色地都看出來他那些話是衝著遲來的余舒,朱青玨這一疑問,就讓人不禁多想。
本來,芙蓉君子宴上,男女心思,都是情有可原,真說出來也不會落人話柄,至多是惹來幾句議論。
所以朱青玨突然難,並沒人覺得他出言有虧。
然而,薛睿和余舒這兩個當事人,卻是臉色微微一變,前者望向後者,後者皺起眉。
薛睿在心中輕歎,面上無懈可擊,幾步走到余舒身邊,與她站到一起,一轉身對著朱青玨,冷笑道:
“朱二公子慎言,此乃我義妹,大衍女算子余舒,難道你不認得嗎?”
無人注意,就在遠處湖岸,正被湛雪元糾纏的景塵耳尖動了動,回頭看來。
聽到薛睿這樣解釋,余舒先是松了一口氣,側目悄悄看了眼他正色威嚴的俊臉,心中又覺得一陣別扭——
明明他倆是相好的,偏偏做賊似的,不能叫人知道。
朱青玨顯然是不知道余舒來路,聞言,面露幾許驚訝,眼神變了變,正視起余舒來:
“你就是那個兩榜三甲的女算子?”
在場男女,出身世家的大多認得余舒,也有貴胄和名門,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這下知道了眼前的白衣美人兒姓甚名誰,都與朱青玨一樣,感到意外。
有些人就在心中納悶:
聽說過這個新晉的女算子是個敢與韓聞廣叫板的潑辣貨,卻沒聽說過還是個這般少見的美人啊?
余舒對朱青玨的第一印象就平平,見這第二面,更無好感,於是臉色淡淡地點了下頭,算是正名。
朱青玨看她如此態度,目光裡的興趣反而更濃。
“呵呵,原來是余算子,怪我眼拙,瞧你換了一身打扮,一時間竟沒認出來。”一聲嬌笑,介入其中。
息雯捏著美人扇,朝前挪了兩步,看著粉墨鉛華後,一身晶瑩與雪白交錯,凸顯了冷豔氣質的余舒,暗自咬牙切齒。
她提議要薛睿評美人,沒想到余舒來得巧,伴著薛睿的美人論,一露面便搶了所有風頭,
伴著薛睿的美人論,余舒一露面便成功奪去全部風頭,反而把她這個正主晾在一旁,成了壁花。
“紫珠妹妹快過來見一見,這便是我此前與你提起的那一位了,”息雯朝同樣受了一場冷落的瑞紫珠招招手,語帶雙關地指著余舒對她介紹。
瑞紫珠抿著唇角,望著與薛睿站在一起,同樣身形出眾的女子,隻覺有些眼熟,卻記不得哪裡見過,因為息雯之前的話,心中有不喜,但因教養,還是勉強朝余舒笑了笑。
“見過余算子。”
她不認得余舒,余舒對她也不熟,隻記得在辛家大易館裡偶遇過一回,但不知薛家與伯爵府私下正在談及兒女婚事,更不知眼前這生的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乃是薛睿祖父內定相中的孫媳婦。
“這位是?”余舒不知如何稱呼,轉頭去問薛睿。
薛睿倒是眼皮不眨一下,對她道:“這是忠勇伯爵府的千金,瑞小姐,瑞林你認得,這是他妹妹。”
余舒點點頭,與瑞紫珠打了招呼,卻懶理裝腔作勢的息雯,好在她憑借四等女算子的身份,也不必衝一位郡主點頭哈腰就是了。
這一會兒,圍在附近的觀客見沒了熱鬧看,便三三兩兩散開。
“將要開宴,薛大人切莫忘記與我賭約。”朱青玨向薛睿丟下一句話,又掃了余舒一眼,便甩袖大步走開了。
辛六這才眼巴巴地湊上前去,“蓮房,我們到那邊去說話。”
余舒看看薛睿,薛睿溫溫笑道:“去吧,別走遠了,貴妃娘娘與王妃她們應是快到了。”
“嗯。”
兩人私下常見,今晚人多眼雜,倒不適合湊在一起。
辛六將余舒拉到一邊,兩眼放光地上上下下瞅她,先是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陣子,像是頭一天認識她。
“快瞧瞧,我都差點沒敢認,我說蓮房啊,你這是去換了一張臉皮嗎?”
余舒出門前照過鏡子,知道今晚妝容實在是出彩極了,她五官本身算是秀氣,但眉色太淡,鼻梁太直,唇形也不豐潤,談不上精致。
但在她的提議,同胭脂娘子的一雙巧手下,修飾了這些瑕疵,拔高了眉尾,挑高了眼角,畫出了唇線,一番精心修飾,化腐朽為神奇,原有的五分姿色,生生加夠了十分。
辛六新奇夠了,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別的地方,口中嘖嘖有聲,歪頭對寧小姐道:
“紫玉環值得了什麽,芙蓉玉有什麽看頭,你看到她身上穿的戴的這些個沒有。寧兒,我告訴你,這可件件都是寶貝呢,就我手上一條白水晶珠子,見過的都羨慕,願意出錢討買的大有人在,這都求而不得,她還敢大張旗鼓地弄了這麽一整套齊全的出來,純粹是怕人不眼紅心急。”
寧小姐是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湊近了看余舒身上這一整套的寶石雕飾,更是讓她驚豔。
但見余舒上纏攏的那一連串晶瑩欲滴的寶石織成的花勝,竟是由許多精致小巧,姿態各不相同的芙蓉花朵,與無數圓圓扁扁的芙蓉蓮葉串聯。
更讓人拍手稱絕的,是她額心那一點朱砂似的紅潤,居然是一朵指尖大小的紅蓮,細細雕成幾十瓣,印的她額眉紅潤,隨她一顰一笑,熠熠生輝。
再來耳上頸上,腕上腰上,粉白金紅,皆以水蓮為形,芙蓉花骨,冷豔冷香,每一樣都是她前所未見的稀珍。
“說的不錯,我就是怕沒人眼紅呢。”
余舒笑瞥了辛六一眼,一手扶著鬢,扭了扭酸的脖子,心裡美滋滋地盤算著等到芙蓉君子宴後,她今晚戴的這一套飾交給裴敬拿去轉賣,會叫出個怎樣的天價來。
別說她財迷,實在是這陣子手頭緊的慌,易學又是一門極其燒錢的行當,再入不敷出下去,她還怎麽養家糊口,要知道她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說了會兒話,余舒現司徒晴嵐不在,便問辛六。
“你說司徒啊,剛才還和我們在一處,”辛六左顧右盼,眺望橋廊,指給余舒看到,“喏,在那兒呢。”
橋上人影熙熙,余舒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看了眼便得過,只是一回頭,便對上一雙默默注視著她的目光,使她笑容半減,一眼過後,便偏頭躲開
景塵遠遠望著余舒纖長的身形,眼睛裡腦海裡都是她的影子,隻覺得她今天晚上像極了傳說故事裡的水芙蓉仙子幻化成人形的樣子,形容不出的美麗,是他不曾見過的一面。
湛雪元站在景塵邊上絮絮說了半天,沒得幾句回應,留意到他幾許異樣,順著他眼神看去,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定了景塵目光落處,也是一道白衣。
“那是余算子?”
湛雪元可沒有景塵的好眼力,費勁瞅了一會兒,要不是看到辛六就在一旁,她還真認不出來那是余舒。
看到景塵點頭,湛雪元眼裡泛酸,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嘟囔道:
“真是晦氣,這樣喜氣的好日子,還有人穿白衣。”
“”景塵低頭看了一眼自身,入目是一塵不染的纖白。
“”湛雪元遲覺說錯了話,好不尷尬地漲紅了臉。
“我、我不是在說你,景院士,你不要誤會。”
景塵蹙眉,板起臉孔,正經道:
“道門中,白是上乘之色,喻為樸實無華,民間所謂白喪, 不過是儒家風氣。易學道源,其實一脈相承,學易者,當是半個我道中人,你也是世家子弟,何故效從那酸儒門風?”
湛雪元被他一通訓示,堵得啞口無言。
景塵看她呆呆愣愣,全無半點機靈,便知是個不可點化的俗人,搖搖頭,不想與她囉嗦,轉身走開,但沒走遠,轉轉頭就能看到她在哪。
今晚這樣人多的場合,最容易出事,大提點叮囑過他要小心暗算,他也怕再出人命,所以要盯著湛雪元這個標靶,免得她遇害,死於非命
一盞茶後,辛六還在軟磨硬泡著余舒,等到宴會後摘了她手上那串粉豔豔的芙蓉花瓣手串給她把玩幾日。
余舒半點不為所動,反倒是許了一個白水晶墜子給好脾氣的寧小姐。
夜幕全開,戌時二刻,就在眾人淺聊時分,定波湖上突然嘹起了高高一嗓子,那是守東門的內侍太監——
“貴妃娘娘駕到,淑妃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