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的西北角落,有一帶幽靜的回廊,修築的迷宮一樣,平日裡除了打掃的仆人,幾乎不見人影,鮮有人知道,這回廊的盡頭,爬滿了紅絲草的墻下,有一扇小門,門口面藏著一座小院兒,更無人知道,小院兒裡頭住著什麽人。
劉灝背著手,獨自下了回廊,站在那滿墻的紅絲草下,抬起手,在藤蔓後面的小門上敲動了三下,不一會兒,那墻面上的石頭門板便緩緩地從裡面推開了。
老槐樹的陰翳下,衣衫寬松的女子側臥在藤椅上,,半卷書壓在了雪白的肘下,斑駁點點的斜陽傾灑在她雪白的面頰上。
聽到腳步聲,她睫毛顫動,遲遲地才將眼睛睜開,微微仰起了頭,看著已經走到她面前來的男人。
兩人相互端詳了一會兒,才有人先開口。
“璿兒,你瘦了。”劉灝的視線從頭到腳的打量,最後落在她半遮半掩的小腹上,臉上神色淡淡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王爺許日沒來,才會覺得我瘦了,不過是夏日悶熱,減了衣裳。”
紀星璿坐了起來,隨手整理了衣裙,並未向他行禮,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兩人見這一面,時隔了一個月,自打紀星璿從大理寺牢獄被秘密接了出來,劉灝就安排她住進了這小院兒裡頭,從前到後,不過來看過她兩回。
察覺到劉灝的目光,紀星璿一手捂住了剛剛顯懷的肚子,抬眼看他。
“王爺今天來,如果還是要問那些事情,恕我無可奉告。”
太史書苑的兇案,隨著獄中那個“紀小姐”畏罪自盡,不了了之了,而這事件背後所隱藏的真相,劉灝軟硬兼施,都沒能讓她吐露半個字。
為何紀星璿要加害同她無冤無仇的女學生,又為何要栽贓嫁禍到景塵頭上,是誰在背後指使她,又是誰在暗中推波助瀾,這儼然成了一個迷局。
面對紀星璿的頑固,劉灝沒有生氣,守院的啞仆人搬來一張軟椅,他就坐在紀星璿面前,看著她,道:
在這裡住了些時日,嫌悶嗎?”————這院有兩燒水做飯的巴女他將紀星璿安置一此處,讓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又不許出入,等同於囚禁了她。
“我如今不過一個已‘死,之人,怕什麽悶呢。”紀星璿道
劉灝笑了笑,撿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書卷,翻了兩頁,道:
你不怕悶,卻也聽不到外面的消息,不知何日何月,更不知你那仇人,眼下正是風生水起,早已今非昔比了。”
紀星璿平靜的神色始有了一點波動,你說余蓮房,她又怎麽了?”
很好,比你好太多了,”劉灝指著紀星璿眼下的境況,分明告訴她:-本王都要送了請帖到她府上,尚不能得見一面。
芙蓉君子宴後,劉灝一樣讓人打聽了的住處,讓人送禮送帖,只是石沉大海,沒有回復。
紀星璿面露諷色,還是這樣輕狂,難為王爺能夠容得下她不敬冒犯。”
劉灝還是皇子時候,在京城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他下了帖子,哪裡會見不到人。
劉灝搖搖頭,在有這個本事,本王一向敬重有真才實學的人物,不管她是何出身,同我有無仇怨。她余算子,談得上是個人物。”
初出茅廬,就敢同枝繁葉茂的韓聞廣叫板,敢設計扳倒一個百年世家,能與薛睿那樣狡猾之人稱兄道妹,又同道子來往匪淺。
白身出第,在這波濤暗湧的安陵城,不需看人臉色,恃才傲物,敢於爭先,一個年糸輕的女子,孤身一人,可以走到今天這一步,誰能說她不是個人物呢。
紀星璿冷笑:真不知她又做了什麽好事,得您如此誇贊,王爺若是有心招攬她為你做事,我勸你還是省一省吧,那人最是小心記仇,睚眥必報,但凡你惹上她一點,便如同惹上了一條陰險的毒蛇,她定會與你不死不休。她一心想要對我斬草除根,知道是你保了我一命,恐怕早就記恨著你,絕不會對你俯首
聽命的。”
劉灝一副了然神情,點頭道:
“本王知道,所以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問問清楚,你將你知道她的事情都告訴我,我要看看是留她不留。”
充滿殺機的一句話,經由他口中說出來,就像是喝水一樣平常。
紀星璿心頭一跳,不禁握起了腹上的左手,她盯著劉灝,分辨著他話裡的意思,眼裡小心翼翼藏著的,是懷疑以及不信任。
彼一時,她被余舒害的家破人亡,劉灝收留了她,卻不提為她報仇,而此一時,因為余舒讓他敢到了威脅,他便有意對她下殺手
想到這裡,她盡管從未對眼前這個口口聲稱思慕她的男人期待過,還是忍不住有一些心寒。
“王爺想要問什麽,那余蓮房的底細,我的確比別人清楚得多。”
劉灝將紀星璿的神情變幻盡收眼底,心中有一些惋惜:
這個聰明謹慎的女人,他是曾經欣喜過的,也有過一時的沖—不過在發現著他做了那些蠢事之後他就失望了————
作為一個有雄心抱負的男人,背叛,是他最不能容許的一點
“我記得你說過,她是同住在你義陽老家的一位道人學過本事,那你知不知道,那一位道人,通曉斷死奇術?”
紀星璿微微一愣,“斷死奇術?”
“芙蓉君子宴上,余算子當眾卜算生死,連斷六人陽辰壽數,前知死期,後知因果,無一不準,據她所言,用的正是師傳的一門斷死奇術。”劉灝將六月六發生在定波館的事件講給妞聽。
紀星璿心驚難言,劉灝不會隨口胡言,他能問出口,必是確有其事了,只是這消息未免太過聳人聽聞
那個人幾時學會的斷死奇術!?
“怎麽,你不知道嗎?”
紀星璿一時口乾,被劉灝的疑問喚回神,啞聲道:“我隻知她得了青錚道人的六爻真傳,卻沒聽說過什麽斷死奇術。”
這天底下的好事,全讓那ˉ個人佔了不成,斷死奇術那可是斷死奇術!
知福禍,斷生死簡簡單單六個字,卻是這天底下多少易師,窮極一生也無法到達的美夢。
只要想一想,便是心驚肉跳,熱血沸騰。
紀星璿原以為她被劉灝囚禁至此,休養了這些時日,大風大浪過去,早就修煉地心平氣和了,可是聽到這樣的消息,她還是忍不住動容了。
看到她如此反應,劉灝皺起了眉頭,道:
“難道她的斷死奇術,不是跟著你說的那個山野道人所學的
他並沒有親歷芙蓉君子宴,但他有不少眼線,確定予的的確確是斷得了生死,沒有弄虛作假,他現在隻想搞清楚,她的斷死奇術,究竟厲害到了什麽程度。
若是只能算一算人死的時間,也就罷了,可若真是同傳聞中一樣,可以推盡前因後果,那這女人,就留不得了。
芙蓉君子宴後,他就讓人盯住了余舒,知道她一直躲在薛睿那間酒樓,除了辛家,沒去別的地方,更沒有和其他皇子有過來往。
他看她如此識相,本來不急著料理,但是沛縣的案子,又讓他意識到,不能再將這女算子當成是一個擺設。
這樣一枚上好的棋子,他不能用,也絕不能留給別人。
紀星璿面色陰沉,道:
“這不好說,我也不知青錚道人的來歷,隻道有一年,他從義陽經過,上門尋我祖父論易,從此便留在老宅裡,來去無蹤,我進京大衍之前,他指點過我一段時日,祖父有意讓我拜他為師,他卻推辭了,說我另有機緣,不可強行。”
“後來我進京修學,那是我三叔一房小妾帶進來的女兒,因一次責罰,遇上了青錚道人,不知為何入了他的法眼,收成弟子,私下教導她易學,就連六爻術都傳給了她。”
想了想,她又說道:“說起來,這個是古怪的很,我在家那年,她還是個頑皮蠢笨的丫頭,很可能就是因為青錚道人的緣故,竟似突然開了竅,一夜之間變得聰明了
後來我再遇到她,簡直像是另外一個人。”
胎換骨麽”劉灝低吟,眼神不停閃動,樣說,這位青錚道長,還真是一個不世高人,那女算子,當真是上輩子積了福,修得好機緣。”
紀星璿沉默。
劉灝感慨過,心中已有計較,便起身,低頭看著紀星璿,將手中書卷遞給妞,道:
你好好養著吧,有一""想通了,肯告訴我你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我便放你自由。”
紀星璿垂下了眼簾,摸了摸肚子,沒有接那書卷,只是低聲道:
“王爺慢走。”
劉灝輕嘆一聲,搖搖頭,彎腰將那書本放在她身邊,轉過身,邁著寬大的步伐,離去了。
聽到石門落鎖,老槐樹下的人影動了動,仰頭望著天邊血紅的夕陽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呢喃:
“師父,您到底是什麽人呢?”RS
so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