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這個新封的淼靈使者先被帶去烘乾衣服,隨後也跟了過去。宮宴固然精致美味,但在一群人若有似無的眼光打量下,多少讓人有些食不知味。
本來她一個五品女官,在這種場合也就是做背景的角色,兆慶皇帝明顯的“關注”卻讓她成為名符其實的焦點。
“這道玉石青松倒是爽口,賜給淼靈使者嘗嘗。”
“這個,還有這個,都賜下去。”
皇帝跟前的菜肴和眾臣桌上的大不相同,乃是禦廚單獨所烹,兆慶帝的賜菜舉動,也是對臣子關愛的一種表現,卻不是人人都享受了得。
余舒桌上五道賜菜,佔滿了桌子,比大提點桌上還多一盤子,不能怪人都往她身上瞅了。
不過大家也不覺得兆慶皇帝過分抬愛,畢竟今日水陸大會且憑余舒一人力挽狂瀾,一場風雨招得君臣如意,鎮住了場面,才沒使得一向以易道治國的朝廷在外邦使節面前丟了大臉。
不然結果還不知如何收拾,就算朱青玨查出那起死回生的法術有鬼,那也是後話了。
“余卿,似你這般招雨法術,可是常常使得?”兆慶皇帝倒是不懷疑余舒的本事,他只是想確認,是不是她隨時可以呼風喚雨。
余舒早有說辭,放好筷箸立起來答話:
“聖上乃是明君治世,天命所歸。所以真龍號令可以上達天意,只是微臣凡胎,縱有通天手段,卻不得盡用。家師乃是世外高人。雲遊之前,傳授我此法,曾經警告不得擅用,否則將有折壽之憂。師命難違,所以昨日殿上,微臣未能及時出手,請聖上罪責。”
說罷,她便跪下去了。
這一套說辭,是她昨天晚上就考慮周全的,一來杜絕了兆慶皇帝心血來潮就讓她招雨的可能,二來也解釋了昨天的水陸大會,她為何沒有站出來。以免事後落人話柄。
何況。越是通天的手段。越該有所限制,才令人信服。
論扯謊騙人,她自認未逢敵手。
“起來。朕恕你無罪。”兆慶帝遺憾是有些,對余舒口中的師父不免心生向往。詢問起來。
余舒道:“家師本是道門中人,已過人瑞之年,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可以知福禍,斷生死。可惜微臣資質愚鈍,他老人家悉心調教,也不過學得一二分本事,才敢獨闖京城。”
她這話一半真一半假,青錚道人多大歲數,她不清楚,但看臉皮,真敢是活了一百歲了。
易師是很注重師承的,抬高青錚的身價,就是抬高她自己的身價。
“原來是位老神仙,”兆慶帝感嘆道:“如果有機會,朕真想一睹風采。”
宴後,雨也停了。
左相右相連同大提點被兆慶帝帶走上禦書房討論國策,其余人出宮。
走在潮濕的宮道上,屋簷滴落水珠,所幸腳下官靴底厚,不然非要濕了腳底。一行人拉開距離,朱青玨走在余舒身側,皮笑肉不笑地打趣她道:
“恭喜淼靈使者,今日呼風喚雨之事流傳出去,民間怕無人不識尊下了。”
余舒也回了個假笑:“托院使大人的鴻福。”
朱青玨不與她虛假客套,壓低聲音問道:“那個人,找到了嗎?”
“嗯?哪個人?”余舒自然知道他問的“那個人”是誰,只是裝傻,薛睿都不打算追究那個孔探花的責任,她多嘴什麽。
朱青玨瞇眼看她,嗤一聲,卻不再問了。
“姚家小少爺身體大好了嗎?”余舒沒忘了那個吃金丸的靖國公府小少爺。
提起外甥兒,朱青玨面露溫色:“已無性命之虞。”
“那就好。”
“勞你掛記了。”
“呵呵。”
兩人在後頭說話,景塵與任少監走在前頭,一句不落地聽見了,微微走神,正在寬慰他的任少監察覺到,回頭看了一眼,疑惑著問他道:
“朱二公子與女禦官相熟麽?”
景塵搖搖頭,暗自苦笑,他怎知她幾時和朱青玨認識的,她的事,他如今還清楚幾件呢?
出了宮,余舒很想跑一趟太史書苑去找薛睿顯擺一下禦賜的封號,但是冷風一吹,就立馬歇火了,到底沒有亂跑。
湛雪元死了,她提著小心,特別囑咐了兩個侍衛在宮門外等著,坐上劉忠駕的馬車,讓人護送她直接回了家。
余舒這一夜睡得安穩,天亮才醒,昨晚淋了會兒雨,當時不覺什麽,一覺之後卻有些鼻塞。
蕓豆打水進來,見她滿臉潮紅,嚇了一跳,趕緊給了她披了衣裳,不等余舒製止,就跑出去把賀芳芝請了過來。
“著涼了,又吃了熱食,內裡有些火氣,不礙,”賀芳芝收起脈枕,扭頭交待眼巴巴站在床邊的余小修:
“去爹隔房抓三錢藿香,一錢甘草,不必煎煮,叫廚房煮碗熱湯端來給你姐姐喝了。”
余小修一溜煙跑出去。
趙慧摸著余舒微微發燙的額頭,忍不住埋怨道:“昨兒淋了雨回來問你怎麽不說,看吧,這會兒難受了。”
余舒訕笑一聲。
賀芳芝也難得念叨她:“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當一回事,過了中元,一場雨下來,天氣眼看著轉涼了,最是容易生病,今日還要出門嗎?”
余舒吸吸鼻子,點點頭,水陸大會一天三日,今天是最後一天,少了幾個東瀛人,並不影響。
趙慧趕緊扭頭吩咐起蕓豆,多在裡頭給她加件衣裳。
上午到司天監點卯,余舒從大門外頭一路被人行注目禮,那恭敬的神態,可不是因為她身上的五品鳶尾補服。
一進到坤翎局院中,謝蘭與任一甲早於此等候,笑臉相迎,躬身道喜:
“恭喜大人獲封。”
余舒笑看他們兩眼,便往裡走:“你們聽說了?”
任一甲是八等易師,不夠資格進宮參加水陸大會,謝蘭倒是個七等,但他是司天監職官,不上五品,也不能隨同。
兩人跟上去,一個道:“今天一早就有會記司的人來告知,那話裡頭,不知多羨慕咱們能在您手下當職呢。”
一個道:“鐘樓底下的先生們,整個早晨都在議論,可惜了下官福薄,沒能親眼瞻仰大人手持真龍號令,呼風喚雨的神姿。”
余舒昨日拍皇帝的馬屁,今天也被屬下拍了一通,哈哈笑了兩聲,一抬頭看到站在二樓窗邊的景塵,笑容便淡了幾分。
支開了謝任二人,她上了樓。
景塵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不論兩人關系如何,人前該有的禮數,她一點不會馬虎。
“右令大人。”
景塵還是站在窗邊上,半邊身子籠罩在光影裡,神色不明地望著她躬身行禮,製止道:“你有禦賜封號在身,往後見我,不必行全禮了。”
所謂大禮,有叩有拜,余舒比景塵低上兩品,見面本該作揖鞠躬,口稱下官或是卑職,以示尊敬。
余舒沒想到皇帝隨便給的封號有這麽個好處,樂得如此,頓時直起了腰。
“大人沒別的吩咐,我先下去準備了。”
“等等,我有話同你說。”景塵叫住了她,指著一旁座椅,“坐。”
余舒略一思索,走過去坐下。
“湛雪元死了,你有什麽打算麽?”景塵開門見山地問道,坤翎局設在司天監內,眼線跟不進來,關起門說話,竟比外頭安全。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吧,”余舒冷眼看他,“當初你怎麽和我說的,結果湛雪元還是死了,恐怕下一個就是我,你們找不出兇手,著急了吧。”
景塵短暫的沉默後,一語驚人:“我打探到《玄女六壬書》就藏在司天監中。”
又聞《玄女六壬書》,余舒心跳不禁加快幾拍:“你什麽意思?”
景塵注視著她,神色清冷:“我懷疑皇上與大提點刻意隱瞞著我什麽,或許我這大安禍子的身份,另有隱秘。”
聽到他這猜疑,余舒不知該不該高興,早在回興街小院中,她就故意誘導景塵懷疑那一頭,好不容易等到他起了疑心,卻是在湛雪元死後。
“你先前不是深信不疑麽,怎麽這會兒竟疑心作祟了。”余舒輕嘲。
景塵垂下眼睛,心道:就連養育他長大的師父都會說謊騙他,何況是其他人呢。
“這麽說來,你打算找到《玄女六壬書》,親眼看一看那上面寫的什麽?”余舒問他。
景塵點點頭,又卷起了眼簾,沉聲道:“在我看到那本書之前,就算是皇上,也逼不了我與你如何。”
余舒聽懂他言下之意,是在向她保證,就算是皇上那一邊著急了,想要先從她身上下手,他也不會聽從大義與君令就范。
“”她突然不知道該要如何回應,難道要她說聲謝謝嗎?
余舒站起身,離了座位,深深看他一眼,留下話:“明日晚上,你到忘機樓來吧。”
薛睿要見景塵,她本來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和一個死心眼根本談不成什麽,現在看來,倒是有了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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