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安朝在某些規製上沿襲了前朝,例如公主下嫁,死後棺木不能收入皇陵,要另起一座公主墓,駙馬若是死在其後,則要夫妻合墓。
麓月長公主與當今皇上乃是同母所出,先帝寵愛極佳,命司天監為她挑選了一塊風水寶穴,就在安陵城以西三十裡外的安縣附近。
今晚宮宴兆慶帝心情明顯不錯,宴到月上,點名帶了一群近臣到禦花園去賞月,兆慶帝興致上來,就命人吟詩作對,表演才藝,余舒混在其中,有幸見識了幾位肱骨之臣難得一現的場面。
表面嚴肅的薛相居然吹得一手活潑的牧笛,任奇鳴這個黑面神居然會舞雙劍,湘王會敲腰鼓,瑞伯爵甚至合著薛相的拍子跳了一小段套馬舞。
總之能讓兆慶帝看在眼裡的臣子,都被一個個拎出來博君一笑,無一幸免。
余舒悄悄往後退了兩步,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一面鄙夷這群沒節操的弄臣,一面認真思索自己有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絕活,萬一兆慶帝叫到她名字怎麽辦。
鐘粹宮
薛貴妃坐在閣樓上,身下墊了幾層柔軟的褥子,衣飾懶散,淡施薄粉,沒有往年過節的盛裝,只因她身懷六甲,兆慶帝親口免了她到棲梧宮奉承皇后,與其他妃嬪一共過節。
丈長的龜腳案上擺滿了瓜果拚盤,單是各式各味的月餅盤子,酥甜的香鹹的,蓮蓉的肉膩的,就足足擺了二十多份,貴妃的份例只有八盤,多出來的一半是皇上賜給的,還有一半是禦膳房的孝敬。
宮裡頭多得是看碟下菜的奴才。貴妃懷孕棲梧宮挨打的風聲一早傳遍了掖庭,從上到下都是上趕著來巴結的。
貴妃宮裡的人憋了這幾年,最近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劉曇規規矩矩地坐在長案另一側的扁凳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正在親手為他剝桔子的母親,面前酒杯被換成了茶水,過來之前,他特意更換了帶有酒味的袍子。以免熏著了她。
難得佳節。兆慶帝特許幾個出宮建府的皇子與他們的母親團圓,除了被轟出京城的四皇子和十一皇子。
劉曇年幼離京,三年一返,十年間與薛貴妃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這不妨他對薛貴妃一片濡慕之情。
這一對母子之間幾乎沒有什麽閑聊的話題,薛貴妃不向他訴苦后宮的秘辛,劉曇也不向她多講前朝的事情。
只是后宮的門禁快到了,一旁盯著滴漏的桃嬤嬤提醒了一聲,劉曇這才對薛貴妃說起他有意請余舒為她佔卜吉兇一事,征求她同意。
薛貴妃整晚溫柔似水的眼神微微一蕩,看著眼前不知不覺褪去青澀的兒子,問:“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劉曇道:“是兒臣擔心母妃。”
薛貴妃頓時笑靨如花。“那就這麽著吧。坤翎局藏有本宮的命帖,不過沒有你父皇的口諭,料想他們不敢擅動,正好過兩天我要傳喚余女禦進宮,介時當面和她一說。就不必驚動皇上了。”
宮女子在進宮之前都會由司天監審核生辰八字,批注一張命帖,統統抄錄成兩份,一份鎖在尚宮局,一份封存在司天監,似薛貴妃這樣的品級,她的命帖,絕不是誰人隨便可以拆看的。
薛貴妃自己是清楚那上頭寫的什麽,卻沒有省省事,直接告訴劉曇,讓他轉告。
劉曇倒沒多想,隻當他母妃不放心余舒要當面交待她。
看時辰不早,他沒再留戀,起身告別,鐘粹宮的大宮女頌蘭引她出去,在門道上遇見一個匆匆跑進來的宮女,朝他蹲身一福,然後在頌蘭的示意下快速離開了。
劉曇扭了下頭,看到她跑進了薛貴妃待的閣樓。
發生什麽事了?他心裡不住地想著,直到走出鬥角重重,甬道森森的后宮。
而貴妃這邊,則因為剛剛聽到的一個消息,推遲了一炷香才更衣睡下。
被禁足在寧王府的七皇子,不知如何爭得兆慶帝的許可,今晚一聲不響地進了宮,沒有參與前朝宮宴,而是在永樂宮待了兩刻時。
中秋宴後第二天,兆慶帝在早朝上重申了昨晚要舉兵征討東瀛的決定,讓文武百官推舉領兵者,然後快要散朝時候,尋了個由頭,解除了寧王的禁足。
在沛縣發生的欽差無頭案,讓十一皇子劉翼落馬,設計圈套的劉灝也沒有得了便宜,因為涉案,被兆慶帝禁足三個月。
這才不到兩個月,就被解足,朝中眾臣絲毫不覺意外,畢竟兆慶帝偏愛七皇子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於是當天下午,一直閉門謝客的寧王府外就恢復了車來車往,仿佛前面幾十天的冷清從沒有過。
余舒是從薛睿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昨晚上在宮裡沒趕上說話,上午薛睿派了人到司天監捎話,約好兩人中午就近找家館子打發午飯。
“便宜了他。”余舒皺著眉悶了一口酒,沛縣那回,劉灝差點陰了薛睿和她兩個,殺了一個欽差,就這麽讓劉翼給他背了黑鍋,不痛不癢地關了幾天作罷。
秋涼了,薛睿將她面前的涼菜盤子挪走,換上煮的爛爛的熟肉,免得她喝了冷酒胃裡沒東西墊著到晚上難受。
“說好的要禁他三個月,就這麽提前放出來,禦史就沒什麽說的?”
薛睿搖搖頭:“眼下人人盯著征討東瀛一事,國事當前,沒誰閑著無事去找寧王的不自在。”
“那他真是趕上好時候,”余舒不想再提寧王這個陰人,轉而告訴薛睿她過兩天要和景塵一同去安縣查探公主墓。
薛睿剛一聽完,便出聲反對:“不行,我不贊成你去。”
余舒不解:“為什麽,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說不定我們真能逮住雲華呢?”
薛睿哂道:“景塵能想到的,你以為皇上和大提點想不到嗎,若是雲華這麽容易就被逮到,他早就讓人活捉了,還會等到你們想起來嗎?你這一去,見不到雲華不說,甚有可能給人可趁之機,再害你性命,別忘了寧王虎視眈眈地想要置你於死地。”
余舒也有她的道理:“你說的我都想過,但這回不一樣,不是有景塵在嗎,景塵回京那麽大的動靜,雲華活著不可能不知道,公主死了二十年,就剩下這麽一個兒子活在人世,難道他會不想見他一面?在京城森嚴戒備,他或許不敢露面,到了安縣那偏僻的地方,他沒準會與景塵相認呢?”
薛睿少有的和她意見不同:“這是你的想法。你不是說過嗎,雲華極大可能是你師兄,而他在家鄉早有妻子,他卻拋妻棄子遠赴京城,又因企圖《玄女六壬書》攀附麓月公主,這樣一個薄情之人,你覺得他會為了見兒子一面而冒險嗎?”
聽完他的分析,余舒頓時鬱悶了,雖然薛睿說的都是經過推敲的事實,但她還是難以想象,被青錚道人那樣贊譽的大師兄,被世人推崇了二十年的雲華易子,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薄情小人。
“我覺得,他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余舒瞅瞅薛睿的臉色,有些錯覺一向冷靜過人的他似乎是對雲華產生了偏見,卻說不上來這偏見是從哪兒來的。
余舒認識薛睿不是一天兩天,很少見過他這樣發自主觀地評價一個人。
薛睿臉上這會兒沒了笑,溫沉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咄咄逼人起來:“這麽說你是非去不可了?”
余舒遲疑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是。
“那好吧,我與你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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