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夫人的壽宴,凡是府裡有適齡女子的夫人太太們都帶了自家姑娘來,大家心知肚明衛國夫人打的什麽主意,有人興沖沖地來,也有人並不情願。
對某些人來說,能抱上東菁王府這條大粗腿,是做夢都夢不著的好事,薑家幾代手握重兵藩守東北,富貴權勢樣樣都有,家裡若能出上一位王妃,哪怕是異姓,也足夠揚眉吐氣的了,沒見長淑公主都親自出面張羅嗎,這分明是皇上重視東菁王婚事的表現。
但這些人當中絕不包括伯爵府瑞家。
瑞夫人養病期間,不便帶女兒出門,便由任瑞氏這個出嫁女帶著小妹妹瑞紫珠過來賀壽,別人家帶了女兒來興許是為了給衛國夫人相看的,任瑞氏卻清楚得很,她們不過是來走個過場,瑞家女不可能嫁到薑家,瑞氏更不可能和薑氏聯姻。
別人都被蒙在鼓裡,任瑞氏卻是事先得了瑞皇后的耳提面命——薑家不可深交。
前方薑懷贏在寧冬城私自屯兵,坐擁數十萬戍兵,兆慶帝是以將衛國夫人母女招至京城,一為敲打東菁王不臣之心,一為約束薑家野心。
而瑞皇后主動為衛國夫人牽線挑選兒媳,不過是為安撫薑家的一種方式,並非是兆慶帝願意見到他京中大臣與薑家親近,相反,他很不願意見到此種情形。
所以,今時嫁入薑家的女子,來日必會成為一枚棄子。
忠勇伯爵府的女兒們向來金貴,豈會賠在這裡?
任瑞氏冷眼看著余舒被薑家小郡主帶到前頭去,“呵,真是哪裡都少不了她。”一個跳梁小醜,也敢左右逢源,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姐姐?”瑞紫珠就在任瑞氏身邊,聽到她自言自語。往東邊一瞧,隱約猜得到她是在說誰。
“珠珠,一會兒開宴,你莫要四處亂走,有人問話,你笑笑就好,莫要隨便說話,知道嗎?”任瑞氏叮囑妹妹,生怕她這般出色的樣貌,會被衛國夫人看中。
萬一老夫人求到宮裡去。就是皇后娘娘也不好開口拒絕。
瑞紫珠聽話地點點頭。眼神忍不住落在余舒身上。有些羨慕,心想道:我這伯爵府的千金,卻是不如她那女官人自由,想與誰交好。便與誰交好,不必在乎別人眼光。
衛國夫人和長淑公主坐在上座,兩旁席上皆是命婦,薑嬅有意拉扯余舒同席坐下,被她婉言拒絕了,薑嬅勉強不得,隻好將她送回座位,再回到衛國夫人身邊。
換做別人,定要受寵若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余舒卻覺得,薑嬅今天有點兒奇怪,怎麽說呢,她好像對她過於熱情了。
余舒自認為人格魅力沒到那個地步,她和薑嬅若論交情。不過是在一起挑了崔家大賭坊之後,從互不順眼進展為朋友之交,遠談不上親密。
那她方才的特殊對待,就是另有原因了,有句話不是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麽?
余舒心生警惕,所以就沒往衛國夫人跟前湊,回到座位上,面對身邊好奇的打量,隻充不知,舉目四望,總算在不遠處找到了薛瑾尋瘦小的身影。
薛家人口簡單,今日帶了薛瑾尋出門的是薛睿的二嬸辛氏,辛氏雖大小也是位侍郎夫人,又是相府的兒媳,卻沒坐到貴賓席上,多半是衛國夫人故意安排的。
一來薑懷贏和薛睿的交情,不為人知,二來宮中瑞皇后和薛貴妃正在打擂臺,有長淑公主在場,薛二太太只能靠後了。
薛二嬸被安排到和她嫂嫂辛二太太坐在一間亭子裡,倒是不覺得寂寞,聊說起來,也沒忘了小侄女怕生,正好辛六在場,便指著她問薛瑾尋道:
“三娘認得這是誰嗎?”
薛瑾尋低著腦袋,光搖頭不說話,這兒人太多,她想回家,可是哥哥說了,要她乖乖跟著二嬸,不能哭鼻子,哥哥還說了,余姐姐也來了,要她不必害怕。
薛二嬸有些尷尬,辛六訕訕自答:“薛家妹妹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們還一塊兒放過風箏呢。”
自從三年前出了那一段公案,薛瑾尋幾乎就沒在這種場合上露過面了,各家小姐們私下都傳說是她害死了聖上愛女十公主,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說主動登門尋她玩耍,是以她現在同齡人中連個交好的小姐妹都沒有。
聽著辛六說話,薛瑾尋悄悄抬頭看了她一眼,咬咬嘴唇,沒有出聲。辛六好沒意思,摸了摸腦袋,轉頭去和司徒晴嵐嘀咕了。
見到薛瑾尋這般孤僻模樣,四周人的眼神都有些變化,且不論是幸災樂禍還是同情可憐,都沒表現出來罷了。
薛二嬸自然清楚這些人心裡想的什麽,可她也沒轍,瑾尋丫頭這樣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家親娘都管不了呢,哪兒輪得到她來操心。
薛瑾尋敏感地察覺到大家都在看她,緊張地手心都掐出汗來,把頭低得更低了,眼睛酸酸的,想哭又怕人瞧見。
余舒看見這一幕,本來猶豫要不要過去,這下沒多想,便起身走到那邊。
“薛夫人,辛嬸子,蓮房失禮了。”
薛二嬸是頭一回見著余舒,辛二太太卻是熟的,眼見余舒問候到了跟前,忙笑著起身道:“方才瞧見你往那邊去了,便沒叫你,你那席上都有誰,不如就坐這兒別走了。”
余舒拿架子也看人,辛二太太論身份還不如那尹鄧氏,卻是她閨蜜辛六兒的娘親,她所以行的是晚輩禮,另一位薛二嬸,則是薛睿的嬸娘,也是長輩。
“那敢情好,我讓人去拿杯箸。”余舒順著坐下了,招手喚來一名侍婢,宴上人多,換個位置也沒什麽。
薛瑾尋聽到余舒說話,心中一喜,抬眼瞧她,正見余舒偷偷沖她眨眼,剛才那點淚意,頓時就不翼而飛了。
哥哥沒騙她,余姐姐真來了。
“這位就是聖上賜了封號的女使嗎?”薛二嬸打量著余舒,辛二太太抿嘴笑道:“可不就是她,你呀別見外,真論起來她也要喚你一聲二嬸呢。”
薛二嬸沒反應過來,倒是余舒主動說道:“薛夫人有所不知,我與薛家大哥是為金蘭之交。”
不得不重提她與薛睿掩人耳目的關系。
薛二嬸恍惚點頭:“哦,我仿佛聽過此事。”
辛六見到余舒落了座,早忍不住插話:“蓮房,我有好多天不見你了,你最近忙什麽吶?”
余舒對著她和司徒晴嵐笑了笑,沒發現後者神態不自然,“白天都在司天監,我有一陣子沒往書苑去了,你自是見不著我。”
她在太史書苑待不到三個月,就休學上任了,不比她們做學生的悠閑,哪裡有時間找辛六玩耍。
辛六在桌下戳了戳司徒晴嵐,示意她說話,司徒晴嵐卻不想當眾之下詢問余舒為何沒來給她慶生的事。
這時,遠處陣陣鐘鳴傳來,開宴了。
宴會眾人吃過三巡酒,便照薑家規矩,海味珍饈撤下,換上了清果茶湯,客人們說說笑笑,離席換座,乘著酒興,要比剛來時自在多了。
長淑公主被人多勸了幾杯,顴骨飛紅,卻沒忘了今天目的,清了清嗓子,待眾人都看向她,便提議道:
“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家,喝喝酒水聽聽曲子便覺得是有趣了,也不管那些小姑娘們坐得住麽,別光顧著我們玩,倒拘著她們了,老夫人你說呢?”
衛國夫人含笑點頭:“公主說的是。”
長淑公主笑道:“那老夫人給出個主意,叫上她們一起熱鬧熱鬧。”
衛國夫人早有準備,只見她拍拍手心,便從紗櫥後頭踱出四名侍婢,一人手中抱了一隻錦盒,形狀有圓有方。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衛國夫人解釋道:“我有四道謎底,全在盒子裡,又有四道謎題,經這幾個丫鬟口述了,席上若有哪家小姐最先猜中我的謎題,便將這盒中之物贈予她,先說好了,我這四個盒子裡,有一盒藏的卻是我薑家家傳的寶物,憑誰有緣得了去,我絕不吝惜。”
話音落,席上群聲鵲起,議論紛紛。
長淑公主笑著拍手道:“如此甚好,真叫人得了你們薑家的家傳寶貝,你可不許後悔。”
說著,便讓人將猜謎一事傳到四面,好叫客人們都知曉。
薑嬅冷眼掃過四周躍躍欲試的臉龐,心頭冷笑:就憑這些庸脂俗粉,也想渾水摸魚麽,當我嫂嫂是那麽容易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哪個配得上我王兄一根指頭。
她站起身,往圍欄處走了幾步,吹著湖面微風,望著余舒的方向,心想:就這一個差強人意的人選,她還要再考量考量,怎麽說服她娘。
余舒不知她已被薑嬅盯上,聽說衛國夫人讓她們猜謎,並不以為然,聽到辛六兒問她:
“蓮房,薑家的家傳寶貝會是什麽啊?你知道嗎?”
她搖搖頭,哂笑:“我哪兒知道。”
反正她不會去湊這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