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句「開枝散葉」,阿玖和皇太子不過是暗中樂上一樂。敬妃、賢妃、邱貴妃等有心人聽了,卻覺得大做文章的時機來了。開枝散葉啊,不選秀,如何開枝散葉?
若是擱在邱貴妃得到皇帝盛寵的時代,她可能這會兒就敢站起身,巧笑嫣然,揚揚灑灑說出一番大道理,讓皇太子和榮王、梁王、鄭王一起「納淑媛,廣子嗣」,到江南地靈人傑的地方選秀。如今她不是皇帝寵妃,行事做派小心多了,便和賢妃、敬妃商量著,「咱們一起去央求皇后娘娘如何?」賢妃和敬妃比她膽子更小,連章皇后也不敢央求,遲疑道:「如今宮務是端妃協管……」邱貴妃一見她倆這樣,知道她倆的意思是跟端妃說說就行了,不由的很是氣悶。這是多正經、多理所應當的一件事,結果一位貴妃、兩位妃子硬是不敢明公正道的說出來,何其可悲。
邱貴妃是個真性情的人,她笑了笑,「何必兜圈子?這事橫豎也是需陛下做主的,咱們直接求了陛下,豈不乾脆?」不由分說,一手拖起一個,走到了殿中央。賢妃和敬妃素日都是小心謹慎的人,這會兒被她硬拖出來,不由的心中叫苦。
皇帝含笑看著她們,「有什麼話,說吧。」添人進口、閤家團聚的好日子,這幾個蠢女人又要說什麼?唉,目不忍睹,目不忍睹,朕當年是怎麼看上她們的啊,這眼光,真是不敢恭維。
阿玖也和眾人一樣,好奇看向這三位。今天是為鄭王、鄭王妃舉行的家宴,好好樂呵一番也就是了,真有什麼緊要話,不能改天再說麼?如果真的一定要說,那你們識趣一點,說些喜慶話吧,掃興的事,最好別提。
邱貴妃恭賀過皇帝,提出東宮、諸王都身負為皇室開枝散葉的使命,應該廣納淑女,應該選秀。江南女子多靈秀,若要選,以江南女子為佳。敬妃和賢妃聽到她提起東宮,都暗暗恨她,「你膽子大,不怕得罪人,何苦拉上我們?」賢妃陪笑道:「東宮是否該選秀,自有陛下定奪,非妾等所知。妾不過想著,榮王喜歡柔美的女子,若能為他選上幾位,倒是美事。」敬妃語氣謙卑,「妾愚鈍無知,想著梁王納妃兩年尚無子息,或許應該再選淑女入侍。妾也不知這想法妥當與否,斗膽說出來,心中惶恐。」
--原來是想要選秀啊。在場的眾人全明白了。
鄭王妃陶氏臉白了白。這才新婚第二天,邱貴妃便提出來選秀,她是……對自己不滿吧?鄭王妃滿心恐懼。自己本就出身不高,若是王府中多了絕色佳人,自己如何立足?
皇帝看著邱貴妃等人,悠悠問道:「皇后以為如何?」章皇后很謙虛,「妾愚鈍,乞陛下裁奪。」皇帝微微笑了笑,轉過頭,看向皇太子、太子妃,「小十,德音,你們呢?」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都是心中酸楚。選秀啊,這麼普通的事,娘卻嚇的不敢作聲,她這皇后做的真是……
邱貴妃等人的目光都投向皇太子夫婦。這一對小夫妻的恩愛,盡人皆知,可是,選秀對於皇室來說是常有的事、再正常不過的事,皇太子和太子妃,不至於連選秀也給推了吧?太子妃若連這個也推,未免太過嫉妒不容人。選秀選出來的女子都沒什麼家世背景,對她根本形不成什麼威脅啊。
皇太子站起身,彬彬有禮的躬身,「父皇,兒以為東宮不必選秀。如今邊疆有戰事,西部有匪患,南方有旱災,當此之時,兒身為儲君,應該減衣食、減使費,怎忍心選秀,讓這些有少年女子的良善百姓之家,骨肉分離?」
這話說的迂腐之極,可是,凜然正氣,不容辯駁。
邱貴妃沒想到選個秀而已,皇太子居然論起國家大事,瞠目結舌。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相互看了一眼,決心更加堅定:尋常女子不行,小十根本看都不會看一眼,沒用。
皇帝微笑,「小十很有愛民之心。」皇太子謙遜說道:「小十從前也是不成的,自打有了皇太孫,懂事多了。」皇帝樂了樂,小正正,你本事挺大,能讓你爹變懂事呀。
阿玖早跟著皇太子站起來了,一臉乖巧笑意。皇帝笑問,「德音,東宮不必選秀,諸王選秀,你以為是否可行。」你和小十不選,行,依你們,那小八小九他們,又怎麼辦呢。
是否可行?那還用問麼,當然是可行。邱貴妃,賢妃和敬妃等人,都作此想。別說皇太子如今只是儲君,就算他將來做了皇帝,也不能虧待了諸王,落個刻薄兄弟的名聲吧。選個秀而已,難道皇太子和太子妃能不讓選。
章皇后擔憂的看了阿玖一眼。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度量一定要有,不能小氣了。阿玖你千萬要應答得體,莫拖小十的後腿。
阿玖笑盈盈曲膝,「若三位娘娘堅持己見,選上一選,也未為不可。不過,若三位娘娘體恤百姓,體恤有少年女子的人家,自願放棄方纔的提議,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佔據道德制高點,誰不會呀?漂亮話,誰不會說呀?阿玖瞅瞅邱貴妃等人,嗤之以鼻。
阿玖言下之意,若邱貴妃等人繼續堅持選秀,就是不體恤百姓;若收回提議,就是功德無量。鄭王是新婚第二天,榮王已經有子,邱貴妃和賢妃都不好拿子嗣說事,雖心中懊喪,也不好開口反駁,敬妃嚅嚅,「可是,梁王納妃兩年,尚無子息……」
阿玖微笑,「親王之位,當傳於嫡長子;若無嫡子,方可傳於庶長子。若有哪位親王想立庶長子為世子,則需等到嫡妃年滿五十尚且無子之後,方才可以。敬妃娘娘,朝廷律例肯等嫡妃到五十歲呢。」
你卻只肯等兩年。
敬妃聽阿玖言辭之間似有責備之意,不由的紅了臉。
皇帝笑問邱貴妃等三人,「你們還執意為諸王選秀麼?」這三人見皇帝根本不駁斥阿玖,哪裡還敢對著幹,紛紛表示,不選了,不選了。
皇太子和阿玖這一對小夫妻很有默契,邱貴妃等三人才表示過情願不再選秀,他倆就鄭重其事的道謝,替那些免予選秀的百姓道謝。邱貴妃和賢妃、敬妃忙不迭的還禮,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這樣,安安生生坐著飲酒作樂多好,何苦來呢,出乖露醜。
皇帝把邱貴妃、賢妃、敬妃狠誇了一通,中心意思是誇她們「識大體」。阿玖和皇太子聽的這個樂呀,爹您這算是春秋筆法了吧,她們應該謝謝您,總算沒誇「懸崖勒馬,知錯能改」「亡羊補牢,永不為遲」。
邱貴妃、賢妃、敬妃雖得了皇帝的誇獎,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各自回座之後,猶自怔忡。
鄭王妃陶氏感激的看了阿玖一眼。太子妃真是又大方又從容,她說過話之後,邱貴妃想要選秀的念頭便不得不放下,真好,太好了。
章皇后和寧壽公主、福壽公主母女一心,都覺得阿玖太過咄咄逼人,毫不溫柔婉順。「好在她沒有觸怒陛下」,三人雖是對阿玖不滿,卻也暗自慶幸。
小十是一定不能出事的。阿玖是一定不能連累小十的。章皇后和寧壽公主、福壽公主都作此想。
樂隊奏起輕鬆喜悅的曲子,皇帝率先舉杯,家宴繼續愉快的進行。一直到結束,眾人都是笑容滿面,十分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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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會知道太子妃不好欺負了。」裴二爺這大閒人到東宮抱外孫子,聽說了家宴上的事,微笑說道。
這樣的事多了,眾人都會知道太子妃性情機敏,口齒伶俐,半分不柔弱。
「我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很厲害。」阿玖得意洋洋的吹噓著,神采飛揚。
「囡囡你這太子妃做的真是……不謹慎。」裴二爺很客觀的評價。
「我不囂張跋扈已經很好了,居然要謙虛謹慎?」阿玖昂起頭,神情很是不屑。
裴二爺無奈的看了寶貝女兒一眼,柔聲跟小外孫商量,「小正正長大了,不跟她學,好不好?做人麼,還是謙虛謹慎,虛懷若谷為好。」
小正正把小拳頭放到嘴裡,無聲的笑起來。
阿玖看的癡了,天使般的笑容啊,小正正,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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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皇帝很罕見的去了廣福宮。「陛下駕到」內侍尖利的聲音響起之時,邱貴妃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他來了,他竟然來了,邱貴妃有些慌張的朝鏡中照了照,我好看麼,我美麗麼?我要不要再補補粉,點上胭脂?
皇帝緩步走來,邱貴妃跪下迎接,聲音發顫,「恭迎陛下。」皇帝彎腰扶起她,攜著她的手往前走。廣福宮的宮女、內侍都是驚喜萬分,邱貴妃也是雲裡霧裡一般,跟著皇帝進了偏殿。
皇帝揮退宮女內侍,伸手托起邱貴妃的下巴,目光不善,「邱氏,你今日成心跟朕的小十、德音為難,為什麼?」
你要選秀便選你的,拉扯上東宮,你配麼?東宮不管大事小事,豈是你能插嘴的。
邱貴妃被皇帝問的哭泣出聲,「我……我當年本來要做皇貴妃……若不是皇太子和阿玖,我,我早已如願……」
提起當年事,皇帝目光冰冷,「你還有臉提。」
膽敢違背朕的命令,不把朕放在眼裡,邱氏,你大膽。
邱貴妃被皇帝這麼看著,嚇的戰戰兢兢,「……原本只說諸王選秀,我也是一番好意,才要加上東宮……」
皇帝鬆開手,邱貴妃狼狽的癱坐在地上。
皇帝慢慢坐下,譏諷的說道:「若朕將你遷入冷月居,讓你終生和冷月相伴,你該消停了吧?邱氏,你一再生事,應該嚴懲。」
邱貴妃是住過冷宮的,知道那是什麼滋味,聽了皇帝這威脅,嚇的魂飛魄散。冷宮那地方終日寂寂,住在那裡,人會瘋的,真的會瘋的……
「陛下,我沒有惡意。」邱貴妃流淚辯解,「我不過是一片好心……」
皇帝諷刺的看著她,邱貴妃崩潰了,「我不過是想給阿玖添不痛快……」
這不是死罪吧,不是吧?
「朕不許。」皇帝拍了桌子。
阿玖那個脾氣,你給她添不痛快,她哪能受著?定要反擊的。她是太子妃,一次兩次還好,這樣的事多了,給人留下過於剛強的印象,有損她的美譽,那還得了?她可是太子妃,皇太孫的母親。
邱貴妃忙認錯,「陛下,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哼了一聲,「若不是看在三個兒子的份上,朕早已將你遷入冷月居,讓你一天到晚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著,寂寞至死。」
邱貴妃汗水涔涔,連連叩頭。
皇帝伸手托起她的臉,直直看著她,「往後再不許挑釁太子妃,記住了麼?宮中家宴,你只許嘻嘻哈哈,一句廢話不許說,記住了麼?若你膽敢忘了……」
「妾不敢。」邱貴妃哭著說道。
皇帝忍耐的看了她兩眼,心中怒氣升騰。一個兩個的都這麼笨,這麼討厭,偏偏看在兒女的份上,不能把她們怎麼樣……
真憋氣。
皇帝扔下邱貴妃,帶著怒氣,揚長而去。
「總算過去了,總算沒事了。」邱貴妃正在慶幸,以為可以一切如常的時候,皇帝的新旨意下來了:廣福宮所有宮人、內侍全部撤換,一個不留。
熟悉的面孔、用慣的人、親信、貼身侍女,一夜之間,全部被調走。
邱貴妃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