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要召見的女孩兒一個接一個進了宮,只有裴家九小姐因身體抱恙而告了假。
「小恙在身?」賢妃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林三小姐病了,她的表妹裴九小姐也病了,說來也太巧了些。」
一旁的女官微微欠身,神情很恭敬,「娘娘,裴九小姐和林三小姐都住在銀錠橋林府,或許兩個孩子常在一處,飲食相似,故此恰巧一起病了。」
賢妃臉色更加陰沉,目光中閃過絲厭惡,「出了閣的姑奶奶還住在娘家,成何體統。」
對於膽敢抗命不來、令她面目無光的林幼輝,賢妃很不喜歡。一個女人不喜歡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會挑那人的毛病。這會兒,賢妃連林幼輝竟然會住在娘家都表示不滿了。
女官不同於宮女、嬤嬤,也是官宦之家或書香門第的女孩兒,讀書明理,學問廣博,她們負責輔助后妃,有時也負責教導后妃。這位被差來協助賢妃挑選伴讀的女官性子清高,不屑於諂媚巴結、隨聲附合,賢妃臉色不好,她跟看不見似的,依舊彬彬有禮的微笑著,「林家姑奶奶雖出了閣,可公婆遠在蘇州,娘家父母、兄長又執意挽留,住在林府何妨。」
娘家熱情挽留,夫家也沒話說,夫家娘家和和美美的,外人瞎管什麼閒事。
天底下拿親閨女當外人的父母,多了去。「女兒是別人家的人」,打小就不待見,胡亂養大,一幅妝奩打發走,從此不聞不問,這樣的父母真有,還不少。可是真心疼愛女兒的父母也有啊,像林尚書夫婦,小女兒離京多年,好容易回來了,留著住下怎麼了?礙著旁人什麼事了?
哪條律法規定,出了閣的閨女不能住在娘家的。
---連個女官也敢頂撞我!賢妃一陣胸悶。
同樣是妃子,邱貴妃何等的威風凜凜,我卻窩囊成這樣!
賢妃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一會兒,無力的揮揮手,命女官退下。
女官端莊的行禮、退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流暢。
賢妃發了會兒悶,叫過一名心腹宮女,命她到廣福宮,給邱貴妃送個信兒,「裴家九小姐告了病假,來不了。」
過了半個時辰,宮女回來了,恭謹的曲膝,「貴妃娘娘說,她知道了。」賢妃忙問了當時的情形,知道邱貴妃神色如常,並沒流露出惱怒的意思,方才放下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還懸著。
邱貴妃這個人,自從連著生下三名皇子,封了貴妃,便囂張跋扈起來,根本不把尋常嬪妃放在眼裡。誰若敢得罪她,大多沒有好下場。
宮裡原是有位麗嬪的,因著林蔭小道上偶遇邱貴妃,讓路讓的慢了些,便被邱貴妃侮辱了一通。事後邱貴妃到皇帝面前告了一狀,皇帝為了安撫邱貴妃,把麗嬪發配到昌平為先皇太后守靈去了。
可憐麗嬪才剛剛二十歲,青春歲月卻全部埋葬到了清冷的陵區。
「她如今風頭正勁,我不能惹她,我惹不起她……」賢妃不斷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小心,不可大意。
邱貴妃是小人,越是小人,越不能得罪。
「名副其實的小人,說翻臉就翻臉。」賢妃越想越氣,「反覆無常,前幾個月要壓制她那嫡姐,這會兒又要抬舉。雖說是隔母的,到底是親姐妹,時好時壞,有意思麼?」
「還特特的要裴家九小姐進宮,她要親眼看看是什麼人才,何方神聖。裴九小姐不就是十皇子的小師妹麼,有什麼呢,哪裡值當她花這些個心思。」
這回,賢妃真還猜錯了。邱貴妃要見阿玖不是因為十皇子,而是因為臨江侯陳庸,她姐夫。
邱貴妃,是很感激她的姐夫、臨江侯陳庸的。
邱貴妃在興國公府是庶女,興國公夫人是個厲害的,把這美麗的庶出女孩兒嚴嚴實實藏起來,根本不讓她出門見人,很多親朋都不知道邱家還有位庶出的小姐。陳庸和邱氏成親後,興國公夫人也沒有讓當時還是豆蔻少女的邱貴妃出來見客。
陳庸有一回陪邱氏回娘家,舅兄們灌酒灌的他受不了,借口更衣逃了席,在花園裡躲了會兒。好巧不巧的,聽到了一陣哀怨的哭泣聲。
那年邱貴妃才只有十三歲,裊裊婷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純真秀美,楚楚動人。陳庸向來憐香惜玉,循著聲音走過去,見到是這樣一位小美人,哪有不幫忙的?知道她是姨娘生病了府裡沒人管,急哭了,便取出荷包,拿出碎銀子和幾張銀票給她,「多給賞銀,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讓府裡的僕役悄悄請了大夫來,悄悄去抓藥。」
可以想像,邱貴妃有多感激自天而降的恩人、她的姐夫。
邱貴妃及笄的那年,英國公獻女入宮,以表明對皇帝陛下的效忠。興國公湊熱鬧,把庶女也送進去了。興國公既不是什麼實權人物,遠遠比不上英國公府,邱貴妃又是庶女,身份不高,初進宮時,真是舉步維艱。一開始她連皇帝的面兒也見不著,後來好容易有了寵愛,又要和皇后、妃嬪鬥智鬥勇,睡覺都要睜著眼睛。好容易她生了皇子,封了貴妃,算是可以喘口氣了吧?興國公府裡,她的生母又舊病復發,臥病在床。
那是從小到大和她相依為命的人,生她養她的人,邱貴妃痛徹心脾,全部心思都放到了給生母延醫問藥上。
一直等到她的生母離開人世,邱貴妃才有心情、有精力過問臨江侯府的事,才會提攜陳凌雲。
陳庸知道姨妹居然還記得當年那件小事,又是意外,又是後悔,頓足歎息。自己都淡忘了,她還記得!早知道有這份交情,何不早早的求她呢,省了多少彎路!
陳庸每每想到那天自己喝多了,不大記事,便悔青了腸子。
他纏綿病榻,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估摸著自己快不行了,開始盤算後事:嫡子陳凌峰,他已經上了折子請封世子;長子陳凌雲,他打算托付給遠在寧夏的庶弟陳莊他不放心侯夫人邱氏,不敢把陳凌雲留在京城,要遠遠的送走。他庶弟陳莊在寧夏守軍苦戰多年,官至寧夏副總兵,是個手裡有實權的。陳凌雲跟著他,有前途。
陳庸本是捨不得把長子送到寧夏那苦地方的,可是他快要不行了,侯夫人心狠手辣,陳凌雲還小,太夫人喜怒無常,他想來想去,別無良策。
邱貴妃倒是可以托付,可是邱貴妃也沒法一天到晚看著陳凌雲,不許侯夫人下毒手。
陳凌雲自己倒是很想到邊城大展身手,建功立業,「爹爹,我要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讓爹娘享福,讓阿薇揚眉吐氣!」才十歲的男孩兒,很熱切的想要回報父母,想要保護妹妹。
陳庸躺在病床上,看著手按腰刀、一臉興奮的長子,無奈點頭。
也只有這樣了。
長女陳凌蓉,他托邱貴妃看在他的情份上看顧一二;小女兒陳凌薇是最可憐的,她是小姑娘,離不得家,只能養在後宅。太夫人時而疼她,時而冷落她,侯夫人不喜歡她,她又是庶女,很難有前程……
陳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凌雲和陳凌薇這一對庶出子女。至於嫡出的凌蓉和凌峰,陳庸想的就少了些,反正他們還有親娘,還有外祖父興國公。凌峰有世子之位,凌蓉做了公主伴讀,前程盡有。
陳庸撐起最後一口氣,掙扎著寫了封親筆書信,托邱貴妃替他照看一雙庶出兒女,「阿薇長大成人之後,煩妹妹替她留意一門妥當親事,我怕太夫人撐不到那時候,更怕你姐姐會存心加害庶女;凌兒在蘇州時便中意小裴編修的獨養女兒,可惜不能如願……」
邱貴妃接到陳庸的絕筆信,起了俠義之心,也起了好勝之心。臨江侯,我知恩必報,你這雙兒女,我一定替你保全!凌薇,我會差個嬤嬤過去照看日常起居,長大後她的婚事包在我身上,凌雲麼,不必等到往後,現如今,我便可以讓他如願以償。
邱貴妃打算的很好:不管找個什麼由頭,把林幼輝和阿玖召進宮,或單單把林幼輝召進宮,自己親自做媒。
「有人敢駁的面子麼?」邱貴妃微笑。
她很自信,以她皇帝第一寵妃的地位,沒人敢駁她的顏面。她若開口做媒,裴家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只有硬著頭皮答應。
知道裴九小姐抱恙不能進宮,邱貴妃也沒放在心上。這回不行,下回唄,反正總會能見著裴家這對母女,自己張張口,下嘴皮一碰上嘴皮,她們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兒。
九公主知道「小師妹」病了,不能進宮,很是高興,「那小丫頭最討人嫌了,一直病著才好呢。」
她興沖沖帶著宮女到宮後苑摘花,碰巧遇上了她的好十哥。
十皇子今天學了《離騷》,對各種芳草來了興趣,特地來一樣一樣辨別。
芳草如美人,值得費心思。
九公主對芳草可不感興趣,她舉著手裡的月季花,笑吟吟問道:「十哥,聽說你小師妹病了?可真是讓人擔心啊。」
十皇子正低頭細看,聽了這話,詫異抬起頭,「我小師妹病了麼?」
九公主強忍著笑,把阿玖本該入宮,卻告了病假的事說了。
十皇子「哦」了一聲,又低頭細細觀察起芳草。
九公主未免有些下氣,十哥他不理我!不過,卻也暗暗喜歡,看看,十哥對他那所謂的小師妹,並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