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聽風回來時,旅館裏一片沉寂,沈拂和巫牧之間完全沒有交流,他樂見其成。
沈拂:“我準備明早回去。”
宋聽風沉吟道:“最好改到今晚。”
沈拂:“趕夜路?”
宋聽風:“梧桐木的消息已經徹底傳出去,很快就會有人登門拜訪。”
巫牧之逗弄著小狐狸,道:“不是被你打怕了,還敢來?”
宋聽風:“這次來人不一樣。”目光看向沈拂:“是我師父。”
沈拂抬眼:“師父?”
“應該算是半個師父,他修的是佛道。”
沈拂目光一亮:“我可以從他身上打聽舍利子的消息?”
宋聽風頷首:“他預計後天到達。”
之前宋聽風說要幫忙留心舍利子的消息,沈拂只當是空話,沒有放在心上,不曾想後者和佛門之間還有這樣的淵源。當晚便辦了退房手續,讓烏鴉預言的想法延後。
為了確保不和他師父錯過,沈拂主動邀請宋聽風在自己別墅住下,回到市里的時候同樣是晚上,旅途疲憊,卻沒有人去休息,狐族送來一些果酒,沈拂拿給眾人,趁著夜色閒話家常。
對於宋聽風的修行經歷,在座者心中都有好奇,沈拂亦然。
“他老人家法號照心。”
巫牧之只對萬年前的大能有印象,這些對他來說都算是小輩。
“照心和尚。”沙啞的聲音傳來。
沈拂挑眉,難得烏鴉會連貫的說出四個字。
巫牧之不屑道:“很有名氣?”
他對佛門的人向來沒有好感。
烏鴉點頭。
沈拂:“為何只是半師?”
宋聽風解釋:“師父總說緣分未到,那些年他急於尋找突破的機緣,也沒時間指導我。”
沈拂點了點頭,巫牧之一次喝完整瓶果酒,還是覺得不對味兒:“這便是借助信仰之力修行的弊端,信仰不在,談何突破?”
宋聽風沒有辯駁,在這點上他和巫牧之其實很像,更相信靠自己修煉而來的實力。
原本的八卦改為夜話修真心得,小狐狸強忍著困意,聽他們談話,以往很多修行上不解的地方茅塞頓開。
沈拂面色泛著淺淺的殷紅,不是因為醉酒,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後半夜大家懶得回房間,隨意一靠,歪歪斜斜地睡過去。
和沈拂睡在同一個房間,宋聽風的嘴角隱約帶著弧度,直至空氣中有森然之氣流淌,他的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做出防禦的動作。
睜開眼,沈拂站在桌邊,目有癡意。
宋聽風看到他手裏的刀時,驚了一下。
“本座方才便覺得你在提到佛門時他有些不對勁,”巫牧之似乎早就醒了,坐在離沈拂很遠的地方,幸災樂禍地看著宋聽風的頭髮。
宋聽風試著拿走沈拂手中的剃刀,無果,睜眼到天明。
沈拂也沒睡多久,天剛明,門鈴聲便將他從夢中驚醒。
第一眼看到斜對角的宋聽風,對方見自己醒來,微微鬆了口氣。
沈拂沒來得及細問,出去開門,透過貓眼看到一位中年人,衣服洗得發白顯得有些頹廢,瞧著像個苦行僧。
來人感覺到有人在看他,雙手合十:“在下照心。”
這位照心和尚看著只有四十歲,實則已經八十高齡,不過對於修士來說,這個年齡不算什麼。
沈拂打開門,恭敬有禮地請人進屋。
照心和尚看到宋聽風時目中罕見的有一分激動,還帶著些詫異,“沒有走歪路,這很好。”
宋聽風天賦奇佳,當年他確實起了愛才之心,可惜那時要去海外去求機緣,又觀這孩子天生反骨,日後心境可能會有偏頗,才暫時歇了這個念頭。
“我此行原本是為了梧桐木而來。”照心和尚並沒有以貧僧自稱,心平氣和道:“沒想到卻是一場烏龍。”
宋聽風早前將來龍去脈告之,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向來看中緣分二字,不欲強求。
照心和尚和宋聽風之間的相處很有意思,前者總是以‘為師’開頭,但宋聽風一稱呼他師父,會立馬擺手否認:“還未行拜師之禮,算不得師徒。”
宋聽風習以為常,沒有太多寒暄,開門見山問道:“您可知道舍利子的下落?”
照心和尚皺起眉頭,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師……”
照心和尚:“為師要斟酌一番。”
沈拂對宋聽風微微頷首,後者沒有再問,專注給照心和尚泡了壺茶。
旁人喝茶,照心和尚觀茶,他看了很久,等到茶水不再冒熱氣,葉片稍許泛黃後緩緩開口:“舍利子,為師的師門裏就供奉著一顆。”
說話時目光卻是看著沈拂:“可是仙君需要?”
對宋聽風他還是有幾分瞭解,若是對舍利子有興趣很早之前便會聯繫,剛剛這二者間明顯有著眼神交流。
沈拂點頭。
照心和尚:“嚴格說來,舍利子乃是高僧圓寂時所化,是一種天地對其佛道的認可,並不屬於佛門。”
沈拂目光一動:“大師的意思是有轉圜的餘地?”
照心和尚點頭:“闖佛塔,佛塔為高僧坐化之地,裏面殘留著一縷意志,仙君如果能獲得僧人生前意志的認可,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走舍利子。”
“佛塔對外開放?”
“那是聖地,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闖,但仙君證道成功,自然有這個資格。”
沈拂:“失敗會如何?”
“仙君的道有可能就此斬斷。”
一室沉默。
照心和尚還會在市里停留幾日,沈拂沒有立刻給出回答,照心和尚打坐半日,黃昏,沈拂以想要請教佛學為由,支開眾人。
他以為要費一番唇舌,不料宋聽風和巫牧之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這個說法,期間眼神還頗為古怪。
沈拂將茶具收下去,“大師可是有話對我說?”
照心和尚:“不愧是仙君。其實我這次來是想正式收聽風為徒,領他去佛門修行。”
“佛門?”
“他契約了深淵獸,我始終放不下心。”照心和尚憂心道:“我之前含蓄和聽風提過此事,但他似乎沒有這個意願,我看你們關係不錯,可以的話,希望仙君能出言相勸。”
話說得委婉,但沈拂從中聽出一股子堅決,“如果宋同學還是不同意……”
“我只能強行帶他離開。”
宋聽風是難得修煉的好苗子,在心性未穩之前,如果沒有人幫忙壓制深淵獸,總有一天會反受其害。
沈拂自然不能讓照心和尚如願,雖然二者目的一樣,但要是照心和尚失敗,他的任務也就功虧一簣,沈拂從來不會寄希望於他人之身,“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
照心和尚搖頭,沒有多言。
沈拂索性將話攤開了說:“大師若是真有此意,我會出手阻攔。”
照心和尚笑道:“仙君傷勢未愈的情況下,不是我的對手。”
沈拂微微蹙眉,他不可能讓巫牧之出手,魔王現世已經令不少人心生忌憚,若是公然和佛門相爭,怕是會引來風波。
“佛家講究因果,”沈拂垂目:“宋同學在這裏還有未了結的果。”
照心和尚不明其意。
沈拂驟然起身:“大師和宋同學是何時遇到?”
“十多年前,孤兒院。”
沈拂:“當時他肩胛骨上是否有一處紅蓮胎記?”
照心和尚震驚:“你是如何得知?”
傳聞肩胛骨處生有紅蓮印記,前世乃是十惡不赦之人,那時的宋聽風只有三四歲,時常會吸引厲鬼,照心和尚於心不忍,聯合三位道友封印了紅連胎記,事後宋聽風高燒三天,醒來後連他自己都忘了這段記憶。
沈拂一字不落說著宋聽風三歲前的事情,甚至連都有哪些鬼怪纏著都說的一字不差。
畢竟是最強命種之人,系統給出的資料相當全面。
但在資料裏,宋聽風並未成為照心和尚的弟子,按照原本的世界線此時宋聽風的執念與日俱增,照心和尚還遠在海外,後來再回來時,已經不是宋聽風的對手。
照心和尚越聽越是心驚,此人竟然能說出宋聽風第一次引氣入體的時間,他偷偷照顧過宋聽風幾年,教他修行,很確定對方說的時間點沒錯。
“因為我一直在默默關注他。”
照心和尚:“仙君說笑,那時你也不過是個稚童。”
沈拂似笑非笑道:“大師覺得我資質如何?”
照心和尚實話實話:“一般。”
主要是珠玉在前,有了對比。
沈拂:“我以此等資質證道,大師真的認為我只有十幾歲?”
先入為主的印象太深,他這一說,照心和尚還真有些懷疑,隨著修為增強,有的一百多歲的修士看著也就是四十來歲。
“不瞞大師,我今年已經四十三歲。”
照心和尚如無波古井的雙目瞬間起了波瀾:“難怪……”
他還好奇,以此人的資質是如何年紀輕輕證道長生。
論實力,照心和尚早已具備渡雷劫的資本,可惜正如巫牧之所言,佛道太過依賴外在的信仰,以至於他的道始終難全。
“只是這和聽風有什麼關係?”
“我和他是血脈至親,當年被仇家追殺,不得已才將他放在孤兒院門口。”
照心和尚失聲:“這怎麼可能?”
沈拂雙目一眯:“我沒有理由欺騙大師。”
照心和尚反復思考,的確找不到誆騙自己的理由,而且對方也確實很瞭解宋聽風的過往。
沈拂:“我準備再相處一段時間便和他相認,所以絕不會任由大師帶他離開。”
夕陽落山,帶走最後一絲余溫,照心和尚發出一聲淡淡的歎息,“父子相認是倫常,我的確沒有立場阻止。”
父子?!
沈拂一驚,碰翻了一邊的花瓶,瓷器碎裂的聲音壓住心底的驚詫——
他只是想安插個叔侄關係!
“大師,你誤會……”
然而照心和尚已經在他失神時走去花園沉思,宋聽風聽到響動走了進來,看到地面的碎片,耐心地全部拾了起來。
沈拂拉住他,“不用收拾了,陪我喝一杯。”
宋聽風皺眉:“你最近喝酒的次數有點多了。”
“就這一次。”
瞧見沈拂拿出的是低度數的紅酒,宋聽風沒有再阻止。
酒過三巡,沈拂佯裝不經意道:“我剛和大師聊到了你小時候,沒想到你……”
宋聽風:“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拂遲疑道:“你對親生父母還有印象麼?”
宋聽風頷首:“不太多,都是模糊的片段,兩人都是賭徒,我受不了每天被打,自己逃出去的。”
沈拂尋思再三,試圖用最簡潔的語言去言明剛發生的事情,宋聽風卻是突然提到舍利子的事情。
“佛塔我也略有耳聞,還是不要闖為妙。”
沈拂的注意力漸漸挪移到舍利子上,宋聽風給他講解了一些佛門的事情,很重要但也很枯燥,沈拂聽著聽著便睡了過去。
本欲輕輕推下他,叫人醒來,手伸到半空中卻停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受了紅酒影響,沈拂的唇瓣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紅,隨著呼吸微微張開,宋聽風沒忍住誘惑,俯下身輕輕挨了一下。
霍然有感背後一陣灼熱,宋聽風回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照心和尚。
後者怎麼也想不到,出去一會兒再回來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你……”
似乎擔心吵醒沈拂,宋聽風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悄悄將門關好,和他到走廊說話:“師父。”
照心和尚第一次沒有糾正他的稱呼,聲線有些顫抖:“你剛剛,在做什麼?”
宋聽風沒有任何隱瞞:“還未來得及告訴您,我已經有了心悅之人。”
照心和尚身形不穩,好在宋聽風及時扶住他:“聽風啊,你年輕氣盛,也許產生的不是愛情。”
宋聽風冷靜道:“我很確定,這種感情淩駕在朋友的交情之上,而他對我並非完全無意。”
沈拂很多時候態度冷淡,但私下都會為自己考慮。
照心和尚死死扣住他的肩頭:“也許是父子情呢?有沒有想過他對你的關心可能只是父愛?!”
“……”
宋聽風暗自提起防備,考慮照心和尚被奪舍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