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嶼的話雖短,但信息量實在是太大,駭的夏一回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的腦海在這一瞬間閃過了很多念頭。
若張清嶼不是預言家的話,那真正的預言家去了哪里?是早就死了還是……以及,更離奇的是,張清嶼為什麼要跳預言家?
在螢幕的另一端,無數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也被張清嶼的話嚇到了。
打從副本遊戲一開始,他們就一直蹲守在夏一回的直播間。副本有限制,不能中途換直播間,所以他們所獲得的信息量與夏一回是一樣多的。
平心而論,如果是他們面對這樣的局面,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在這些人心中,夏一回一方面是腦子轉的快,一方面是敢去拼,還有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因素,那就是運氣。
就拿第三夜殺人夜來說,夏一回一開始期盼的只是張清嶼能信任他,並且歸票的時候將票投給李比爾。
哪曾想運氣爆棚,張清嶼居然是個預言家。第一夜檢測喬菲這個獵人,第二夜檢測的是印薇,正巧把印薇的票也拉到手了。
不得不說,夏一回簡直是狗屎運,聽起來連整個副本都在幫他。
在眾人之中,收玻璃的小女孩面色一片茫然。
在她看來,張清嶼是不可能無故相信夏一回的。
兩人的性格完全相反,根本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不成為兩看相厭的仇人就不錯了,更別說朋友。
可現在事實就是,張清嶼為了證明夏一回的清白,居然直接穿了預言家的馬甲,為夏一回辯護。
女孩皺眉,沒由來的想起來網路上的流言,以前看都嗤之以鼻的流言,現在想想,居然每一句……都切合實際。
副本中。
夏一回的驚訝一點兒也不必旁人少,他看向眉目清雅的青年,歎氣道:“你就這麼信我不是狼人?居然直接跳了預言家。”
張清嶼抬起指尖,一顆一顆的拾起棋盤上的棋子,將它們盡數歸位,一絲不苟的排列在盒子裏。
心知面前這人是個慣會裝聾作瞎的,夏一回也不逼他講,唇角一勾便換了個話題。
“今夜是最後一個殺人夜,這晚過去,明天就是正式的頒獎典禮。我們必須在今晚,就要把所有的狼人殺死。”
這個時候張清嶼已經把象棋棋子擺了回去,棋盤也已經放置在一旁。
看他沒有什麼張口的意思,夏一回繼續道:“現在還剩兩隻狼,或者一隻。李比爾和馬憐山都是狼面極大,天黑的時候我用毒藥幹掉一個,等天亮了,我們歸票投死另一個。”
不指望得到什麼回復,夏一回砸吧下嘴,正準備繼續說,張清嶼卻忽然開口了。
他輕輕抬眸,眸子裏一片平靜,聲音也聽不出夾雜什麼私情,只是慣常的平淡。
“今夜,我們之間會死一人。”
夏一回一愣,抿唇不言。
房間內頓時一片死寂。窗外冷風魚貫而入,卷起窗簾不斷舞動。衛生間的門呼啦啦的拍打著,哐哐作響,聲音頗為惱人。
沉寂幾秒鐘,夏一回起身關了窗戶,靠在窗沿邊邊上說:“你說的對。狼人還沒有死,他在天黑的時候會殺死一人。我和你在他們眼中都是神,死的可能性要比金元、印薇大上許多。”
話雖如此,可是夏一回心裏清楚的很。
在整個副本劇情裏,他就像是一個上躥下跳的刷卡機,先是跑到馬憐山那處把仇恨值刷滿了,過後的狼人殺輪盤裏,他又馬不停蹄的把李比爾的仇恨值刷爆了。
如果要狼人在他和張清嶼之間選一個,那用不著多加考慮,狼人一定會把貫徹愛與正義的魔爪伸向他,然後就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他的皮……
夏一回打了個寒顫,緩神好一會,方才故作輕鬆的聳肩,“沒事兒,伸頭是一刀,縮頭不也是一刀麼?都是小問題,別緊張,反正最後只要人類陣營勝利,即使是死了也可以複生。”
張清嶼搖頭說:“不是這個問題。”
夏一回皺眉說:“還有什麼問題?”
明明已經接近勝利了,夏一回幾乎可以看見勝利的曙光就在不遠處,彷彿只需要再往前踏上幾步,這個熬人的副本就可以圓滿落幕。
然而此時張清嶼的話卻讓他心臟高高懸起,半天找不到落點。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被他忽略掉的?
夏一回晃悠了好幾下,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撐著下巴去看張清嶼,卻忽而一愣。
因為同是坐在椅子上,這也許是他第一次與張清嶼平視。同樣的,這也是夏一回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去觀察張清嶼的眼睛。
一眼看進對方黑白分明的眸子,絲毫不誇張的說,就像是720P忽然變成了1080P,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高清。
心臟都為之一縮,空氣似乎也變得粘稠起來。
張清嶼完全沒有注意到此刻的曖昧,直接開口戳破了粉紅泡泡。
“狼人殺遊戲的屠狼局,結束的辦法有兩個。一是狼人全軍覆沒,二是……神全軍覆沒。”
在張清嶼開口的那一瞬間,夏一回就猛然收回了視線。他絕逼不會承認自己居然看一個男人的眼睛看失了神!
不過五秒,夏一回又猛的看向張清嶼,幾乎是難以置信的張嘴,優雅的吐出那代表著華國文化精髓的兩個字。
“……臥槽!!!”
張清嶼面色不變,給足了夏一回去反應的時間。
夏一回站起身,來回踱步,步履急促。
從始至終,他都是站在人類陣營去考慮,在人類陣營看來,找出狼人,殺死狼人,就會贏。但如果換一個角度從狼人看,找出神,殺死神,就會贏。
現在獵人喬菲已經死了,要是本輪遊戲有預言家的話,不可能現在還是不出頭,所以預言家很有可能開局就死掉了。
這也就說,現在場上只剩下他一個女巫占神職,其他人要麼是普通村民,要麼是狼。如果狼人今晚殺得是他,那不等明天歸票,人類陣營就會直接敗北。
因為唯一的神……在第四個殺人夜game over了。
走了半天,夏一回一屁股坐到位置上,歎氣道:“都怪我之前玩的太嗨,居然把仇恨值刷這麼高。現在我的死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它變成了我們七個人的事。”
“有一個辦法。”張清嶼悅耳的聲音傳來。
夏一回抬頭,“你講。”
張清嶼說:“我們知道現在只剩下一個神,但是狼人卻不知道。他們會在你我之間挑一個殺,殺你的可能性大,是因為你將他們二人得罪的狠了。若是今夜以前,我再去將他們得罪的更狠,他們的目標自然會換掉。”
這是夏一回第一次聽見張清嶼說這麼長的句子,他先是有些新奇,待反應過來張清嶼話語中的意思,他立即呆了,“你的意思是現在去打他們,拉住仇恨值讓他們在第四個殺人夜殺你?”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要人類陣營勝利,死了也能複生。”張清嶼抿唇,平鋪直敍的重複了一遍夏一回之前用來安慰自己的話。放在這種環境下,聽起來還有點好笑。
夏一回沒心沒肺的笑了兩聲,猛然回神,“你要代替我去死?”
張清嶼沒有說話,眼中一閃而過柔色,很快消失。
夏一回粗神經,沒有捕捉到張清嶼那一瞬間的柔情,他只連忙擺手,“不行,這可不行。”
張清嶼耐心說:“如何不行?”
他的眼神清澈見底,像是涵蓋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東西。
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夏一回,就像是一個沙漠中即將旱死的旅人,而夏一回的回答就是能給他續命的水源。
夏一回憋嘴老半天,半天也沒用回答上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行,就只是單純的覺著,誰死都可以,誰受傷都可以,但張清嶼不行。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夏一回乾脆胡謅了個回答,似開玩笑般說道。
“當然不行啦。你是大神誒,天塌了你都可以獨善其身。如果你在副本裏出了事,我會覺得是我拖累了你。”
頓了頓,夏一回又補充道:“再說了,你怎麼去打他們?白天的時候,除非有特殊情況,不然哪個玩家會主動出房門……”
話還沒有說完,夏一回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逐漸消失。他皺起眉頭,敏銳的感覺到張清嶼似乎有些不對勁。
張清嶼原本一直緊緊盯著這邊,從夏一回的第一句話開始,他的眸子緩緩灰暗下去,最後竟垂眸閉目,偏開臉似乎是不想再聽。
沙漠裏垂死掙扎的旅人渴望甘泉,有人送來了水,他高興的掀起蓋子,一口咽了個精光。
本以為火辣辣的喉嚨能得到緩衝,哪里想到不僅沒有絲毫緩衝,反倒是一口鮮血直接噴湧而出。
夏一回送來的‘水’不是甘泉,是毒藥。
更可怕的是,即使是毒藥,只要是夏一回遞過來的,他依然甘之如飴。
張清嶼努力忽略內心深處的尖銳刺疼,他早就應該習慣了,十年前就已經習慣了。
面上一片平靜,他淡淡道:“狼人不知道我們只剩下一個神,在他們看來,無論是殺你還是殺我,狼人殺輪盤已經沒有生機了。”
夏一回焦躁的看著張清嶼,他能感覺張清嶼似乎情緒不太對勁,但他又不知道緣起何處,最後只得挫敗答話,“如果我是狼人的話,我會在今天白天的劇情裏幹掉至少一位神。”
對話進行到這個地步,局勢已經很明朗了。
今天白天,李比爾與馬憐山必定會做出行動,利用劇情便利弑神。而夏一回這個女巫所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讓張清嶼這個假預言家去拉仇恨。
夏一回的命必須留著,因為他死了,人類陣營也就完了。張清嶼的命也必須留著,因為在輪盤裏,他得替夏一回去死。
夏一回臉色極其難看,這種被人摁著頭當懦夫的感覺,體感極其惡劣。
他不想當縮頭烏龜,他也不想讓張清嶼以命抵命,但眼下,除了這個方式,好像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這樣……他真的會覺得虧欠了張清嶼。
正欲再說,‘梆梆’的錘門聲響了起來。
夏一回一愣,霍然起身。剛剛還和張清嶼交談馬憐山和李比爾的事,莫非這兩人性子急成這樣,說打就打了過來?
從空間掏出弩,剛準備裝箭,餘光就看見張清嶼掏槍,邁著大長腿三步並兩步沖門走了過去。
他走的很快,這邊弓箭還沒裝好,那邊就響起了開門聲。
“操!”夏一回罵了句髒話,也顧不上弩了,直接掏出手術刀沖了上去,放聲喊道:“別拉仇恨,放著我來!”
沖到一半就刹下腳步,夏一回啞然望著門外的馬尾辮。
馬尾辮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夏一回手裏的刀,又看了看張清嶼手裏的槍,半晌,臉上閃過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們這是在玩cosplay?這是軍官和醫生嗎哈哈哈哈……”
“這是哪里做的仿真槍,看起來好真實呀,居然還有消音器。”馬尾辮笑的眼淚都快飆了出來,膽大包天的上手摸了摸張清嶼手中的槍。
‘碰’的一聲輕響,馬尾辮耳邊的碎發揚起,身後的玻璃窗應聲而碎。
她整個人愣在原地,臉上辣辣的,一摸,一條細細的血線橫在臉龐上。
抬眼看向張清嶼與夏一回。
前者面容冷漠,眼神像看死人般看著她。後者隨意的轉著手術刀,沖她無奈且抱歉的笑了笑,搭配上明豔的臉龐,著實像一個瘋狂的變態連環殺人犯。
她看見夏一回好看的薄唇輕啟,吐露出來的言語猶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所以對不起,我們現在要……殺人滅口喲~”
“……”
馬尾辮的笑容僵在臉上,霎時間,滿室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