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花
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正是陽春時節。
鄉村的小路上行人稀少,景緻卻佳,道路兩邊楊柳依依,桃花如霞,江尋意從路的另一邊轉了個彎走過來,卻不小心撞在了一支橫斜而出的花枝上,彤雲一般的花瓣頓時簌簌而落,撲了他一頭一臉。
他皺了皺眉頭站住,輕輕撥開眼前的花枝,解下腰間的滅華劍在前面的道路上敲了敲,確定平整之後這才繼續前行。
他的步子邁的不快,腰卻挺的很直,一身天藍色的華服雖然已經沾了幾塊暗紅色的污漬,但因為穿衣服的人氣質出眾,便如同什麼王袍蟒服一般,說不出的華貴風流。
荒僻之地,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路旁兩個女子經過他的身邊,立刻有些移不開眼睛。
其中一個小姑娘挎著籃子站在路邊,看的有些發傻,冷不防江尋意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偷窺被抓了正著,頓時面紅耳赤,待對上對方的目光卻又不由一愣。
就是這麼一愣神之間,江尋意已經走了過去,耳邊傳來同伴惋惜的嘆氣:「哎呀,這麼俊俏的一位公子爺,怎麼竟是個瞎子啊?」
日前幾個修仙大派聯合起來同魔族一戰,雖然將對方重創,但自己這邊也是損失慘重,江尋意在最後混戰的時候,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股毒煙迷瞎了眼睛,又同雲歇和緹茗仙師等人失散了,一路走到這裡,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他又努力瞪大了眼睛試了試,發現還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也就只好放棄。一般人驟然失去視力,都難免驚慌失措,江尋意不知道心裡面作何想法,臉上倒還是冷冰冰的,獨自在小路上站了片刻之後,靜靜閉上了眼睛,將滅華劍當做拐杖,敲敲打打地前行。
還沒走出多遠,敲打聲忽然一停,江尋意飛身而起,憑空踏步,準確無誤地踩上身邊的樹枝,他之前所站立的方位赫然出現了三把飛刀。
緊跟著又是一樣東西挾勁風朝他砸過來,被江尋意一掌劈得粉碎。他聽風辨位,順勢判斷出敵人的位置,臉上毫無驚慌之色,借力輕飄飄地縱起,身子迴旋之間長劍已經出鞘,劍花一挽,驟然回手向後刺去!
只是手上剛剛用力,就聽見身後有人大叫一聲:「等一下!江師兄!」
江尋意劍尖瞬間穩穩定住,卻並沒有轉身,語氣森冷:「誰?」
那個人聽聲音還是少年,說話時帶了幾絲敬慕的語氣:「江師兄,在下是陽羨宗門下弟子,方才混戰的時候跟師父師兄們都走散了,正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能見到師兄您真是太好了!剛才我沒有看清楚就貿然向師兄出手,實在冒犯,還請師兄不要見怪。」
江尋意沉默片刻,挽劍入鞘,轉過身去,眼睛仍然閉著:「不好意思,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現在也不大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
他轉身的時候,衣袖微微被風揚起,幾縷髮絲掠過面頰,之前打招呼那個人瞬間失語。
江尋意的眼睛生的極美,黑白分明,泠泠如同秋水,然而對於一般人來說,平日里在這位小煞星的注視之下,敢抬起頭來的就不多,更不用提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這份美色了。但今天,他卻把眼睛閉起來了。
這一閉,那抹亮色消失了,反倒凸顯出蝶翼般的長長睫毛,白玉無瑕的面頰,挺直的鼻樑,淡色的薄唇……仍然是那精緻無倫的相貌,看上去比平日裡少了三分冷傲,倒多了七分柔軟無辜。
他閉上眼睛的樣子,真乖巧,真好看啊。
可惜是正道上的人,白瞎了。
江尋意沒聽見對方回答,但呼吸卻還是近在身旁的,眉尖微微一剔,道:「怎麼?」
那人連忙回答:「沒什麼,師兄,你的眼睛這是……」
江尋意輕描淡寫地道:「中了毒,現在看不見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越林。」
江尋意道: 「難聽。」
越林:「……」
會覺得正道上的人討厭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越林身份高貴,性格更是怪戾乖張,這一次因為是受了不輕的傷勢,又暗算江尋意失敗,迫不得已之下,才只能假扮成陽羨宗的弟子虛以委蛇,在此之前,可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好在江尋意瞎了眼,看不見他臉上露出的殺氣,淡淡道:「既然如此,一起走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何況面對的是靈臺雙璧之一,便是再怎麼小心都是使得的,在說出自己是陽羨宗弟子的那一刻,越林就已經打定了把戲演下去的主意,於是一瞬間的失態之後,他笑了笑,上前托住江尋意的手臂:「江師兄,讓我來扶你吧?」
江尋意拒絕了:「不必。」
他掙開越林的手,從樹枝上一躍而下,足尖輕點,穩穩落地,越林微微愕然,而後也跟著跳了下來。
江尋意聽著他落地的腳步聲:「腿受傷了?」
越林道:「是……」
江尋意道:「魔族中人真是卑鄙無恥,連你這樣的都打。傷得重嗎?會不會落下毛病?」
自己編的身份,跪著也要演完,越林咬牙道:「不重!」
說罷他實在氣不順,又忍不住刺了江尋意一句:「沒想到師兄剛剛瞎了眼,耳朵就這麼好使,居然能從落地的腳步聲中聽出我的腿受了傷,就好像已經瞎了好多年一樣,實在讓越林佩服。」
沒想到江尋意看上去倨傲冷漠,實際上脾氣居然很好,聽完他的話沒有生氣,反倒摸索著一手按住了越林的肩膀。
越林渾身一僵,在那一瞬間目光中戾氣大盛,這個時候要是有任何一個人看見他的表情,都絲毫不會懷疑他會立刻扭斷江尋意的脖子。
然而江尋意只是按著他的肩膀俯下身子,在越林的右腿上幾處按壓了數下。
他的手指纖長,力氣卻很大,按過的地方有一點點疼痛,但血脈卻有流通的感覺。越林攥緊的拳頭慢慢放鬆,低頭看向江尋意。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對方有些瘦削的肩背和低垂著的修長脖頸,樣子……還真有點誘人。
這人的模樣,實在教人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對江尋意這個類型的美人毫無抵抗之力,越林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想親吻他,擁抱他,嚐嚐這個男人的滋味是不是和他的臉蛋一樣好,同時又想狠狠地凌虐他,想讓他臣服,求饒,跪在自己的身下,因為他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靈隱派首席弟子。
越林不是沒有對人這樣動心過,只不過他這樣動過心的對像都已經被玩死了,不過江尋意這樣的,應該會禁玩很多吧?
他這樣想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這個時候,江尋意直起腰來:「你的腿,放心吧……」
越林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聲音中不自覺帶了點笑意:「江師兄要為我報仇嗎?」
江尋意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因為即使瘸了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憑你的資質,腿腳好不好使也就那麼回事。」
越林面容扭曲,剛冒頭的綺念頓時灰飛煙滅。
媽的傳說中江尋意不是生性倨傲,少言寡語,目中無人,冷峻嚴謹的嘛?這個人怎麼嘴這麼欠?!
怎麼嘴就這麼欠!
回過神來的時候,江尋意已經用劍當做拐杖,閒閒點著地走出了好幾步,難得看不見路也能走的瀟灑悠然,聽著越林沒有跟上來,皺眉道:「快點啊,你磨蹭什麼?」
他還有用,現在可不能殺……越林深深呼了一口氣,聲音輕快:「是,江師兄,這就來了。」
兩個人順著小路走出了這片村子,眼前就是岔路口,江尋意停了一下,越林道:「江師兄為什麼不聯繫其餘的師兄,是沒有傳音符了嗎?」
使用傳音符的時候,如果不知道對方的具體位置在哪裡,就需要畫出尋人的法陣加持,門派中的普通弟子都沒有這樣的能力,但是就江尋意來說,不應該是不會畫法陣的人。
江尋意不答反問:「你可聽說過正姬?」
江尋意所說的正姬不但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還是個十分漂亮的美人,只是這女人心黑手狠,專門做見不得人的生意——她有一座銷魂樓,裡面豢養了許多美麗的少年,既是男寵,又是弟子。他們平時尋歡作樂,每當收到什麼地方傳來有修仙門派相鬥的消息時,正姬便會帶著她的弟子們趁著雙方兩敗俱傷之際搶奪法寶。更有甚者,還會把一些受了傷但沒有送命的修士抽乾靈力,用其身上的精元製成靈藥進行買賣,可以說是無恥之極。
但正派人士雖然對此女多有不恥,偏偏對方行踪詭秘,手段干淨利落,這一百年來勢力漸大,人們既找不到她作惡的證據,又得罪不起,因此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聽到這個名字退避三舍的習慣。
越林出身魔族,地位又高,正姬是萬萬不會來招惹他的,因此雖然知道這麼個人,卻不像江尋意一樣熟悉,聽他這麼一提才想了起來:「江師兄的意思是……」
江尋意在半空之中虛點一指,頓時無數紅光浮動,他雖然看不見,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是專門檢測傳音符的咒術,這回咱們跟魔族的一戰規模很大,肯定被這女的盯上了。只怕我還沒聯繫到師門中人,她倒先趕了過來。」
「若是我們這樣一直走下去,還是被正姬發現了,那該怎麼辦?」
江尋意輕描淡寫地道:「能怎麼辦?若是實在躲不過去,那也沒辦法。發現了便發現了,頂多麻煩一些,算她倒霉唄。」
就是他這種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驕傲模樣,真是……
越林的手指使勁捻了捻,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容,好不容易才強行按捺住心頭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