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意本來還想攔著,奈何自己的嘴沒有雲歇手快,看雲歇沒什麼異樣,也就作罷,微一猶豫,沒有提起他體內魂魄異常之事。
隨著魔君屍身被毀,周圍這一片浩浩茫茫的空間亦隨之轟然崩塌,一眨眼間,二人已經站在了深夜的街頭,四下空曠無人,夜風卷起幾張燒剩的紙錢逐街飄動,不知誰家簷下掛著的紅燈籠便似幾隻血紅的眼睛一般,幽幽地望過來,天上一彎殘月如鉤。
雲歇與江尋意各懷心事,這時對視了一眼,都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回到了印庵門之後天還未亮,兩人也沒驚動守門的弟子,直接從牆頭翻了進去,江尋意鬆了一口氣,裹了裹破破爛爛的外衣便要回房,雲歇也不像往日一般鬧他,只是神情黯然地隨在江尋意身後送他回房。
江尋意疲憊不堪,也沒勁開導他,只好任這人跟著。
不料他一推開房門,卻見一個人正靠在自己的床上打瞌睡,見江尋意進門後一臉驚喜:「師叔!」
江尋意瞧著自己面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訝道:「余弘?你怎麼來了?」
他大師兄余臨早逝,余弘正是他的獨生兒子,前些日子江尋意被圍時他和江漠樓等人都提前被派了出去,沒想到這時候竟在悅樂城出現。
余弘見了他極是高興,笑道:「師祖前幾日突然醒啦!師叔自然便沒了嫌疑,靜海那老頭和其他幾人都被關了起來,師祖又推演卦象算到了師叔您在印庵門這裡,便令我來叫您回山。我本進不來這悅樂城的結界,正急得不行,結界便突然自己破了,我就一路尋來了。咦?雲師叔也在,雲師叔安好!」
雲歇勉強扯了扯唇角,對他一頷首。
江尋意蹙眉道:「漠樓呢?」
余弘道:「小師叔尚未歸山,想必還不知道這裡的事情。」
江尋意已明白過來,余弘所說的結界破裂必是因為他們二人毀了宣離魔君屍身所致,然而師尊的屍身當時已成了那個樣子,是如何復活的?他真的被宣離魔君的魂魄附體了嗎?
他心事重重,對這一團迷霧感到迷惑,心中又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熟悉感,正混亂間,忽聽余弘驚道:「師叔,你這傷……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江尋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的造型不怎麼體面,再加上脖子上那個扎眼的牙印,估計是個人就要想歪,他不由苦笑,不知怎麼解釋,連忙給雲歇使眼色。
結果沒想到雲歇這廝平日裡口齒伶俐,黑的都能說白,該他說話了卻面色蒼白,一語不發。
余弘見他們二人表情難看,形容狼狽,一下子便明白了什麼,心中一痛,一把握住江尋意手腕,哽咽道:「師叔,你、你受苦了......」
這熊孩子!江尋意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一縮手,雲歇和余弘齊齊向他手腕看去,只見兩道勒痕布在白皙的手腕上,鮮血凝在傷口邊上,痕跡之深幾已入骨。
還沒等這兩個人說話,江尋意立刻一把抽回了手,他向來不算有耐心之人,性子又好強,這時候被二人用一種哀痛憐惜(......)的眼神看著,頓時就惱羞成怒了:「就這麼點小傷至於的嗎?我還沒死呢!余弘,再敢這麼看著我,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我要睡覺了,滾滾滾!」他說著把雲歇和余弘往外一推,反手便甩上了門。
余弘知道自己師叔的脾氣說一不二,也不敢再上前敲門追問,只得向雲歇道:「雲師叔......」
雲歇的嘴角忽然淌出了一行鮮血,驚得余弘立刻上前扶住了他:「這是怎麼了?」
雲歇一言不發地推開他的手,轉身默默回了房間。
余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竟從這一個身影中看出了一種濃濃的痛楚之感,他猛然省起,雲師叔與自己的師叔自小交好,師叔便是生了點小病都會讓他急得不行,這時候不知被哪個混帳傷成這樣,雲師叔心裡一定更加難過。余弘嘆了口氣,心頭也沉重起來。
第二日江尋意起身後一出房門便見到雲歇倚在廊下等著他,他頭皮一麻,生怕這人還要為那麼點破事來個下跪請罪的戲碼,不過雲歇看起來倒像是恢復了正常,見了他只是一笑道:「阿尋。」
江尋意鬆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襟走過去:「你在這作甚,看門呢?」
雲歇漫不經心地道:「我也是剛過來,余弘都來請了,你……你的傷好些了嗎?今天回不回門派?我同你一起去。」
「皮外傷,無妨。」
江尋意道:「陽羨山揭不開鍋了?你去白吃白喝嗎?還不趕緊回去看看你門下那幫替你操心的小傻瓜。我和余弘回去就行。」
雲歇頓了頓,他心知陽羨宗此刻無主,門下眾人都以為自己是被擄走的,一定亂成了一片,他的確應該回去一趟,只是眼下緹茗的情況不明,靈隱派已成險地,自己那些事情自然趕不上江尋意重要。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堅持道:「我得跟你回去。」他看了一眼江尋意臉色,又補充道:「你就算是不帶我,我也認識路。」
江尋意見甩不脫他,只好無奈道:「那行吧。」
雲歇本來神情嚴肅,聽他這樣講才露出了笑容,只是他這一次的笑和以往大不相同,不再是那種懶洋洋的、帶著一點不正經的輕浮笑意,而是滿溢著溫柔與堅定。他輕聲道:「尋意,等這一次辦完了事,我有話……要對你說。」
江尋意覺得雲歇身上似乎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他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道:「好。」雲歇吁了一口氣,江尋意又道:「那這樣吧,你有沒有什麼信物一類的,讓余弘拿了去陽羨山上報個信。」
雲歇對他言聽計從,抬頭正好看見余弘從走廊的另一面過來,於是自懷裡拿出一枚小巧玲瓏的翠玉指環,伸手遞過去道:「這是我派掌門信物,余弘,你替我跑一趟陽羨山,告訴嚴啟新,讓他暫代宗主之位,等我回去。」
余弘應了,江尋意正好站在兩人中間,見雲歇要將指環給他,想也不想地接過來,要轉手幫著遞過去,只是那翠綠冰涼的指環到了江尋意的手中,竟突然發出極亮的光芒來,一股極為灼熱的溫度彷彿順著他的掌心一直燒到了五臟六腑。這一下突如其來,饒是江尋意定力過人沒有叫出聲來,劇痛之下還是一口鮮血噴出,眼前發黑,俯身往地上栽了過去。
變故陡生,雲歇和余弘都愣住了,雲歇最先反應過來,一瞬間嚇得心臟都停跳了半拍,連忙伸手去扶:「阿尋!你怎麼了?」
沒等他的手碰到江尋意的肩膀,江尋意已經自己用滅華撐住了地,搖搖晃晃地站住了,咬牙低頭緩了兩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余弘驚道:「師叔!」
雲歇心如刀絞,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讓我看看!」上前一步要去搭江尋意手腕,不料他的手剛剛伸出,江尋意突然抬起頭來,劍芒大聲,滅華出鞘,悍然架在了雲歇頸側,他冷冷道:「別動。」
雲歇果然依言不動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心中仍是對江尋意的擔憂,任由那利刃將脖子上劃破了一層皮,鮮血滴在了雪白的領子上,雲歇見江尋意反手抹了抹唇角的血跡,先顧不上問別的,又柔聲問道:「現在好些了嗎?」
他的目光關切而澄淨,江尋意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簾。
翠玉戒指是劇情中主角身上十分重要的信物,對於江尋意這個一切以主角為中心的穿越人物來講,也對它的氣息極為敏感,方才戒指一握入手中,頓時使他從這個積年回溯的舊夢終歸清醒了過來。
然而看著面前這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神情舉止一如舊日的雲歇,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幻境中砍他兩下出氣都做不到。
真他媽的!沒想到我還是個聖母!
江尋意狠狠地嘲諷了自己一句,反手收劍,將握在掌心的戒指扔到驚呆了的余弘懷裡,傲慢道:「過去的一點舊傷而已,我能有什麼事?」他用眼角掃了雲歇流血的傷口一眼,點評道:「反應太慢,你傻了嗎?」
雲歇溫柔地笑了笑,沒有反駁江尋意的話,目光中卻閃過一抹深思。
由於早上他這口血一吐,雲歇死活不肯立刻啟程,定要江尋意休息半天才肯出發,恰好江尋意剛剛恢復神智,也想仔細地琢磨一下這幻境中的門道,也就沒有反駁,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
幻由心生,他不知道他們此時所處的幻境是自己的心魔還是雲歇的心魔,也不知道面前這個雲歇是一個幻影還是向自己之前一樣沉迷其中難以自拔的真實人物,但目前唯一可以看明白的就是,他所處的環境此時應該還是暫時安全的。
江尋意記得,在他剛剛進入的時候,明明看到了那個過去的「自己」,但是很快,自己就被真實的他取代了,這說明這個幻境在不斷地將人同化,吞噬人的自我意識,那麼由此看來,它發難的時候應該就在衝突最為強烈,人的情緒起伏最大的時候。
那應該就是……靈隱山頂峰之戰了。
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再……
江尋意緩緩抽出自己的滅華劍,瞧著那銀白色的劍身微微一笑,劍光耀目,映出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