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只是小小的一點,大約是整塊洗髓玉上面剝離下來的殘片,被一塊隱隱透出金光的玄色布料牢牢包著,就連柔柔剛才叩響這塊玉的時候,也是隔著布匹的。
江尋意知道這是當初嚴相寺上一任主持飛升之時身上所披衣物上的一角,洗髓玉乃是至陰至邪之物,若沒有這東西克制著,只怕早就將柔柔的魂魄給吞噬了。
柔柔低聲道:「我哥哥雖是外門弟子,但也有一次機緣巧合得以上山,冒死將這東西弄了一塊下來,幾經周折送回家裡,他卻再也沒能回來。」
江尋意微微皺眉,先不忙著看東西,而是一手從懷裡摸出了帕子,但將要遞過去的時候卻發現,柔柔並沒有流淚。
她只是抬起頭來,極認真地道:「我本領低微,不會亂來,也不會給你添亂。哥哥……去世以後,父母便只剩我一個了,我不想死,只是想為這件事情盡一份力。不管結果怎樣,總也能給他的在天之靈一個慰藉。」
江尋意合上掌心,鄭重承諾道:「那就請你信我罷。」
柔柔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有似無地頷一頷首,江尋意又道:「你是怎麼上來的,自己能回去嗎?」
柔柔道:「是卓師兄讓我來給宋師兄送東西,拿了他的令牌上來的,我一個女子不會引起多少注意。對了,他說請你一切小心,謹慎行事。」
江尋意「嗯」了一聲,柔柔又道:「這是雲大哥給你的。」
江尋意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東西,原來是雲歇那枚掌門信物翠玉指環,他接在手裡掂掂,忍不住笑道:「就他麻煩。勞駕轉告雲歇,我一切都好,讓他少操心,跟著正凡去辦事罷。」
柔柔垂下目光 點了點頭道:「那我下山了。」轉身欲走。
江尋意目送她走了兩步,忽然道:「朱姑娘,我聽說朱家有一本藏書,叫做《百煉譜》,裡面曾經記載過,洗髓玉其實是可以被人內心的慾望所吸引,自己移動的,是嗎?」
柔柔頓住了腳步,淡淡道:「雖說目前咱們是合作關係,但我哥哥是以身殉道,我可沒欠過你們什麼。」
江尋意坦然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問而已,你可以不答。」
柔柔凝視了他片刻,卻是一言不發,轉身自顧自的走了,江尋意笑了笑,果然不再追問。可走了兩步,柔柔突然又是一頓,道:「你說的不錯。」說罷之後便匆匆而去,再不停留。
此時,夜色荒涼,荒涼的幾乎可以聞到黎明的味道,江尋意把手按在黑色的布料上,幾度猶豫,終於還是沒有揭開,反手將洗髓玉揣進了懷裡,提音道:「十九!」
齊十九立刻跑了過來,速度快的就像是他在一直全神貫注地等待江尋意的召喚,然而到了人面前,他又畏畏縮縮地在三步之外停下,彷彿是覺得自己太過卑微,因此不敢與這個心中的神明離的更近。
江尋意端詳了這個倔強的小崽子片刻,犯難地搖搖頭道:「我若是讓你不要跟著我,你一定還是不會聽,對罷?」
齊十九聽他語意不對,著急地抬起頭來想要說話。只可惜他面對的這個人從來不給別人發言權,他還沒張開嘴,就被人一掌劈在了頸側,頭一發暈栽了下去。
他最後的印象就是一雙冰涼的手扶住自己,袖底傳來彷若雪下松枝一般的漠漠冷香。
江尋意提摟著齊十九,像拎隻雞一樣將他抓回了房間,放在床上,想了想,又撕下自己的一塊裡衣掖在他懷裡。這樣一來,即便是他遇險沒有回來,卓正凡看見這衣角之後,也自然會將齊十九保下。
而後他猶豫了片刻,又撕下了另外一片布來,咬破手指在上面寫了幾行字,本來也打算塞到齊十九懷裡,然而一頓之後,還是放回了自己身上,轉身出門。
其實江尋意在見過柔柔之後,已經迅速地做出了決定,他安排好了這些就立即出了門,悄無聲息地掠上屋脊。此時他的身上已經換了那件內門弟子的黑色長袍,剛好可以隱在夜色裡絲毫不露痕跡。
這樣從高處向下看去,彷彿所有的樹木房屋都陷入了沉睡,四下一片安靜,在深秋冷冷的夜晚,呼出的氣息化作一團團白霧飄散開來。
江尋意伸手摸到懷裡的洗髓玉殘片,兩指輕輕一捻,便如同抽絲一樣從上面捻下了一縷煞氣來,他湊在唇邊輕輕一吹,半空中立刻出現了一條筆直的銀線,閃閃爍爍地指向了正西。
江尋意剛一展腰,附近便傳來了巡邏弟子的腳步聲,他連忙壓低身子伏在了屋脊上,那房頂上結了一層冰涼的霜,冷意彷彿要透過肌膚浸到了骨子裡。他本來在凝神傾聽對方的行走路線,忽然心神一恍,感覺系統的能量值又往後倒退了一點。
毋庸置疑,這肯定是雲歇又幹了什麼。江尋意想到這裡不由自己笑了笑,過了一會之後,等到四下安靜,他倏忽躍起,輕煙一樣朝著西側而去。
這裡處處危機四伏,不知道什麼地方就會藏著高手,因此江尋意不敢妄動靈力,這一手完全是靠著輕功。到了銀線所指方向的盡頭,他揮袖拂散了煞氣,雙手一撐房頂,向前撲出,恰好扒住了一個房間的屋簷,跟著身體一盪落了下來,身形微晃,整個人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旁的迴廊上。
這一手耍的漂亮,然而走到這裡,江尋意已經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森冷陰邪之氣,似乎連這個地方的溫度都要比別處低上許多,他胸前被露水打濕的衣服上已經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硬硬的貼在身體上,令人十分不適。
他放緩了腳步,負手穿過迴廊,玄色的衣角飄飄蕩蕩,腳步輕的聽不見半點聲響,走了數步之後,突然站定,掀開旁邊一間廂房的窗子跳了進去。
在江尋意進了這個房間的同時,洗髓玉在他的懷裡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響聲,江尋意咬破手指點在外層的布料上,低喝道:「封!」那響聲這才漸漸消失了,然而空氣中流露出來的不安卻愈加濃郁。
藉著窗外傳來的那一點月光,江尋意很快地在不大的房間裡轉了一圈,只覺一切十分正常,他沉吟片刻,突然心念一動,屈指分別在牆壁和地板上叩了叩。
都是實心的。
江尋意的眉頭皺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饒是他一向沉穩,也不由有些心急,正想辦法的時候,忽然袖子裡發出一聲悶響。
這感覺就譬如高考考場上揣在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雖然不尖銳,但一片安靜中也是聽得清清楚楚,江尋意嚇得冷汗差點留下來,反應極快地按住廣袖中露出的一點劍柄——響的是他揣在那裡的滅華劍。
這是同門之間佩劍的感應,好在江尋意動作迅速,沒有讓這聲音驚動任何人,然而他的眼睛卻亮了起來,猛地轉過身,一頭向身後的屏風撞去。
他的身子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屏風,轉眼已經出現在另一個空間內——這裡竟是一處極其隱蔽的結界。
進入結界之後,面前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盡頭隱隱傳來光亮,一個人高聲罵道:「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王八蛋!別以為這樣就能讓小爺害怕了,我告訴你們,你們有本事就千萬別讓我活著出去,不然讓我小師叔知道了,轉眼間就再把你們這個破門派再滅個十回八回的!」
江尋意聽了這個愚蠢的罵法,縱使身處險地,也不由撫了撫額頭,一臉的不忍直視——這個聲音,是他的師侄余弘。
他太了解這個小子的秉性了,還能中氣十足地在這裡罵的熱火朝天,那就肯定是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索性暫時不去管他,站在外面謹慎地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想謹慎,可偏偏客觀條件不允許,很久沒有說過話的系統又蹦了出來:
【緊急任務發佈:救出余弘,確保他脫離險境。】
系統還是第一次在「任務」前面加上「緊急」兩個字,江尋意不由愣了一下,那可是他的師侄,不用系統說自己肯定也會救,然而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怎麼救。眼下到處危機四伏,總不能冒冒失失地衝進去就砍人罷?他既不是綠巨人,也不是斧頭幫的大佬。
他說:「知道了,先等一下,我馬上……」
系統警報陡然尖銳起來:
【警告!警告!請宿主立即執行緊急任務!】
這還不聽勸了。
江尋意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腳底下踉蹌了一下,好像被誰重重推了一把似的,直直摔進了余弘聲音傳進來的那道門裡面,嘈雜的聲音一靜,四面八方的目光探照燈一樣射過來。
我勒個去,坑爹呢這是!
江尋意不幸再次被坑,差點以頭搶地,心裡頭倒也納過悶來了——系統這麼猴急,多半是因為這幾天能量一直流失,他這邊一個【查明真相】的模棱兩可任務又是遲遲不見動靜,能源支持供不上了,只好靠這所謂的「緊急任務」回本。
他心中轉著念頭,旁邊已傳來數聲暴喝:「哪裡來的?!」
「什麼人?」
「快,抓住他!」
江尋意側步扭腰避開刀劍,翻身躍起,從幾人頭頂上越過,落在了余弘的附近。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這個人吧,可以說生性淡漠,他不接受雲雲不是因為感情不到位,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什麼都沒意識到。因此他們竹馬竹馬了這麼多年,雲雲固然喜歡他喜歡的要死了,在小江心目中雲雲也是無可取代的,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誰對他好他都是記在心裡的,所以也不會出現小江因為別的任何人委屈自己的好兄弟什麼的情況……但吃醋嘛,要有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