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彈蕩開江漠樓一劍,江尋意的半邊手臂也有些發麻——江漠樓本事不在他之下,要不是之前受了傷,自個又仗著瞭解他的招式,只怕也沒這麼好對付,更何況這還有個瘋狗一樣的宣離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一個勁死咬著他不放,他這一遭出手本來是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沒想到他們還團結上了,這下無名英雄當不成,眼看著還要把自個賠進去。
江尋意心念急轉,眼看著宣離又是一掌劈過來,心中暗罵,也上來了火氣,右手握拳硬碰硬地就揮了過去,拳風勁急,卻一瞬間打了個空。
江尋意愕然回首,見宣離那一掌竟直直沖著坐在地上調息的雲歇去了!
原來宣離魔君表面上和江尋意相鬥,內裡卻是因為剛才聽說的事情對雲歇恨得咬牙切齒,一心想著弄死他算完,這回看見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江尋意也不知道雲歇傷的哪門子情,調的個什麼息,眼見這小子竟跟不想活了一樣不閃不避,頓時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急是不是因為按劇情幫了主角多年形成了條件反射,反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子已經沖出,一把抱住雲歇就地一滾,避開了宣離這開山裂石的一掌,只不過到底被他掌風掃了一下,這一滾就沒收住勁,直接滾到了山崖下面。
然而誰都清楚區區一處山崖萬摔不死兩名大能,因此宣離又不依不饒淩空起身揮出一掌,江尋意一聲「我靠」還沒來得及出口,只能苦逼地蓄力相接,沒想到被他提著的雲歇忽然不再裝死,猛一翻身用後背替江尋意擋了這一下,兩個人便一同攜著這股重力加速度墜入了雲霧繚繞的半空之中。
崖上驚呼聲、斥駡聲、大笑聲響成一團,眼見著囚魔谷近在咫尺,江尋意條件反射地將雲歇腰間滅華劍摘下,就要禦劍而起,轉念一想卻又拔劍出鞘,頓時間紫光大盛,靈波流轉,淩厲無匹的劍氣將囚魔谷之上的封印劈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江尋意緊緊抓住受傷昏迷的雲歇,帶著他順縫隙一閃而入。
結界轉瞬之間又自動閉合了。
人人都道囚魔穀之內險惡無比,數千年來有進無出,然而在江尋意的眼中,天底下就沒有能困住他的地方,反倒是崖上有敵有友,形勢複雜,煩得要命,他想要暫時避一避。
至於雲歇,這是主角,牽扯到回家大事,得隨身帶著,以便研究。
雲歇雙目緊閉,江尋意隨便一搭他手腕,覺得傷勢雖然不輕,但也死不了人,索性就不管了,自己跑到河邊去洗臉。
一點點洗乾淨臉上的塵土和血污,湖面的倒影上是一張英俊溫雅的面龐,那應該是屬於這具身體的大哥杜黎的容貌,江尋意能感覺到,自己臉上其實是帶著一張面具。
沒想到這個杜黎長得還當真不錯,只是既然已經易容成他的樣子,杜衡之前又是從什麼地方沾了這許多汙跡?看著……倒像是在有意遮掩什麼一般。
江尋意蹙了蹙眉,回頭看了一眼仍沒有醒過來的雲歇,小心翼翼地開始將臉上的面具往下揭。
他在這之前就曾經聽說過,杜黎的母親程丹是個難得的易容高手,如此看來這面具應該是出自她的手筆,簡直是做的巧奪天工,若非是帶在江尋意自己身上,他決計發現不了。
費了半天力氣才將面具完好無損地取下來,江尋意低頭一照,頓時懵了。
水中之人修眉俊目,顧盼神飛,如玉一般的肌膚上五官精緻絕倫,俊美無匹而又不失英氣——這分明是他自己的臉!
杜衡竟和江尋意長的一模一樣?那為何之前他從未聽聞?又是不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重生在這個人身上?
這一切,到底是陰謀還是巧合?
江尋意百思不得其解,悻悻地又把面具戴在了臉上,恢復原狀之後還嫌不夠,又從地上抓了點土在臉上抹了一把,變回了剛才那副怪樣子。
雲歇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全身劇痛,茫然了片刻,他很快記起,之前在宣離掌下,自己受了傷。
閉目感受片刻,傷勢並沒有得到處理,四下張望一番,自己躺在一塊冷冰冰的山石上,左右尋找一下,之前那個面目模糊的傻子正叼著根草靠在一邊睡大覺。
他自己的那片地方卻是乾燥又舒適,溫暖有陽光。臉上依然是花花綠綠看不清表情,卻讓人能通過他的坐姿感受到這個人此刻的愜意。
這樣子,倒是有點像……
他心頭一酸,陡然打住了念頭,慢慢捂著胸口站起身來,走到江尋意身側,一腳踢在了他的小腿上。
江尋意睜開眼睛:「……」
他自然能聽見雲歇走過來的腳步聲,只不過料想他是要問東問西,懶得理會,因此閉目故作不知,完全沒有想到會挨這一腳。
江尋意和雲歇兩個人從小相識,一向齊名,在他叛變之前感情深厚,憑良心講,雲歇除了最後捅他那一劍,素日裡對著江尋意連惡語相向的時候都尋不出來,以致于江尋意竟忘了這個主角的人設是——看起來溫文如玉,實則性情狠辣,腹黑心冷,為人極為惡劣。
雲歇淡淡道:「怎麼杜大公子所患的離魂症還沒有治好嗎?雲某之前便曾經聽聞,你這病時好時壞,只不過剛才在山上說起話來還像個人樣,這麼快就又瘋回去了?」
自己都半死不活了,還有心情在這裡討人厭!要是換了其他人,江尋意必然親身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做「禍從口出」,可是雲歇……不行,他還得隱姓埋名盯緊主角。
兩人對視片刻,雲歇暗暗戒備,江尋意卻突然嘻嘻一笑,伸出一隻手來大喊道:「給錢!給錢!」
雲歇:「……你說什麼?」
江尋意振振有詞:「我剛才救了你的命,你應該給我錢才是。過去我救了阿呼的命,王大叔就給了我好多銅板哪!你把錢給我,我要回家!」
雲歇滿腹狐疑地打量他,心道:這人半瘋不瘋,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他跟著我,心裡又是打的什麼主意?若有惡意,趁我方才昏迷之時殺了我豈不更好?
他一向心思甚多,從來不肯輕信於人,絕不是什麼容易被蒙蔽的人。幸虧方才在崖上雲歇滿心傷痛,渾渾噩噩之下根本沒有注意過外界喧囂,後來江尋意向著江漠樓出手時雲歇自然也未曾看見他的招式舉動,不然怕是早就要心存疑慮了。
他心中轉眼間已設想了數種可能,臉上卻不動聲色,接著江尋意的話試探道:「阿呼?那是誰?」
江尋意高興道:「就是王大叔家裡頭養的那頭老母豬嘛!」
雲歇:「……」他深深呼吸,微笑道:「是嗎?」江尋意剛要說話,卻見雲歇出手如電,抬臂陡然向他的咽喉抓來,一驚之下條件反射地就要架開,但幸好他自制力驚人,右手微微一顫強行忍住,被雲歇一把提住領子拎了起來。
雲歇臉上的笑容此刻已蕩然無存,緊盯著江尋意的臉森森道:「少跟我裝瘋賣傻,我問你,方才你我落崖之時宣離一掌淩空下擊,你一手橫掠,先在半空劃了個弧線這才翻掌向上招架——這樣的招式,分明是、分明是靈隱派江尋意獨門所創,為何你會使出來?!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他心情激蕩之下把江尋意的身子在半空中舉得高高的,江尋意垂下的腳尖高度正好與雲歇的脛骨平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大約當真裝瘋子裝上了癮,鬼使神差地在他小腿上一蹬,整個身子便以雲歇舉起的手臂為支架蕩秋千一樣悠了半個圈子。
江尋意給自己配音:「嗚——」
雲歇:「……」他現在有點相信這人是真瘋了!
江尋意:「……」媽的,難不成換個身體瘋病還跟著傳染?
雲歇像是摸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一甩手就將江尋意扔了出去,他平時看著嬉笑怒駡言談無忌,但實際上那只是面對著江尋意才會有的態度,自從阿尋死後……他心如死灰,再也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
雲歇上前,重重一腳踏在江尋意胸口,冷冷道:「說!你那招式,是誰教的?!」
若不是看到那樣眼熟的一招,他又怎麼會奮不顧身的為這個瘋子擋下宣離一掌!
江尋意心念一轉,哭喪著臉道:「就是一個穿著淡藍色衣服的哥哥啊,他個子和你差不多高,不大愛笑,身上還有一把劍,那劍可亮可亮了!啊,和你這一把看起來很像!」
雲歇慢慢收回了腳,看著江尋意掙扎著坐起來,大呼小叫地揉胸口,低聲道:「竟……真的是他……他為什麼要教你?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江尋意假裝沒有聽到前面的問題,一拍胸口,自豪道:「我叫杜衡!」他說完這句話,臉色突然一變,慌張道:「不、不對,二娘說我不可以告訴別人我叫杜衡,我應該叫杜黎……對!我叫杜黎,我是大哥。」
雲歇何等聰明,一下子便從他這番語無倫次的話裡撲捉到了重點,再一想杜家的情況,立刻反應過來:「原來你是杜家主那個從小癡呆的幼子,這一次替杜黎送死來了?」他冷冷一笑,說不出的譏諷:「行,我看杜黎此人平日裡為人忠厚,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東西,有意思。」
他徹底對江尋意失去了興趣,隨手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丟在他身上,轉身就走。
江尋意眼疾手快,撲上前去死死拽住雲歇的袖子叫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銀子太少啦,你要送我回家!」
雲歇眼中戾氣一閃,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擦,你還想拿著老子的劍砍老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