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在理,可是這鬼寺不僅涉及到重要的劇情,直覺上更應該與那個不明不白的【查明真相】有著某種聯繫,要是真的炸毀了,說不定會發生更加可怕的事情。江尋意聽了雲歇的話,手下頓了頓,還是迅速寫了幾個字,將紙一折塞進余弘懷裡:「那就不好意思了,雲歇,我的意見跟你相反。不過如果真的要探那個鬼寺,咱們兩個出一個應該就可以了,我進去,你可以負責在外面接應……」
雲歇頓時一股邪火上來,開口打斷他:「你一個人進去,讓我乾看著?開什麼玩笑!你說的是人話嗎?」
江尋意原本是誠心誠意這樣說的,結果被雲歇一堵,也覺得有點不對,脫口道:「雲歇,對不起。」
雲歇沒想到他還會說出這三個字,頓了頓,神情也柔和下來,按住江尋意的肩膀道:「阿尋,據我了解,你不應該是會對鬼寺好奇的人,能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理由嗎?」
江尋意閉了閉眼睛,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只好道:「抱歉,我真的有必須要做的事。這鬼寺來的詭異,關係重大,如果強行炸毀,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們根 就不知道,不進去看個究竟根本就不能貿然作出決定。我一定要親眼看一看,否則於心難安。」
雲歇忍不住又皺起了眉,反駁道:「這事情原本就不是你自己擔的下來的,也跟你沒有多大關係,你又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自己進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為什麼你總是要管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地方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反倒上趕著毛遂自薦,江尋意,你瘋了是不是?萬一你要點什麼事,我……」
他的話頓了下,在嘴邊拐了個彎,說到後面激動起來,聲音就有些拔高了:「我有的時候真的不能理解你,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東西?不要去想那麼多,不要去管那麼多,難道不好嗎?」
江尋意也一下子火了:「那你又為什麼總是攔著我?雲歇,我不是三歲的孩子,我做事有自己的考慮!能有什麼後果?無非就是個死字!你以為人命很值錢嗎?光是你我兩個人手上就染過多少鮮血?你讓我什麼事情都縮手縮腳像只烏龜一樣,什麼都不去管什麼都不去問就滿意了?」
雲歇吼道:「既然你不想活了,你就先殺了我吧!大家一起死也算是乾淨!告訴你江尋意,我還就要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大義蒼生,通通都他媽跟我沒關係!反正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別想任性妄為,天下人都死絕了,我也得要你給我活著!老子就是看不慣你這臭德行,總之不許去!」
他說這話,忽然抬手一招,余弘剛剛塞進懷裡的信紙就飛了出來,憑空被雲歇袖風一震,散成了一堆爛紙片。
江尋意猛地一拍身旁的石桌,怒道:「你一個大老爺們哪那麼多毛病?看不慣你走啊!」
雲歇氣得哆嗦,伸手點著江尋意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他媽走了就不回來,我要回來我就是你孫子!」
這句話一出,爭吵中的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余弘從來沒見過他們兩個這樣,簡直快要嚇個半死,這時候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才敢插嘴道:「師叔,雲師叔,你們冷靜點……雲師叔是好意啊……不過雲師叔你說的話這也、也過了……」
雲歇說話的時候沒過腦子,這時火氣一洩,頭腦中幾乎空白了一下,抬頭向江尋意看過去,卻見這時江尋意也正在定定地看著自己。
雲歇一接觸到他的眼神,立刻就慫了,後悔一陣一陣湧了上來,只覺得對方是又俊美又凶狠,而他是又喜歡又害怕,頓時恨不得把剛說出來的話給吞回去,心中吶喊:「快給個台階!你留我一句,留我一句我就不走了!」
江尋意終於開口,雲歇緊張地盯著他,江尋意冷笑道:「好走不送。」
雲歇一陣失落,氣的又重複了一遍:「好,我要是再回來,我就是你孫子!」
他竟果真拂袖而去,余弘擔心道:「雲師叔——」
江尋意擺手道:「余弘,由他去吧。」
余弘沒想到他的口氣這麼平和,驚訝地回過頭來,卻看見江尋意已經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向房間走去:「不早了,你也回去罷。」
余弘看看被雲歇撕了一地的信紙,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敢問江尋意要怎麼辦,只得苦惱地轉身回了房間。
其實他的擔心完全都是白費,因為雲歇出門還不到三分鐘就後悔了。
他在幾個人住的院子外面踟躕徘徊,鞋底都磨薄了一層,直到被冷風徹底吹了個透心涼之後終於恢復了理智。
「我這是幹什麼?」雲歇自言自語:「江尋意那臭小子太氣人了,想一出是一出,天天不拿自己的小命當回事,他還有理了?不行,我不能再慣著他,臭脾氣都是原來讓江漠樓他們慣出來的。老子早就知道,對付這種小混賬就不能有好臉色……也不知道他內傷好沒好,這樣一生氣不會有影響罷?也罷,其實我也有不對,認個慫也是應當的……我說再回去就是他孫子,呃,孫子就孫子唄!」
他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地天人交戰了一番,抬頭間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江尋意的房間門口,裡面微微透出燭光,卻沒有半點聲息。
雲歇頓了頓,終於鼓足勇氣,虛張聲勢地踢了那房門一腳,大喊道:「爺爺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原來是虛掩著的。
雲歇走了進去,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發現江尋意沒有蓋被子,正在床上躺著,不知道睡沒睡著。發冠倒是摘下來扔到了一旁,黑髮蜿蜒,散了滿枕,面容平靜,更顯得秀致無雙。
雲歇心中一定,掀袍子坐在床邊,伸手撫上了他的臉,撥開江尋意額前的幾縷碎髮,輕言慢語地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著。」
江尋意睜開眼睛,眉目間沉靜如水,並無玩笑之意,他剛剛張口慾語,卻被雲歇另一隻手按住了嘴唇。
「對不起。」雲歇道:「咱們一起去鬼寺吧。」
江尋意道:「你……」
「我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可是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在嘴邊轉了幾圈的話終於說出口,心底宛若放下一塊大石,雲歇笑了笑,覺得今夜月暈朦朧如酒,熏的人昏昏如醉,而他在這種醉意之下,分明看見身邊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神情。
雲歇拍了拍江尋意,給他蓋上了被子,自己卻沒有躺下的意思,只是靠在床頭輕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雲歇。」江尋意低聲道:「你今天倒是給我句實話,這一直以來,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雲歇沒有說話,但江尋意知道他聽見了,隔了良久,雲歇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我擔心委屈了你。」
其實我擔心的事有很多,擔心你受傷,擔心你難過,擔心你會離開我,而最最擔心的,還是或許你對我只是兄弟之情,卻因為不想拒絕我,而委屈了自己。
然而終究他說出口的,也只有那七個字,雲歇總是覺得江尋意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溫柔一笑,靜靜幫對方掖了掖被子,又補充道:「但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愛你。」
江尋意嘆息似的長長出了一口氣,忽然抬手向床內側摸去,雲歇一愣之下,一把長劍已經架在了兩個人之間。
他反手握住江尋意的手,笑道:「你要殺我?」
江尋意亦是一笑,手腕微抖,劍鞘滑落,整個房間頓時一亮。
雲歇的目光也不由被吸引,脫口道:「好劍!」
「此劍名為昆吾,乃上古傳下來的名劍,切玉如泥,遇險則鳴,用順手了不會比你的明河差。」江尋意倒轉劍柄遞過去:「給你罷。」
的確是上古名劍,可不是什麼街邊隨隨便便就能撿來的破銅爛鐵,想必要弄來所花費的功夫一定不少,然而他是什麼時候做的這件事,竟然讓人連一點端倪都沒有察覺。雲歇吶吶道:「你、你是什麼時候……」
江尋意道:「我第一次問你的明河劍去哪裡了,你說沒有帶出來,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想法子弄來了這把劍,希望它可以繼續護你平安。只不過我沒想到明河竟然是斷了,別人沒有這樣大的本事……是你自己折斷的吧?」
雲歇閉了閉眼睛,道:「我拿它傷了你。」
江尋意忽然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雲歇攥著劍柄的手背,讓他感受著自己手心的溫度:「雲歇,我從來不會因為同情或是愧疚做出草率的決定。你相信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都在。」
手上的溫暖彷彿一直透到了心底,雲歇睜開眼睛,只覺劍光耀目,照亮了江尋意的臉,似乎也照亮了他的心意。
彷彿多少不安掙扎悔恨遺憾,瞬間化為曾經江南春柳塞北荒漠夜半高歌醒時縱劍那樣的安穩年華。雲歇的一隻手還落在江尋意的面頰上,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讓兩個人的呼吸紊亂交纏。
像著魔一般,他垂眸吻下,他抬首相就,那把佩劍隔在中間,不知道被誰隨手一揮,「嗆啷」一聲落在了床下。
耳鬢廝磨間,誰的輕言好似囈語,輕輕飄出帳外:「謝謝你,不僅僅是陪伴,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第二天一早,雲歇睜眼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向旁邊看去。床內側,江尋意側身面對著他還沒有睡醒,額頭抵在雲歇的肩上。
雲歇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半晌,才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搭在江尋意的腰上,臉上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來。
雖然現在沒人觀賞,他還是自覺笑的這樣傻太過損害平時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惜忍了好幾次,嘴角卻總是越翹越高,只恨不得出去繞著院子大喊大叫幾聲來抒發心中喜悅,又想狠狠在江尋意的側臉上親上幾下。
然而雲歇只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激情澎湃的內心,安安靜靜地摟著江尋意,等著他慢慢睡醒。
江尋意睜開眼睛就看見雲歇那張笑的傻兮兮的臉上寫滿了神清氣爽,他迷糊了兩分鐘後,才漸漸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想起昨晚上的事,立馬抬腿狠狠給了雲歇一腳。
雲歇不閃不避,隨便他踢,反倒是江尋意倒抽一口涼氣,用力過度,感覺老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雲歇忙道:「哪裡疼?我給你揉揉?」
江尋意「呸」了一聲:「你少貓哭耗子,要不是你……」
「嗯?我怎麼了?」雲歇一邊輕輕給他揉腰,一面壞笑道:「我可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會。阿尋,我可是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哎呀!」
江尋意怒罵道:「不要臉,你給我閉嘴,不然我一劍殺了你!」
雲歇傷心道:「哎,無情呀,昨夜洞房花燭,今日謀殺親夫……」
江尋意實在聽不下去了,推了他一下道:「得了,你別裝模作樣了。」
雲歇被他推開,又自己重新黏黏糊糊地蹭了上去,低聲壞笑道:「阿尋,你還記不記得,你原來問過我行不行?」
江尋意沒他那麼不要臉,咬著牙不說話。
雲歇卻好像並不是想開玩笑,忽然伸手環抱住他,把江尋意摟在自己懷裡搖了搖,半是撒嬌半是認真一樣問道:「你知道我那時候想了什麼嗎?我就想,我要是跟你說,我真的不行,這輩子只能和男人在一塊了,問你能不能陪著我,你會怎麼辦。」
江尋意沒想到雲歇腦洞這麼大,不由愣了愣,剛想說他胡說八道,轉過頭來卻真的在雲歇帶笑的眼底捕捉到認真。
他之前的話就沒出口,猶豫了一下,誠實回答道:「多半會答應。」
雲歇笑意溫柔,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收緊了一些,他把頭微微埋在江尋意的肩側,低聲道:「是啊,我們阿尋心眼最好,我也是這麼覺得,所以其實我之前一度想過,要是這麼著就能把你追到手,我乾脆真的自宮得了——別說自宮,就算把我自己給一片片的活剮了,我也願意!」
沒想到一向驕傲的雲歇竟然還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雖然荒誕不經,但江尋意能看出來他是在說真的,一時動容,低聲道:「雲歇……」
冷不防雲歇在他頸側輕輕咬了一口,低笑道:「可我實在沒想到你什麼都不會呀,嘿,險些斷送了咱倆的終生幸福,萬幸萬幸。」
「……」江尋意回手就是一拳:「雲歇,你給老子滾蛋吧!」
他只是沒想到剛才踹的那麼狠,這人也跟狗皮膏藥一 死活賴著不動,結果這時候大概是全心全意跟他說話,一時沒防備,竟真的被這一下懟到了床下面。
雲歇坐在地上的時候也有點呆,床上床下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忽然又忍不住同時笑了起來。
其實要能這麼著過一輩子,也真的是,挺好的。
只不過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世上的煩心事永遠都少不了,兩人膩歪了半天,江尋意剛剛穿戴整齊出了門,余弘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師叔,我剛才去雲師叔房間,發現他還沒有回來,你說咱們是不是要……」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看見雲歇一邊繫著衣服帶子一邊從江尋意身後冒出頭來,笑吟吟地道:「找我做什麼?」
余弘看看他又看看江尋意,驚喜道:「雲師叔你回來了?這麼早就來找我師叔,怪不得我沒找見你。」
雲歇笑了笑沒說話,心中卻暗暗感嘆這個靈隱派當真是從上到下一脈相承的呆子,能遲鈍到這份上,還真不愧是從小就跟著江尋意一起混的人。
江尋意道:「發生了什麼事?」
余弘這才想起正事,苦笑道:「又死人了,這次是……杜家。」
雲歇整理衣服的手一頓,看了看江尋意,又很快地接了下去:「杜家?死的是誰?他們幾百年的修仙世家,難道竟然還會為這種狐鬼所困不成,說出去簡直都要成為天下的笑柄。我若是杜黎,絕對會把這件事捂的嚴嚴實實,半點也不讓人知道。」
江尋意閒閒道:「只怕他不像你雲宗主這樣高瞻遠矚吧。」
雲歇搖頭道:「未必,未必呀。」
余弘道:「二位師叔有所不知,杜家主病倒了,據說是因為他堂弟杜顯去世,悲痛過度所以才得的病,現在連床都爬不起來。」
話音未落,院子外面的大門突然傳出「叩、叩、叩」三聲輕響,一個聲音不緊不慢地傳進來:「杜家家主杜黎,冒昧前來,求見雲宗主,江公子。」
余弘:「……」
雲歇道:「余弘,你下次別說話 ,看見你張嘴我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