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喜事隨時有可能變成喪事,婚宴上誰也沒敢勸新郎的酒——生怕到時候一杯酒喝死了他被杜家給賴上,因此江尋意很快脫身走回了新房。
他一路穿過迴廊,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慢,領路的小廝本來就膽寒,看見江尋意這個樣子,以為他心裡也是害怕,突然腿一軟跪在了地下,把燈籠扔到一旁,抓住江尋意的袍角大叫道:「二公子,咱們不走了行不行,要不然、要不然咱還是回前頭去吧……我好害怕呀!」
江尋意俯下身撿起了燈籠,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拂去了上面沾著的灰塵,靜靜道:「不用你陪。既然害怕,你就自己先回去罷。」
那小廝的喊聲停止,愣愣抬頭,似乎不敢相信江尋意說的是真的。
江尋意挑眉道:「還不走?不走就起來跟著我。」
「不!不!我走!二公子,那您保重啊。」
小廝說著從地上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狂奔出去,江尋意站在原地目送,在他要轉彎的時候揚聲道:「走錯了,向右拐!」
小廝連忙換了個方向,轉瞬間人就沒影了。
待周圍沒有了別人之後,江尋意掂了掂燈籠,似乎是難得的有些躊躇,頓了片刻之後,還是一步步沿著剛才那個小廝領的路,向前走去。
他平平安安地進了新房,自己將門推開,新娘子蒙著蓋頭坐在床上等他。
江尋意負手站在原地端詳了她一會,竟是粲然一笑,悠悠道:「讓娘子久等了。」
他說完了話,卻並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輕輕揮了揮袖子,紅蓋頭頓時被一陣袖風揮到了地上,那新娘抬起頭來,粉面朱唇,櫻口瓊鼻,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卻並非柔柔。
就在她露出面容的那一剎那,整個房間的場景也已經不動聲色的變了,雖然仍是新房的樣子,各種陳設卻同杜家的佈置相差許多,看起來更像是民間鄉下那種樸素的堂屋,而床榻的位置卻擺了一口雙人的大棺材。
江尋意唇邊帶了點譏嘲的笑意,那女子卻自己緩步走了過來,雙手就要環上他的脖頸,輕言慢語地道:「夫君,咱們安歇吧。」
她吹氣如蘭,輕吐在江尋意的臉上,江尋意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腕,同樣柔聲道:「娘子,你是不是嫁錯了人啊?為夫娶的的確是美人,卻不是死人……」
話到此處,那女子陡然變色,喉嚨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只是江尋意更要快了一步,搶在她發難之前,狠狠一甩,單隻手臂就將人生生提起來扔了出去。
此時此刻,剛才那副姣好的面容已經扭曲變形,臉上的皮肉脫落,眼珠離眶而出,然而一頭長髮卻是越來越長,像一條條充滿殺機的巨蟒,沖江尋意蜿蜒而來。
江尋意佩劍出鞘,斬斷已經纏上腳踝的長髮,跟著飛起一腳踢向對方下頦,大喝道:「你既已身死,便該安安分分投胎轉世,竟然還妄圖害人性命,吸取精元,簡直自尋死路!」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
在他的呵斥聲中,一陣笑聲響起,聽起來卻並不像只出自一人,而是無數女聲同時發笑,似乎是在譏嘲江尋意的話。那顆頭顱被他一腳踢飛,軲轆轆滾到一邊,跟著卻有無數魂魄的虛影從那斷口處冒了出來,飄飄渺渺地將江尋意圍到了中間,無一不是女子模樣,只是個個樣貌淒慘,神色冷厲。
江尋意看著她們的死狀,先是微微一驚,而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垂眸一嘆,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憫,反手將滅華劍拋了出去。
長劍一脫手,劍刃便化作了漫天花雨紛飛飄舞,劍柄凌空定住,幻成**的形狀,華光傾城,繁花生滅,周圍女妖的攻擊漸漸緩慢下來,但這個法術顯然也極耗心神,江尋意不久便已額頭見汗,那如泣如號的笑聲卻一波大似一波,他手捏法訣,低聲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是故色、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①
隨著經文的念誦,數道金光墜下,幾個女妖在光芒的籠罩之下頓時消失無踪,剩下的數名卻愈發凶狠,江尋意只覺得周身的壓力越來越大,突然間花雨一落,滅華劍從半空中墜了下來,江尋意飛身接住,一劍橫掃,自己借勢從窗戶口倒躍了出去。
他足尖點地連退數步,腰間忽然被人一托,江尋意側過頭去:「雲歇?」
雲歇摟著江尋意的腰沒有放開,另一隻手抽出昆吾,劍鋒指向眾女妖:「阿尋,你沒事罷?有沒有受傷?」
江尋意看了他拿著劍的手一眼,眉心頓時一凝,道:「……沒有。」
雲歇看起來鬆了口氣,轉眼見他臉色煞白,額頭上佈滿了冷汗,又心疼起來,抬袖子給他擦了擦:「你先歇歇,後面的事情交給我罷。」
他擦汗的手還沒收回去,忽然被江尋意一把握住,雲歇詫異抬頭:「阿尋?」
江尋意咬了咬牙:「雲歇,抱歉!」
身後的女妖尖叫著撲過來,江尋意頭也不回地向後擊出一掌逼退他們,滅華劍卻絲毫沒有猶豫地劃過了雲歇的脖頸。
縱使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錯愕痛苦神情的時候,江尋意還是忍不住撇過頭去。
雲歇的身形轉眼間化作白霧飄散,江尋意袖風掃過暫時逼退女妖,身子則斜斜飛出,用力撞上一處院牆。
「轟」的一聲,那塊矮牆被他全力一撞頓時坍塌,碎石和泥土俱下,江尋意用手臂架開一塊砸下來的青磚,身子則被人一拽,摟進懷裡就地打了個滾,為他擋去了接下來的碰撞。
江尋意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吁了一口氣:「雲歇,你這邊怎麼樣了?」
雲歇拉著他站起來,回頭一看跟著衝上來的女妖,立刻眼睛冒火:「你看看你,能不能每次做什麼先顧著點自己,這麼多的女妖,你居然還想超度她們?只怕還沒有超度完你自己先爆體而亡了!」
他嘴上說的兇,動作卻輕柔無比,伸手幫江尋意擦了擦臉上的灰塵,跟著又拍了拍江尋意胸口、手臂,確定了他沒有受傷才肯放心。這時身後的長髮已經悄悄卷上他的衣擺,雲歇頭也不回,冷喝道:「出鞘!」
昆吾劍短短幾日內已經被他用的得心應手,長鳴一聲暴光連閃,已將圍攻上來的女妖剿滅大半。
江尋意道:「雲歇!」他身子一動,似乎想要擋住昆吾劍,然而頓了頓,還是收回了手臂:「她們……是女妖嬈……」
雲歇有些意外,但依舊沒有停手:「那又如何?你度化不過來,難道要學佛祖以身飼鷹,陪著她們一塊去閻王殿嗎?」
雲歇的思想一直離經叛道,雖然出身正派,但與傳統的「俠義」二字並不相符,然而江尋意卻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因此也才沒有阻攔,只是微微嘆了口氣。與此同時,他剛剛破出來的那個院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唯餘一地雪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十分晶瑩。
雲歇所在的才是真正的新房,余弘也從裡面跑了出來,看見這滿地粉末震驚道:「師叔,這是什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歇笑吟吟地道:「下雪了,你看不出來嗎?」
余弘十分驚訝:「下雪了?這雪也太古怪了,為什麼只下在這麼小的一片地方?」
他幾步上前,從地上掬起一捧湊到眼前:「……啊啊啊!」
江尋意:「……」
余弘跑到他身邊,告狀道:「師叔,那、那是骨灰啊!」
江尋意:「嗯,手別碰我。」
余弘哭喪著臉看著自己的手:「雲師叔,你幹嘛又戲弄我……」
江尋意居然也不向著他,冷笑道:「因為你蠢,真是丟咱們靈隱的臉。漠樓竟然還派你一個人來這裡,哼,今晚娶親的若是你,只怕被吞的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你看看她們的骨灰有什麼特異之處。」
雲歇附和道:「對、對,江漠樓真是沒眼光……哎呀,你又為了別的男人打我。」
江尋意踩著雲歇的腳進了房間,杜黎和柔柔都在裡面,柔柔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隨後跟進來的雲歇,顯然還沒有從昨夜的事情裡面回過神來,杜黎問道:「二弟,你沒事吧?臉色不好。」
他叫「二弟」還叫上癮了,江尋意不著痕跡地看 杜黎一眼,搖了搖頭。
杜黎又道:「在你從前廳拜完堂離開之後不久,我們看到你把小廝遣了回來,那小子嚇的跟什麼似的,我實在放心不下,就也跟著來到了新房,卻發現你已經不在了,弟妹卻再一次昏倒在了床底下。據那小廝說,你們也是一路向著新房的方向走的,可為什麼明明同樣是去新房,咱們兩撥人到達的卻是不同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