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希望旁人說自己老,便算是能夠保持容顏永駐的修仙之人也是一樣。而如果恰好對說話的那個人懷有某種異於常人的情愫,那就更加要命。
自慧散人此時就處於這樣一個十分憤怒的狀態,江尋意那番話就像是一塊大石頭哽在她的胸口,不上不下的,簡直要把人給堵死了,自慧恨不得把這小子關在祠堂裡一輩子,眼不見心為靜。然而偏偏看見對方那張冷淡俊美的臉,又讓人不可抑制地想折辱他,期盼著他有朝一日會臣服順從。
她心裡出神,手上無意識地攥著一塊帕子不斷揉捏,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有人在說什麼「雲師兄」。
「雲師兄!還請雲師兄留步!」
黃岩幾步上去,試圖拉住雲歇的胳膊:「前面乃是我師叔靜修之地,還請雲師兄莫要亂闖。」
比起對江尋意的嫉恨,對於心狠手辣的雲歇,黃岩更多的則是畏懼,因此每次見到他都很識相,即使是阻攔都把話說的客客氣氣。事實上要不是大多數攔著的人都被打趴下了,黃岩根本不敢出來和他對上。
雲歇卻一點也不想給他面子,拂袖一甩,把他掀了個跟頭,斥道:「別碰我。」
黃岩毫無還手之力,一跤重重摔倒,雲歇看著他冷笑道:「看你這幅廢物樣子,也配和他攀比?不自量力。」
他有心想狠狠揍上黃岩一頓,但這裡也實在不是地方,於是冷哼一聲,徑直掀簾子進了自慧散人的靜室。
雲歇前腳剛剛踏進去,便是一陣勁風迎面襲來,刮面如刀,幸好他早有戒備,當即飛身躍起,凌空轉身,虛劈出一掌,藍光乍現中破解了這股勁力,正是陽羨宗流影掌中的一招「江城無處不飛花」。
他這時候年紀小,功力也不夠深厚,還不是自慧散人的對手,只不過反應機敏,選擇的招式又恰到好處,應對的竟然也十分瀟灑。
不過後背有沒有嚇出冷汗,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自慧散人的身份擺在那裡,雲歇又不是靈隱派的弟子,她一擊不中自然不好再來一次,心中也對雲歇的敏捷暗暗驚嘆,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口氣卻也和緩了些許,不過依然帶著淡淡的譏諷:「我還道是哪裡來的小賊,竟然如此無禮,膽敢擅闖我靈隱山。本想出手教訓一二,卻沒想到原來是雲師侄,沒傷著吧?」
雲歇整了整衣擺,淡淡笑道:「傷著可不至於,自慧師叔言重了。」
這小兔崽子是拐著彎罵她本事低微,奈何不了自己。自慧心中怒罵,恨不得雲歇也是靈隱門下,自己好一腳把他踹出去跟江尋意一起跪祠堂。
多耽擱一會江尋意就要多跪一會,其實雲歇也沒有那麼多扯皮的心情:「自慧師叔,我今天來是找江尋意切磋武藝的,不過聽說他被你關起來了,請師叔看著我的面子行個方便,解開祠堂門口的禁制吧。」
自慧散人聽見這個名字就不高興,想起來江尋意對雲歇這麼個男人都要比對自己熱情很多,更加生出了一種挫敗感,冷冰冰地道:「他以下犯上,行為狂悖,應該得到教訓。這山上的弟子這麼多,你找別人切磋吧。」
雲歇的語氣斯文有禮:「人雖然多,但我看得上的卻難找,自慧師叔要是不肯行這個方便,那我也只能強闖,那禁制從內向外不好破,要是在外面突入,還是不難的。只不過如果那樣的話就要妄動刀兵,如果損壞了什麼東西,還請師叔諒解。」
自慧散人挑起細細的眉,這個動作讓她顯得有些刻薄:「你威脅我?」
雲歇微微一笑:「不敢 弟子只是實話實說。」
這小子行事隨心所欲是出了名的,偏偏還早就是陽羨宗定下的下一任宗主,身份地位不同於旁人,他這麼說自慧散人還真是奈何不了,更何況她為難江尋意這件事本來就不佔理,在山上關起門來也就罷了,但要是扯上別的門派的人,鬧出去也實在是太不好看。
自慧臉色幾番變幻,終於還是咬牙扯出一個介於「微笑」與「獰笑」之間的扭曲表情:「雲師侄重情重義,知道你們兩個自幼親厚,若是話都到這份上了我都不答應,那還真是不近人情了。」
她坐在原處結了幾個法印,雲歇依禮轉過頭去,餘光只見白芒一閃,知道是祠堂的禁制已經解了,這才拱了拱手道:「多謝自慧師叔。」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自慧散人壓低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雲師侄,我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天資還是才華,你都是當世少有的奇才,但我也要勸你一句——年少固然難免輕狂,然而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你日後成為大能,天下無敵,也未必什麼事都能靠一己之力改變,到底人奈何不了你還有命,世事無常,你這時候傲慢不羈,那就總有一日會嚐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這句話語氣陰沉,宛若一句不祥的讖語,雲歇卻並 有在意,腳步停都沒停一下,徑直去祠堂解救他的好兄弟。
他那個時候少年意氣,只覺得自慧在閒扯淡,從來不曾想過,後來真的有那麼一天,自己會知道——什麼叫做悔恨無地卻又無能為力。
在雲歇的想像中,江尋意一定是飢寒交迫,可憐巴巴地跪在祠堂裡不知道多久了,卻沒想到推門一進去,發現這小子竟然倚在窗戶邊上,一邊賞著八月十五的月亮,一邊提著個酒壺仰頭灌酒,看模樣還挺愜意。
江尋意聽到門響回過頭來,發現竟然是雲歇,愣了愣後也沒有特別驚訝,反而笑笑道:「你來的不是時候,又趕上我倒霉。」
雲歇道:「呸,你那窩囊樣子我可看多了,丟人現眼也不是一回兩回。只不過沒想到你小子待遇不錯,居然還有酒喝,早知道老子也就不著急忙慌地過來了。你這裡的破風刮了我一身的土。」
江尋意笑道:「你以為誰還能給我送酒不成?這是供在靈前的竹葉青,正好我渴,反正祖宗們也喝不著,我就代勞了。」
雲歇也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去,和江尋意站在一起。
剛才光線昏暗,江尋意又只側過了半張臉,他也沒看清楚,這個時候才發現對方半邊白玉似的面頰上沾了一行血跡,連帶著肩頭也有斑斑點點的猩紅,不由大驚失色,聲音中立刻帶了怒氣:「怎麼回事?自慧還敢動手打你?這死女人……快讓我看看,傷的重不重?」
江尋意失笑,推開他的手:「沒什麼大事,你不說我都忘了,就是個小口子,只不過流的血多了點,可能看著有些嚇人……嘶。」
「忍著點。」雲歇拿出塊帕子,強行把江尋意拽過來,沾了點酒一點點給他把傷口弄乾淨,沒好氣地道:「自己的傷口都能忘了處理,你是傻子啊?」
他嘴上說話不好聽,實際上手上的動作十分小心,彷彿在擦拭什麼稀世珍寶一般,隨著乾了的血跡慢慢被擦乾淨,雲歇看見江尋意傷口處皮肉翻捲,周圍淤青,在白皙的膚色上顯 更加驚心,顯然是被什麼鈍器撞過來割破了。
手指捏著的下頦尖俏,雲歇又想起今日明明是江尋意的生日,他小小年紀卻要沒吃沒喝地在這裡關著,心裡面說不出來的難受。
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心疼」,更是很少產生這樣的情緒,只知道自己想讓江尋意高高興興的——儘管對方看起來要比他不在乎這件事多了。
雲歇處理完傷口隨手把沾了血跡的帕子塞回懷裡,晃了晃酒壺道:「你還沒辟穀,空著肚子喝這麼多的酒,胃裡不難受嗎?走罷,先跟我出去吃點東西。」
江尋意道:「也行。」
他當先出了祠堂,雲歇反倒有些驚訝了,跟在後面笑道:「不怕自慧把你給打回來?」
江尋意道:「切,你既然進來了就說明搞的定她,有你在我怕什麼。」
雲歇覺得他這句話說的無端中聽,上前搭住江尋意肩膀,笑道:「好兄弟。」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兩人直接去了靈隱的後廚,只見剩下的飯菜倒還不少,只不過已經冷透了。
雲歇打個響指,甩出一疊黃符分別貼在盛著菜的碗壁上:「三明提普,惠請火德星君降世!」
飯菜瞬間被加熱,發出了香氣。
江尋意對「雲歇牌微波爐」的性能很滿意,掀袍子坐在中間的一張小木桌旁邊,大爺一樣指使道:「你給我把碗都端過來。」
雲歇:「……」
「嘿,老子真是欠了你的。」他點著江尋意,眉宇間俱是愉快的笑意:「看在今天是你生辰的份上,我慣著你這一回。」
他輕輕一揮手,那些碗筷杯盤全都穩穩當當飛了過來,落在桌面上,連一滴菜湯都沒有灑,江尋意隨手抄起筷子,開始吃飯。
雲歇坐在他旁邊,並不動手,托腮看著江尋意吃了一會,也拿起筷子來給他夾了些愛吃的放在碗裡,眼神溫柔而寵溺,心裡面卻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看他這樣,心裡還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