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常常挑三揀四,少吃兩口雲歇都要三催四請,這一回換了殼子,待遇可謂是天差地別,江尋意扔了筷子冷然坐在一旁,雲歇卻眼皮也沒抬一下,慢吞吞地舀起一勺飯——他竟也沒有動面前那些菜。
江尋意心裡彆扭,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惆悵,不由哼道:「人都死了,裝模作樣的又有什麼用?」
他順口說完這句話,立刻在心底呸了一聲自己的嘴欠,然而雲歇卻沒有介面,像沒聽見一樣用勺子繼續扒著碗裡的飯,卻也沒有往嘴裡送,過了片刻,也把勺子放下了。
兩個人對著一桌幾乎沒有被動過的飯菜無言坐著,氣氛沉默又古怪,反倒是旁邊一桌食客的聲音清清楚江地傳了過來。
一個破鑼嗓子在嘈雜之中最為清晰:「你們說的都不對,照我瞧,那陽羨宗的雲宗主雖說殺了江尋意,可卻未必是為了什麼天下大義,斬妖除魔。」
江尋意眉頭不易察覺地一挑,臉上便又帶了幾分似笑非笑出來。
連雲歇也忍不住偏頭看了那桌一眼。
那桌上的人興致勃勃,想來並沒有注意二人,仍舊說的熱鬧,一少年呸道:「這話你跟我們幾個扯一扯也就罷了,可千萬別拿到外面去說,雲宗主擁躉者無數,要是讓旁人聽見,少不得你一頓打。」他頓了頓,想來也是好奇,問出了江尋意在心裡盤旋的一句話:「再說了,他和江尋意聽說是多年的兄弟,感情極為深厚,殺他不是為了天下大義,又是為了什麼?」
那大漢嘿嘿直笑,聽起來十分猥瑣,只是不說話,直到桌上的人紛紛出言笑駡催促,他才神神秘秘道:「兄弟?嘿嘿,真是啥都不曉得,以前看過那雲宗主對著江尋意的樣子沒有?你們覺得這倆人可當真像是兄弟?」
一個略微穩重的聲音道:「靈台雙璧天下聞名,以前又常常形影不離,這個大家自然都是見過的,我瞧那江尋意素來冷傲非常,神色睥睨,不像是什麼好相處的人物,倒是雲歇對他從來都沒的說,光是遠遠瞧著,就能看出來一副呵護備至的樣子……」
他說到這裡,江尋意不由好生噁心了一下,他從小就和雲歇這樣相處,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卻想不到從這個人嘴裡說出來聽著分外膈應,心裡想罵,仔細想想又覺得沒法反駁,那人似乎也覺察出自己似乎用詞不當了,語聲中斷。
公鴨嗓子反倒笑了,放低了聲音道:「覺出來不對了罷?便算是好兄弟,你瞧著雲宗主又何曾對第二個人這樣好?你說江尋意生性冷傲,可雲宗主亦是天之驕子,難道他就不傲?那也是出了名的難纏之人,你以為在哪個人面前他都是這般周到細緻嗎?」
江尋意手裡本來把玩著一個茶杯,聽到這句話,手上不由輕輕一顫,茶水頓時灑了一手。他皺眉把茶杯放下,瞟了雲歇一眼,卻發現他神色怔怔,不知道聽見了方才那些話沒有。
先前那少年嫌惡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又到底想暗示什麼?!也太過捕風捉影了!就這麼點破事能看出什麼來?」
公鴨嗓子連著被他嗆了兩回,也上了脾氣,冷笑道:「行啊,那些都是破事,你想聽什麼?要不要我告訴你,雲歇親口承認過他‘和江尋意有過肌膚之親’?!」
倏忽一道五天神雷當頭劈下,把江尋意砸的目瞪口呆,好在他手上的茶杯方才已經放下,才沒有更加失態,勉強保持了作為一個傻子應有的體面。
這個肌膚之親一定不是他理解的那個肌膚之親吧?這人說的應該是同名同姓吧?
要不然為什麼這些事他別說經歷,以前聽都沒有聽說過啊!
和雲歇……靠,簡直不敢想像,這幫人的腦袋怎麼這麼時尚?難道《雲起天瀾》這本男頻文裡還會有腐男這樣的生物存在嗎?
那少年顯然也被雷的不輕,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簡直……」
感想尚未發表完畢,他已被人一腳踹了出去。
少年大怒,卻發現自己的同伴已經被一個身量高挑的男子一腳踹翻在地踏住胸口,厲喝道:「你說什麼?!」
那人掙扎著抬頭,霍然失色道:「雲歇?!」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旁邊幾個人也認出了面前之人,頓時如同寒冬臘月被人潑了一頭涼水,從頭寒到了腳,方才一個人一直沒有說話,這時戰戰兢兢道:「雲、雲宗主,我等方才言語多有冒犯,但、但其實心中對您一直是十分敬仰的,我們只不過是覺得江尋意那個小人太過卑劣,竟然對您恩將仇報,還請雲宗主您見諒、見諒啊。」
江尋意撇了撇嘴,習以為常。
雲歇本來盯著的是被他踩在地上的漢子,此刻轉過頭來,森森看著出言勸他之人,輕飄飄道:「你說江尋意?」
那人連連點頭道:「對!對!我是說那個江尋意喪盡天良、豬狗不如!就算是二位之間曾有過那麼……嘿嘿……那麼一段過往,也定是他心存惡念,竟然妄圖用色相來迷惑於您,實在是賤……」
語音戛然而止,血光飛濺,那人倒地的時候,雙目尚且睜得大大的,滿是不敢置信,似乎沒有想到雲歇這麼輕易就奪走了自己的性命。
雲歇站在他個人的面前,冷冰冰挽了個劍花甩掉滅華刃上鮮血:「找死!」
「靈台雙璧」中的二人都素有行事狠辣之名,但一向天資卓絕,為人俠義,又是出身名門大派,在江尋意叛變之前名聲極佳,誰也沒想到雲歇因為幾句話說殺人就殺人,店裡的人一時都驚得呆了,周圍一靜,那人的幾個同伴又是憤怒又是畏懼,發一聲喊將雲歇團團圍在中間。
江尋意在一旁冷眼看著,只覺得這幾個人個個看起來是生面孔,應該沒有什麼名氣,瞧上去身手倒是不差,若按照平常來說,以雲歇的本事,估計收拾他們也就是頃刻的事,然而他畢竟身上有傷,力有不逮,被幾個人圍攻了幾個回合,身法已經沒有方才那般飄逸靈動了。
江尋意低低一嘆,將桌上一個茶盅往地上一扔,發脾氣道:「打的一點都不好看!無聊!」
之前被雲歇丟出去的少年正好看見對方露出破綻,拔劍欲刺,冷不防臉上一疼,竟是被濺起的陶瓷碎片劃了個滿臉花,頓時勃然大怒道:「你這傻子,當真找死!」劍勢一拐,向著江尋意當頭劈去,這一招又狠又快,絲毫不留餘地,顯然是想將他斃於劍下。
江尋意轉身便跑,駭然呼道:「我的媽啊!賣藝的要殺人啦!」
少年氣樂了,顧不上思考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人是怎樣避開他那必殺的一劍的,揮劍向他追了過去,兩個人一起插入了雲歇與其餘幾人的戰團之中。
江尋意見面前劍鋒明晃晃斜指過來,索性合身向前一撲,那少年一劍刺空,應變急速,直接劍鋒一沉向下刺去,與此同時,江尋意身後一個黑衣男子嫌這傻子礙手礙腳,也是反手一掌劈出,意欲先了結了他再說。
江尋意雙手抱頭做害怕狀,高聲道:「二打一啊!沒天理啦!」
那少年冷笑一聲嗎,正要說話,卻突然覺得左腿一麻,一瞬間失去了全部知覺,身體無法保持平衡,頓時傾斜著向一旁摔下去。他不知道是江尋意借著雙手抱頭的狼狽樣子,恰好用手肘撞中了他腳腕處的解溪、太沖兩處穴道,正在錯愕間,頭頂突然挨了一掌。
正是方才那黑衣人拍向江尋意的一掌。
江尋意把二者之間的角度方位算的毫釐不差,已自身為餌,正好把追殺他的少年引到了同伴掌下,那少年還沒來得及喊上一句冤,便已七竅流血而死,黑衣人震驚異常愣在那裡,伸出去的手還沒有縮回來,已被雲歇趁機一指點在了腦後玉枕穴上,頓時倒地而亡。
頃刻之間場上已經去了兩個勁敵,江尋意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笑意,隨即又裝作慌慌張張的樣子從地上爬起來,只是他素來愛潔,這時候雖然身上的衣服已經足夠破爛,還是忍不住振了振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