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朵
方明曦一僵,頭壓低一瞬,沒有回答肖硯的話,徑直走向便利店。
沒多久,身後再次響起的腳步聲朝著相反方向,漸遠漸小,被裹挾進KTV大廳,淹沒在喧鬧之中。
買了一瓶水,方明曦在便利店外的塑料長凳上坐下,手無意識捏著小票。前幾日低溫侵襲全城,朗月泛開的一圈圈白光似也帶著涼意,進入十二月的天氣已算得上冷。
路面車來車往,行人足下踩碾過的碎砂,和這一邊燈紅酒綠的霓虹晃影像是兩個世界。
方明曦坐了近二十分鐘,手機來電顯示鄧揚的名字。
呵出的氣息化成白霧氤氳四散於空氣中,她接聽:「……喂。」
「你在哪?」他那邊背景音是拉遠了的激烈音樂,大概找了個地方和她通話。
方明曦說:「我在天城KTV門口。」
「門口?為什麼不進來?哪個位置,我出來接你。」
鄧揚說著似乎就要掛電話,方明曦叫住他:「不用了,我吹會兒風,等等自己進去。」
鄧揚稍作沉默,也許是想到最近她的態度和她今天來的目的,沒再多說,只把包廂號又報了一遍,掛斷電話。
在外又待十分鐘,方明曦動身入內。廳前的服務生問清包廂號給她領路,引到門前鞠躬離開。
平心而論鄧揚長的不賴,家裡條件不錯,外形又好,性格陽光開朗,是那種在球場上打球能引得女生圍在旁邊尖叫送水的類型,除了睿子他們,在學校里亦朋友眾多。
來的人很多,小包廂不夠坐,鄧揚開了倆,一大一小委實熱鬧。
矮玻璃几上擺滿酒瓶子,有一口未動的,也有喝了一半的,見底空瓶都被隔時收拾雜物的包廂服務生收走。
瀰漫的酒精味和煙氣又濃又沉,曾經給劉姐打假期工的時候聞得夠多,方明曦不喜歡這種味道。
她徑直去找鄧揚,會員卡揣在口袋裡,腳下有倒出的酒水,還有被踩癟的煙頭。
鄧揚和一個男生在角落說話,順著男生瞥向她的視線回頭,略帶酒意的臉上浮現笑容,剎那又頓住,消散。
「來了。」他沉沉說。
方明曦點頭。
男生識趣走開把空間讓給他們倆。鄧揚道:「怎麼這麼晚。」
方明曦道:「剛出來。」
「哦。」他說,「你想吃點什麼?我叫人來點,喝……對,你不喝酒來著,點杯飲料?」
方明曦搖頭,「不用了。」從口袋掏出他讓周娣轉交的一堆卡,「這些還你,我……」
「我現在不想談這個,晚點再說。」鄧揚眼一翻就要走人。
「鄧揚——」
他停住。方明曦繞到他面前,遞給他。他不肯接,眼朝上看都不看。
方明曦和他僵持。
鄧揚耐不住,皺了下眉,「等晚點結束了我再跟你談。」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拿話堵她,「我過個生日你也不讓我開心,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嗎?」
她無言。見她神色有鬆軟,鄧揚放緩口氣,多了點哀求意味:「你坐下吧,就當給我慶祝生日,我連禮物都沒要,這樣也不行?」
趁著她斟酌時機,他道:「晚點結束了我們再好好談。」停頓,加一句自嘲:「我知道你肯定沒有給我準備生日禮物。」
「就那吧,坐一會兒。」他指了個位置讓她去,頭也不回甩開她,不肯再談。
……
方明曦最後還是在角落坐下,鄧揚在兩個包廂來回竄,忙著周旋接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她誰也不熟,一個人安靜窩著,面前是一杯管服務員要的白水。
鬼哭狼嚎的歌聲、玩鬧起鬨的動靜,震得人耳朵發疼。
悶熱的空調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在這樣的環境下卻又不可能睡得著。
方明曦靠在沙發上,和熱鬧的那一邊涇渭分明。
她垂著眼皮發獃,閉合的門突然被推開,抬眸隨意一瞥,微頓。
四目相接,被鄧揚領進門的肖硯似乎也看到了她。不到兩秒移開視線,對視的這剎那快得像是她的錯覺。
剛說完話進來的肖硯和鄧揚兩人在另一邊沙發坐下,跟在後面進門的無非那些,都是方才在大門外碰上的那幾個肖硯的人。
方明曦轉開頭,沒再看他們。
不知待了多久,屋裡人來人去,沙發上坐著的人換了好幾波。
沒見肖硯,也沒見鄧揚,方明曦等的實在有些悶,包廂里的廁所一直有人在內,她乾脆出去,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一路順便透氣。
走廊盡頭的蹲盆式廁所不分男女,有三間,共用一個洗手台。
左邊兩間都緊閉著,最靠右那間沒關,方明曦拍拍熱紅的臉,低頭推門進去。
反手關上門,走了兩步一抬頭,她愣了。
站在蹲池旁單手系皮帶扣的肖硯扭頭瞥來,見是她,眉頭微蹙一瞬又展平。
方明曦想出去,他提步從稍高的蹲池邊下來,她只等硬著頭皮向前,低聲:「抱歉,我以為沒人。」
本以為會就這樣錯身走開,他出去,她用廁所。不想他皮衣外套上手臂處的扣子被她的針織衣掛住,毛線扯開,兩個人皆是一頓。
彼此對視一眼,方明曦先別開,她低頭,拚命去解和扣子纏在一起的毛線,可越是焦急久越解不開。
她正忙活發愁,隔壁洗手間響起沖水的聲音,有好幾個人,結伴的女生似是在水池邊洗手,嘰喳說話。
第二句就提到了她——
「哎你們看到沒?那個方明曦也來了。鄧揚為她受那麼嚴重的傷,她一點都不內疚,還有臉天天吊著人家。」
方明曦的手不禁滯住。這幾間廁所的隔音不強,一字一句內容全都清清楚楚傳了進來。
「就是。」洗手的水流聲嘩嘩,另一道女聲接話,「鄧揚也不知道喝了什麼**湯,被她迷的暈頭轉向。」
「誰知道呢,你看她長那個騷.樣,不定床上功夫好唄。」
「哈哈,也是。哎你們說,鄧揚睡過她沒有?」
「那肯定是睡過啊,就她那種騷狐狸,八.成都快被男人操.爛了。」
「……」
說話聲漸遠,沒多久就聽不到了。
「你還要解多久?」
頭頂上方肖硯的聲音令方明曦乍然回神。
抿唇吸了口氣,她斂下眼皮,沒有去看他的臉和表情,或是任何眼神。
她抬手揪住扣子和毛線纏在一塊的地方,直接用力扯了下來。
「……我沒有。」
這三個字回答,和他問的問題完全扯不上關係。
——我沒有。
肖硯的扣子掛在她針織衣的縫隙中,被她摳出來。
方明曦攤掌遞還給他。
肖硯第一次認真看她的臉,每一處都細緻掠過,分毫不漏。但看完卻也只是垂眼掃了掃她掌心的東西,沒接,邁步出去。
廁所門開了又關,餘下冗長寂靜。
方明曦站在哪兒,掌心還攤著。她緩緩合攏五指,手掌握緊。
.
一幫人玩的嗨,唱歌唱到挺晚。鄧揚酒量不錯,即使被追著灌酒也沒醉。只是撐了一晚上,所有高昂情緒都在結尾時煙消雲散。
方明曦把一疊會員卡還給了他。他瞠著眼問她:「你打定主意不想跟我來往了?」
她沉默幾秒,點了頭。
鄧揚赤著半是被酒意熏騰半是因怒氣漲紅的眼睛,想踢凳、想砸東西,礙於在空無他物的角落無法發泄。
方明曦是真的累了,一晚上耗費的精力比上一天的課還多。
東西給了他,雖沒說什麼,但意思到了,他喝得半醉怕是也不能好好溝通,方明曦留下一句:「你早點休息。」離開荒唐散盡滿是狼藉的KTV。
她走後鄧揚開始發酒瘋,包廂里只剩幾個跟他關係最親近的,還有特意來給他慶生捧場的肖硯一群人。
鄧揚往沙發上一坐,不要命似得開始喝酒。
睿子等人本來已經準備走,也是鄧揚先前說的,他們去續下一攤,吃點夜宵飽肚,見這架勢個個面面相覷。
唐隔玉知道情況,當場奪了他的酒瓶開罵:「你有沒出息?為了一個女的至於嗎?!」
「你別管我。」鄧揚不理會她,伸手要搶酒。
她不給,他便抓起旁邊的酒瓶,開了繼續喝。
「鄧揚——!」
唐隔玉著急,兩人搶著酒瓶拉扯起來。推搡間,鄧揚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管,乾脆懶得起來,直接坐在地上喝。
睿子幾人搞明白事情,不爽全寫在臉上,過去幫忙拉他。
肖硯定定站著,將他發瘋模樣盡數看在眼裡。
沉和一句:「過去,讓他起來。」
寸頭頷首,大步行至鄧揚面前,一手捏著他肩頭一手握住他手臂,沒費太多的力,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
肖硯臉色凝沉:「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像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