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
周末過完,禮拜一上午方明曦早早趕回學校。作為一周的開端,課表排得滿當,上午兩節病理生理課,再兩節藥理學課,下午則是兒科護理,晚上才得閑。
因為被人找茬砸壞攤子的事,金落霞弄傷了腳,這兩天都是方明曦在照顧她。好在傷的不重,只是一隻腳暫時不能太過用力,別的問題不大。
講課老師略帶瑞城本地口音,手捏一支粉筆不時在黑板上龍飛鳳舞。方明曦記著筆記,背後突然被尖尖的觸感扎了一下。
她回頭,周娣壓低聲音問她:「你媽媽怎麼樣了?」
方明曦微壓唇角,「就那樣。」
平時會和她聯繫的,整個學校大概只有周娣。前兩天周娣就打電話約她出去玩,被拒絕的同時順便知道了金落霞弄傷的事。
周娣就快趴在桌上,小聲問:「要緊嗎?」
「還好。」
「你……」
周娣還未說完,方明曦噓聲打斷,「等會再講,聽課。」 言畢臉轉回過去,身子坐得端正,背脊筆直。
上午的課結束,周娣和方明曦一起吃的午餐,時間不寬裕,再者就這麼一會兒方明曦眼睛也不離餐盤邊攤開的書,周娣一肚子話沒能開口。
下午最後一節課上完,周娣說要去方明曦家探望,一提就被回絕。周娣一頓,轉而問:「那你媽媽的傷醫生怎麼說?會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誰照顧她?你……」
方明曦一一答了,沒什麼特別的語氣,目光主要落在腳下,一階一階順著樓梯下去。
「那些流氓呢?」周娣又問,「抓到人沒有?」
「去報案了,等消息。」說著到了花壇邊,方明曦道,「我還有事不回寢室,你去吧。」
沒了周娣在耳邊念清靜不少,誰知出了校門,方明曦又被另一個不安靜的攔住。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鄧揚梗著脖子問。
方明曦的目光掃過他的臉,緩緩收回,不答卻是說:「我趕時間。」
她要繞路,鄧揚扯住她的手腕,「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躲我幹什麼?」
「你剛出院,別鬧了。」方明曦說,「我真的有事。」
鄧揚抿緊唇盯著她,不鬆手也不作其它,大有她不回答就不讓她走的架勢。
周圍已經有進出的校友在議論,方明曦深知他的脾氣,嘆了聲氣:「我媽弄傷了,我得趕回去給她做飯,我下午還有課。」
鄧揚一愣,神色稍緩,「阿姨弄傷了?我跟你一起……」
「不用。」方明曦順勢從他掌中掙回手腕,在他又要變臉之際抬眸和他對視,「我媽的夜宵攤被人砸了,就在前天晚上。」
鄧揚微怔。
「討厭我的人不少,但我得罪的人不多。」方明曦笑了下,「這麼有路子的我也不認識幾個。」
這話細究起來很有意思。
她們學校不入流,有錢人家根本不會讓孩子讀這樣的大學,學校里的人討不討厭她跟這事兒不搭邊。至於和鄧揚打架的那個,家裡不是本地的,打傷鄧揚之後聽說就躲起來了,忙著躲鄧揚家尋責任還來不及,根本沒有搞事情遷怒她的精力。
而隔了一個路口的立大,家裡條件好的卻很多。比如鄧揚,還有他身邊聚的那一堆朋友。來瑞城差不多三年,她媽媽的夜宵攤也開了大約三年,從沒遇到找事的。唯獨這一次,就在鄧揚受傷之後。
鄧揚聽出方明曦的意思,臉沉下來,「你是說我……」
「沒說你。」方明曦笑起來很好看,只是很少笑,這會兒連連彎唇,鄧揚卻沒了欣賞的心情,只覺得一陣不爽。
「不說了。」她的聲音輕輕淡淡,彎著眉眼跟他道別,「我先走了。」
「明曦——」
走出兩步,鄧揚在背後叫她。
她站定,緩緩轉身,唇邊淺淺笑意並沒透進眼裡,「怎麼了?」
「……對不起。」鄧揚聲音有點低,手垂在身側無意識搓了搓,「那天晚上那孫子喝醉酒上頭,神志不清,我應該聽你的不跟他較真。你攔我的時候我就該冷靜一點,只是……我只是……」
「事情都結束了。」方明曦出言安慰,話里彷彿意有所指,「希望能結束。」
鄧揚瞧著她走開的背影,叫住她的話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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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落霞腳傷還沒全好,中午自己隨便煮了些東西吃。方明曦趕回家,東西放下就開始忙活晚飯。
兩個小炒加一道湯,快捷簡便味道卻不錯。
在小客廳的木茶几上擺好菜,方明曦回身去外頭關上敞著散油煙的大門,盛了兩碗飯端進去。
金落霞吃了幾口飯忍不住停筷,「如果麻煩的話就不要趕回來了,我自己能煮飯,你回家給我弄一頓晚飯公交車要坐幾十分鐘,白天上課又要起一大早……」
「沒事,來得及。」方明曦舀湯低頭喝,放一旁的手機突然響。是去警局報案做筆錄時留的號碼,她瞥一眼接起:「喂,您好?」
金落霞看著她,後頭她卻沒再說話,半分鐘左右的時間,只在掛電話前禮貌道了句:「好的,我知道了,麻煩你們。」
金落霞問:「誰?」
方明曦重新拿起筷子:「局裡打的電話,說調了監控,那幾天那邊正好壞了在維修,三條街都沒有圖像保存。」
砸她們攤子的人怕是找不到了。
「那怎麼辦?他們要是再來找麻煩……」金落霞一臉后怕。
其實方明曦心裏早有準備,即使有監控,瑞城這麼大找幾個人也不容易,除非他們再犯事自己撞上去。
「他們挨了打,這種情況猜也猜得到我們會報警,肯定不敢再來了。等你腳好了把鐵車修好,以後每天早點收攤不做到太晚就是了,旁邊有別的攤子,遇到事也能有搭把手的。」
方明曦讓金落霞別怕,岔開話題指左邊那道菜,「你多吃幾口,我吃不下了,吃不完明天壞了要浪費的。」
「這就飽了?哎喲,每次都只吃這麼點……」金落霞成功被她轉移注意力。
飯畢,方明曦收拾碗筷,洗刷兩遍瀝乾淨碗里的水,已經調到靜音的手機嗡嗡震動。
她看一眼屋裡,金落霞正看電視,打開大門到外面去接。
「劉姐。」
那邊中氣十足地應了聲「欸」,接著就連珠炮似得扔來一串:「明曦啊你怎麼還沒來?這邊包間定了一大半,人都開始來了,再晚趕不及推銷了噢,我跟你講你這個只做一兩天,本來就不是長期,數量不達標錢要減兩成的,還有抽成……」
方明曦趕忙應,「我馬上就到,馬上。」
一通電話打完,她于原地靜站三秒,在傍晚西沉的光線下長舒一口氣。
回屋拿了東西就走,吃完晚飯還出門金落霞自然要問,方明曦隨口扯了個理由:「我同學讓我陪她買東西,我過去一下,晚點回來。」
金落霞不疑有他,「那你注意些,別太晚。」
「知道了。」
方明曦拎包出門,很快小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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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開門關門間隙,包間里傳出一陣一陣的音樂聲,喧鬧且嘈雜。
劉姐四十左右的年紀,人很乾練,紅色的紋綉眉毛是幾年前的美容手藝,在她說話時微微輕挑:「先從606號那邊過去,那幾個包廂人多,酒水肯定要的多,重點推我們自己的幾個牌子——」她壓低聲音,「酒柜上綠色標誌那款是新來的品牌,給的抽成高,可以多推一推。」
「好的。」方明曦換上不合身的工作裝,理著衣擺點頭。
去年假期她給劉姐打過短工,在別的夜場做酒水推銷員,硬酒和濃度低的軟飲果酒都經手賣過。她長得好,別人樂意多看她,銷量業績水漲船高,賺得也不少。只是這種地方亂,金落霞打一開始就有意見,尚未滿一個假期,方明曦就沒繼續幹了。
方明曦拎起兩瓶酒,抓起酒水單朝包間進發。劉姐拍拍她的肩,一副寄予厚望的模樣。
……
方明曦果然沒讓劉姐失望,或者該說長相在現今這個社會,或多或少都佔便宜。她端起比平時熱情得多的笑,挨個進包間詢問,即使客人要的不是她主推的酒,她開口推薦多半也不會拒絕。
一個多小時,大廳卡座早都坐滿,滿場熱唱,包廂基本全去一遍。方明曦把該送的酒水送到,找了個角落休息。
誰知氣沒喘勻,服務生急吼吼跑來找她:「快,快去……13的客人發脾氣,在罵酒難喝!」
方明曦凜神,連忙過去。
一到613包間外就聽見裡頭罵人的聲音。她推開門,姿態小心:「您好,是酒有什麼問題嗎?」
「你自己喝喝看這他媽什麼玩意兒!就這也敢拿出來賣——」應聲的男音粗沉,抓起桌上酒杯一砸,嘭地碎在她腳邊。
方明曦嚇了一跳,忍著沒往後退,「這個酒味道是稍微苦一點,但口感和……」
「少他媽廢話,難喝就難喝!」
方明曦被噎得一頓,重新聚起笑,「如果您實在覺得這個酒味道不好,我給您換成其它牌子等價的酒,另外我們再額外送您三支新上的軟飲,您嘗嘗味道,可以嗎?」
她說著欲要蹲下抱走開了紙封的大半箱酒,一隻腳踩在箱面上。
「誰答應了?」
抬頭一看,這幫客人中的「大哥」人物端著酒杯,腳踩住箱子不放,一條盤龍花臂青黑,他糾眉笑,「我看你也沒什麼經驗怪年輕的,這樣,你坐下,把這箱酒喝掉一半,其它的我就不追究了。」
方明曦反應過來,立即抽身要溜:「這個問題我們先跟廠商反應,您們稍等一下。」
「別走啊——」大哥沒給她開溜的機會,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讓你喝兩口酒扭扭捏捏的,怎麼賣酒的?」一邊說一邊作勢要灌。
他勁兒大,方明曦手腕掙出了紅印,心下越著急,掙扎越強烈。大哥變了臉色:「給臉不要臉了是吧?」
他伸手過來就要捉她的捏肩膀和胳膊。
方明曦猛地一掙,手不小心揚到他臉上,清脆的巴掌聲令四下空氣一靜。
這種情況絕不是一句對不起能解決的。
下一刻,方明曦扭頭奪路而逃。身後稍有滯怔,很快罵咧聲音追來。
方明曦朝大廳跑,劉姐在那一塊推酒,她一個人不頂用,劉姐好歹在夜場代理酒這麼長時間,能說上兩句話。
她跑得急,大廳里燈光昏暗,只有飛快閃動的燈柱光線晃得人眼花,一連撞上好幾個人,她不敢停,一直朝大廳另一邊沖。
跑至末座區域,快到通道走廊,腳下不妨被一箱無人處理的空酒瓶塑料筐絆倒,方明曦踉蹌兩步,摔得跪在地上。
手撐地板,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抬頭和卡座上最靠邊的人打了個照面。
她愣住。
——又是他。
肖硯沒什麼情緒地垂眸和她對視,一桌几個男人,上次幫她和金落霞趕跑流氓的都在。她的頭皮非常不合時宜地再度躥疼。
就這麼短短兩秒,幾個男人沿著過道追來了,方明曦臉色唰白。肖硯掃一眼那些人,視線淡淡落到她身上。
「站起來。」
方明曦循著頭頂聲音朝肖硯看去。他重複:「站起來。」
心砰砰跳得極快,又慌又緊張,有些微痛感。短得無法計量的一剎,方明曦內心結束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還是聽了他的,站起身。
跑不及了,那些紋身的男人直奔而來。
沒等方明曦作何反應,肖硯突然伸手扯她手腕,把她拉到腿上。
「大哥」帶著幾個紋身男到卡座邊放緩腳步,客套笑了下,「喲,肖老闆怎麼在這?」
方明曦被肖硯摁在懷中,他的手先是摟著她的腰,緩緩上移停在肩頭,姿態隨意又親呢。方明曦臉貼著他的胸膛,不敢抬頭,也一動不敢動。
「出來喝兩杯。」肖硯接過寸頭遞來的煙,不點燃,兩指搓著,煙嘴輕輕磕在玻璃桌面上。
「您懷裡這是……?」紋身大哥眼灼灼跟冒火似得,皮笑肉不笑睇埋頭在肖硯懷中的方明曦。
肖硯只笑,不答。
方明曦窩在他懷中,揪著他的衣擺微微用力。
他身上有一種很清爽簡潔的男人氣息,像股熱浪將她包圍,隔著衣服面料,他堅實的胸膛觸感清晰。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是一種慌亂,和另一種慌亂相互交織的聲音。
紋身大哥又道:「沒聽說肖老闆身邊有人吶,再者,她穿這一身我看著怎麼是賣酒的衣服,肖老闆別是認錯了人吧?」
方明曦的心驀地揪起。
肖硯很短暫地彎了下嘴角,「沒辦法,小姑娘家脾氣大,非鬧著要自己掙零花體驗一把。」
圓話圓得隨意,臉上也全無半分不適之色。肖硯微微低下頭,大掌拍了拍方明曦的臀,「怎麼,你又捅什麼簍子了,把張老闆氣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肖老闆再度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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