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省洪災一事上了新聞, 連日來的暴雨不見減輕,積水漫過水位線, 整個省三分之二都發起了洪水, 嚴重地區橋樑和房屋接連被沖毀。
洪災中受傷的民眾和救援官兵被送往周邊醫院, 申城離得遠,本地醫療機構並未參与此次救災支援。
災情萬眾矚目,醫院里偶爾也會聽到別人提起,但大多數還是更著眼于自己的生活,病人擔憂自身的病情,醫護人員忙於處理不完的工作。
方明曦的在意要深刻得多,和救災有關的新聞一樁不落,情緒隨著時好時壞的康省天氣而起落不定。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她越發控制不住擔憂,一點點寫在臉上。
直至黑豹隊里那位受傷留在康省休養的隊員來醫院複查, 方明曦正好去找姚玥吃午飯,在護士站前碰到他跟護士說話。
受傷的男人叫曹輝, 傷口還沒全好, 人已經中氣十足。
「方護士!」曹輝似乎就是特地來找方明曦的,一見她立刻迎上去。
「你找我?」方明曦問。
「啊對,我今天來醫院複查,順便帶個話。」他說, 「我們隊馬上就回來了, 雖然有人受傷, 但是……」
她一僵, 臉色一下子白了,「誰受傷?」
曹輝忙擺手,「沒事沒事,傷的不嚴重,那人已經送醫院了,在康省那邊治著,我們肖隊沒事兒!」
曾隊醫脫離救援隊伍,陪傷員入院治療,這才有空和沒去康省的其他人聯繫。昨天曾隊醫打給他的電話說的頭一件事兒就是這個,曹輝雖然木不楞登,但也知道這必定是隊長交代的。
於是他今天來醫院複查,趕緊到住院部找人問方明曦的所在。
一聽肖硯沒事,方明曦繃緊的神經剎那放鬆,面色逐漸恢復往常。
她咳了聲掩飾道:「沒事就好。」
曹輝說:「再過一陣等救援工作全部結束他們就回來了,用不了多久!」
話已經傳到,曹輝不再多留,拿了複查的單子告辭。
姚玥在旁聽了全程,待人走後笑著用胳膊肘碰碰方明曦,「某些人挺在意的啊?」
不知說的是肖硯,還是說的是她,亦或者兩者都是。
方明曦斜她一眼,「話這麼多用不用我買點水給你喝?吃飯去。」
姚玥邊走邊調侃:「我還以為你不吃呢,這陣子你一餐吃幾粒米數了沒?瘦的都沒肉了你……」
……
晚上,方明曦飯後習慣性瀏覽救災的最新消息,雨勢漸小,大部分地方已經轉晴,受災嚴重的地區有死傷,但活著的人已經用皮艇救出轉移到安全地帶。
救災進入後期,一切有條不紊。
她喝完熱牛奶準備敷個面膜睡覺,門鈴突然響。
愣了愣,透過貓眼一看,意料之中的失望——門外的是姚玥。
開門把人迎進來,方明曦給她倒了杯水,「大晚上怎麼跑來了?」
「剛剛去吃了點東西,然後到酒吧坐了會。你知道怎麼不?」
方明曦注意到她拎來的一袋東西,「怎麼?」
姚玥把袋子里的塑料盒拿出來,「我中獎了!它奶奶的,我要這玩意幹什麼使,我又沒有男朋友——」
她說的頗有點咬牙切齒,把東西往方明曦懷裡一塞,「我回家路上正好路過你這,想你也沒這麼早睡,乾脆拿來給你。」
方明曦接過來一看,粉紅色的塑料盒,盒上還系著一個蝴蝶結。
拆開之後,盒子里裝著一堆品牌不同的保險套。
「三十多個吧。」姚玥懶洋洋靠在沙發上,豪氣地大手一揮,「都歸你了!」
方明曦哭笑不得,「你給我幹嘛?我……」
話音一頓,迎上姚玥內涵的笑,她一下懂了。姚玥大概是覺得,她和肖硯怕是快成了。
「反正你遲早用得上。」
方明曦道:「你也遲早用得上,還不自己留著?」
「你一說這個我就來氣。」姚玥道,「我晚上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人可以發展發展,結果公蒼蠅招了不少,稍微好點的男人一個都沒見。還有跟我一塊去的那個朋友,本來也是友誼以上的曖昧階段,誰知道他跟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搞到一起去了,簡直氣死我!」
難怪姚玥中了這麼一盒「大獎」,寧願扔給她,方明曦努力繃著,強忍笑意。
沒別的事,姚玥坐了一會兒就走,來去皆是風風火火。
留下方明曦對著一盒子保險套,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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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接到師兄張承學的電話,問方明曦周六晚上是否有空陪他參加一個酒會。
方明曦陪他出席過很多次這種場合,就連他畢業晚會邀請的女伴也是她。
一開始張承學對她似乎有點意思,但到後來卻是完完全全拿她當學妹和朋友對待,他幫過方明曦不少次,確認那個時間沒有別的安排,方明曦便爽快應下。
周六下午張承學來接她,適合酒會穿的衣服鞋子全部準備妥當,提前用同城快遞寄給她,她打扮完畢,在外加上一件米色小風衣,妍艷俏麗又不失雅緻。
「最近氣色不錯。」張承學笑著誇她。
「師兄你才是容光煥發。」方明曦挑眉,「聽說最近打贏了兩個大案,厲害。」
「又是應賢告訴你的?」他說,「哪算什麼大案,就是平常的案子,別聽他誇張。」
說說笑笑間車開出她住的地方,方明曦問:「晚上的酒會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她在外行事很有分寸,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心裡有數,會站在一同出席的人的立場為對方考慮,從不讓人丟臉尷尬。美貌、得體知趣,這也是張承學總是喜歡邀她陪著出席正式場合的原因之一。
「沒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像你平時那樣就好。」張承學說,「晚上的酒會是私人性質,程總一向喜歡弄些沙龍,這次只是人多一點,放鬆。」
他自己開了個律師事務所,並受聘為興振實業的顧問律師。
方明曦大概了解了,點頭說好。
到酒會場所,方明曦隨張承學周旋于場內人群之中,他在興振實業律師團中很有分量,給面子的不少。
張承學也不是喜歡拉女人擋酒的人,女伴除了儀態要得體,其它方面還是比較輕鬆。
寒暄了半個多小時,方明曦陪張承學去程總身邊。
途中經過某處,察覺她步子滯了一瞬,張承學側頭小聲問:「怎麼了?」
她收回目光,搖頭笑了下,「沒事。」
似乎看到了熟人。
方明曦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但又覺得不會錯。
到程總身邊,他見過方明曦許多次,幾乎每次張承學出席這種場合,身邊的女伴都是她,和她說起話來態度比對一些陌生的小企業老闆還溫和。
方明曦接過他拋來的話頭,玩笑開得恰到好處,逗得這個快五十歲的男人,臉上嚴肅的皺紋全變成了帶笑的褶子。
正說著話,兩個男人端著酒杯上前敬酒。兩人一老一少,長相有六七分相似,跟在後的那個年紀看著和方明曦差不多大。「程總您好,我是……」
年長的男人論年紀和程總差不了多少,說話時表情卻滿是拘謹和恭敬。
方明曦的目光落在年輕的那個人身上,張承學注意到她笑得似乎別有意味,餘光一瞥,就見被她盯著的年輕男人和她視線一對上,表情微詫帶著一點僵硬。
他們一上前搭話時,張承學和方明曦就往後退了退讓出空間。
當下,張承學小聲和方明曦說話:「認識?」
「認識。」她眸光閃了閃,「而且有仇。」
張承學眉頭詫異一跳,「能和你有仇,這人看來不怎麼樣啊。」
她笑了笑,輕聲問:「程總和他們……?」
「沒什麼關係。」張承學說,「你知道的,酒會上來探門路的人不少,一張邀請函並不是太難弄到。」
如此,方明曦笑意更甚,「既然這樣,那我今天可以稍微不那麼得體一點嗎?」
張承學聽出她的意思,挑眉,淡淡點頭。
和程總說話的人是來求合作的,興振旗下小公司及工廠不少,道明來意后,此時正介紹到他身後那位:「這是我兒子周睿,這次……」
方明曦和張承學走回程總身邊。
「可以敬這位先生一杯酒嗎?」她朝周先生身後的周睿舉起酒杯。
程總一直沒說話,含笑客套應付著,見張承學向自己遞來眼神,此時方明曦插話,程總並未不悅,反倒笑著任由她。
張承學剛畢業的時候運氣好,打贏了一場以弱勝強的大案子,對方是個有名的企業,從那以後他名聲大振,被興振實業聘請成為法律顧問,同時自己開始經營律師事務所。
這些年他為興振出了不少力,前不久處理的兩樁商業案贏得漂漂亮亮,風頭更是無兩。
倚重的律師和攀交情的小生意人,程總偏向哪一邊不言自明。
周先生忙推周睿出來,「當然當然。」
周睿面色僵硬,動作也不自然,視線和方明曦對上立刻就移開。他悶頭喝下酒,一句話不說。
方明曦笑看他喝完,只在自己杯中淺淺飲了一小口。
當初在瑞城,睿子氣勢洶洶給鄧揚出頭找她麻煩的時候,大概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這樣的場合再見。
剛喝完,方明曦正要說話,張承學在她之前開口:「我也敬這位先生一杯。」
周睿剛放下空杯子,不得不在注視下又端起新的一杯,再次喝下。
方明曦看向張承學,他給她一個安撫眼神。
男人和男人喝,自然是要喝乾凈。張承學酒量不錯,一杯接一杯,找著各種由頭敬周睿,後者大概很少喝這種宴會酒,拿起的杯子里儘是勁大的,不多時臉就紅得嚇人。
程總不發話,只笑著看他們鬧,周先生想叫停卻不好說話。
到最後,張承學還穩穩噹噹站著,周睿「唔」地一聲捂住嘴,沖了出去。
周先生著急要去追,程總讓人跟去照看,又喊人送周先生到卡座休息,寬慰道:「別擔心,緩一緩就好了。」
人走了,程總也回休息室稍作整理,走之前佯怒嗔怪張承學:「他是要吐的天昏地暗,你倒是也不怕傷胃。」
張承學忙道無礙。
只剩方明曦和張承學,她攙了攙他,「沒事吧?」
「沒事,我酒量好是出名的。」他笑道,「再說這麼多年,早就練出來了。」
「給你添麻煩了……」
張承學不讓她見外,而後又道,「還要不要再找他喝?」
「再喝他就要進醫院了。」方明曦說,「他從廁所出來看到我們肯定躲,算了。」
張承學說:「不喝就不喝吧。我看程總的態度,他們剛剛提的合作,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成不了。他們話里話外很著急,我估計很看重這次機會。」
方明曦幸災樂禍:「成不了就好,他越倒霉我越開心。」
張承學略感詫異:「很少見你這樣。」
「惡毒吧?」她笑了笑,「沒辦法,他傷害我的時候也沒對我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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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子在酒會廁所吐得地板都髒了,後半程早早離場。
方明曦想起曾經他給她下藥害她進醫院洗胃的事,心裏生不出半點同情。
酒會結束,張承學叫了代駕,車先開到她家樓下。
兩人下車說話,方明曦和他道謝:「今天麻煩師兄了,回去好好休息,記得吃解酒藥,不然明早頭疼就不好了。」
「行行行,你是專業的你說了算。」冷風吹散酒意,他舒適許多。
見方明曦規規矩矩站在面前,和他拉開距離,保持著一貫的禮貌與矜持,然而那張稍染酒意的臉微微泛紅,少了正經多了幾分可愛,張承學不禁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方明曦下意識偏頭避開,第二下落了空。
「抱歉。」他想起方明曦不喜歡這種肢體接觸,歉然笑了下正要收回手,動作一頓。
方明曦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
樓道前的木叢邊站著一個人,隱在陰影下所以先前沒發現。
「他是……」張承學不認識,她卻清楚的很。
肖硯站在那,滿面冷然,眼沉沉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