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一人推門進入,他沒有開燈,而是熟門熟路地從門口的鞋櫃裡取出脫鞋換上,然後關門。借著落地窗透過的霓虹燈光,他走進客廳,躺在了沙發上。沙發上堆滿了小丑抱枕,他抓起一個抱在懷裡,似乎很疲憊,久久都沒有動。
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沙發上的人坐了起來,放下抱枕,他在黑暗中走入臥室。打開床頭的燈,他脫去西裝,隨手扔在床邊的躺椅上,躺椅上同樣放著一個小丑抱枕──胖胖的、帥帥的。脫去早已鬆開領帶的襯衫,他上了床,從枕頭下抽出一本記事本,取出別在記事本上的筆,翻開寫滿了東西的本子,寫下他今日的心情。
他的旁邊,還有一個枕頭,一個小丑抱枕。左右兩個床頭櫃上各擺著一個相框。他這頭的相框裡是一個笑得陰險的男人,而擺在另一個床頭櫃上的則是一個表情甚少的男人。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雙人床,一個雙人衣櫃,兩個床頭櫃。因為有個人不喜歡在電腦桌前正經地上網,所以還有一個用來上網的躺椅。
房間裡的東西並不嶄新,尤其是那張躺椅,似乎用過很久了,小丑抱枕也有洗過很多水的痕跡。寫了整整十頁今天的心情,他把本子重新放回枕頭下,然後關燈,睡覺。睡到半夜,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到後面幾乎是撕心裂肺。他才打開燈,下了床。沒有找藥,他到廚房倒了杯水,喝下後好了一些,但仍是咳嗽不止。
睡意被咳嗽打斷,他也沒了再上床的意思。來到客廳,借著廚房和臥室的燈光,他窩在沙發上。過了很久,咳嗽才算停了下來。摸到電視遙控器,他打開電視。短暫的空白之後,屏幕上出現鬧哄哄的場面,畫面的主角帶著壽星的尖筒帽,身邊聚滿了前來為他祝壽的朋友。有壽星的弟弟,有他的秘書,有兩人共同的朋友,還有壽星亂七八糟的狐朋狗友。
“西門,你過來,讓段羽來錄。”
“沒關係,我錄就好,你該吹蠟燭了,關燈。”
不知誰關了燈,房間裡突然漆黑一片,有人唱起了生日歌,畫面中出現蠟燭的亮光。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DuanHua, Happy birthday to you.”
“呵呵,段華,生日快樂,來,快許願。”是莉莉姐。
“哥,快點快點。”是段羽。
“最後一個願望不能說。”是錄像的人。
“嗯嗯”,壽星清了清嗓子,雙手交握在胸前閉上眼。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世華越來越好。”
鼓掌。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不管是今天來的人,還是沒來的人,都幸福快樂。”
鼓掌。
“第三個願望:我想要一間,嗯嗯,房子。”
“啊,段華,你怎麼說出來了!”壽星立刻遭到所有人的譴責。
“什麼房子?”全場唯一沒有出現在畫面裡的人問。
壽星諂媚地看著他:“我想要一間有著大大的落地窗戶,可以看到自由女神像,看到紐約最美麗的景致的房子。”
“啊,段華,你這哪裡是願望,你分明是在要禮物嘛。”有美女不滿了。
“嘿嘿。”壽星的眼睛眨呀眨。
“這個不算,再許一個,不能說出來。”錄像的人說,然後畫面拉近,照清了壽星的臉。
“好。”壽星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下自己第三個心願。
“吹蠟燭!吹蠟燭!”在壽星睜開眼睛後,立刻有女人尖叫。
“西門,你過來。”壽星執意要求。
錄像的人沒辦法,只得把攝像機交給其他人,走了過去。被對方強行拉到身邊,就聽壽星喊:“要吹啦!1、2、呼──”蠟燭瞬間被吹滅,然後燈亮了。
錄像結束,沙發上的男人轉過頭,寬大的落地窗外隱約可見美國的標誌──自由女神像。
下一段錄像開始了,男人轉過頭。
“西門,西門,你真是我在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一人拿著攝像機激動不已地在剛裝修好的屋子裡四處拍攝。
“西門,這裡放沙發,要最軟最軟的那種。”
“嗯哼。”
“電視櫃擺在這裡,今天我們就去挑電器。”
“隨你。”
“啊,有兩個臥室呢。小的當成書房怎麼樣?我電腦多。”
“OK。”
“那臥室就放一張雙人床,你不介意到我家的時候跟我擠一張床吧,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睡沙發?”
“你家?”
“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這套房子的產權是你我共有。”
“……可搬進來住的是我。”
“我不睡沙發。”
“……嘿嘿……”某人不正經地用攝像機上下掃描了一遍他的好友,“那你就只能跟我睡一張床了。Come on,baby.”直接給了他一個懶得理會的眼神,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很酷地進了廚房。
“西門,你和我都不會做飯,廚房只要擺一個冰箱就夠了。”
“你該學會做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這方面是白痴。我說西門……”
對方轉身:“休想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喂,你很過分吶。你計算機是白痴,好,我包了;那我做飯是白痴,不該你包嗎?”理直氣壯。
“NO,‘君子遠庖廚’。”
“What?什麼意思。”
“男人不做飯。”
“喂喂,西門,你很過分哦。”
對方根本不理他,出了廚房,某人跟在後面。
“難道天天吃外賣?”
“你去學做飯。”
“我不,你去。”
“你去。”
“猜拳。”
畫面一低,出現地板和兩隻手。一分鍾後……
“西門,你耍詐!重來!”可惜他看到的只是某人勝利後離去的背影。
“西門。”
“嗯哼。”
“我還要在臥室擺一個躺椅。我要在躺椅上上網。”
“隨你。”
“那我們去采購吧。”
“OK。”
畫面結束。
男人窩在很軟很軟的布沙發裡,慢慢躺了下來。“咳咳……咳咳咳……”
“西門。抬起頭來。”
半躺在床上看書的人抬起頭,穿著睡衣。
“怎麼好好想起來攝像了?”畫面裡的人放下書,打算下床。
“別動。”畫面晃動了一會,聽到一人說,“好了。”然後畫面裡多出了一人,他上了床,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吶,今天是我們住進來的第一天,來,笑一個。”對著攝像機,愛笑的人雙眸彎彎。他身邊的男人看看攝像機,再看看笑得一臉開心的人,重新坐好,無奈地看向攝像機,撇撇嘴角,算是笑了。
“西門,今天是我的喬遷之喜,我請你喝一杯。”笑完,穿著和男人款式相似的睡衣的某人下了床。不一會,他返回臥室,手上多了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
“你請我喝?”床上的人盯著他手裡的紅酒。
“對啊。”打開紅酒,倒了兩杯,他遞給對方一杯。
“這酒好像是我酒櫃裡的吧。”
“哎呀,計較那麼多幹嘛,來,乾杯,慶祝我的喬遷之喜。”
“這房子是你我共有。”提醒一聲,對方喝下一口。
“那就慶祝‘我們’的喬遷之喜。”碰杯。
“西門……”酒量不佳的人喝了三分之一瓶紅酒就癱倒在床上了。
“嗯。”把他塞進被子裡,某人無奈地嘆口氣。
“西門……”喝醉的人睜開眼睛,突然伸出雙手。站在床邊的人又嘆了口氣,彎下腰,任對方抱住他。
“西門……我想要……”
“什麼?”
氣氛有些曖昧。
“我想要……很多很多……小丑。”
嘆氣。
“嗯。”
“還有。”
“什麼?”
“我們兩人的……天堂……”
“……好。”
喝醉的人喊了幾聲“西門”後終於睡著了,壓根忘了他喝醉後說了什麼。一直被他抱著的人揉揉額角,輕輕拉開他的雙臂,放入被子中,直起因長時間彎著而僵硬的上身。轉身,發現攝像機還開著,他走過來關了攝像機。
“咳咳……咳咳咳……”躺在沙發上的男人又咳了起來,他起身去倒了杯水,可這次卻怎麼也止不住。然後他大口喘氣,眉頭緊皺,突然大步衝進洗手間就著馬桶吐了起來。空空的胃吐出的全部是清水。
在男人衝進洗手間時,錄像裡的畫面又變了。這一回,畫面中的光線很暗。男人抱著一個昏睡中的人,把他放在床上。對方瘦了許多,嘴裡一直喊著“西門”,臉上全是淚。包括男人在內,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這是這人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抹影像。
男人掏出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淚,對方沒有醒,爛醉的他只是不停地叫“西門”,不停地流淚。而男人則是不停地為他擦去流下的淚,不停地在他耳邊低應。
過了許久,傷心的人在男人的安撫下停止了哭泣,完全陷入了昏睡。男人仔細摸過他的臉,然後把頭埋在他的頸窩緊緊地抱住他,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就這樣,又過了許久,男人坐起來,輕輕解開他的襯衫,露出他肩膀處包紮的傷口。
男人的側面,牙關緊咬,喉中嗚咽。他輕摸那處被他打傷的地方,然後低下頭隔著紗布親吻。慢慢的,吻向上,男人含住了他的脣,吻逐漸激烈。男人把自己的吻落在他的身上,小心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西門……”沈睡的人在夢中呼喊。
“嗯。”男人的聲音壓抑。
“西門……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
“西門,為什麼……西門……”
“對不起……”
“西門……我愛你……”
“嗯,我知道……”
控制不住地又一次瘋狂地吻上他的脣,男人把對方的痛苦咽入自己的腹中。這一個吻,帶著決絕。十分鍾後,男人慢慢離開了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絨盒打開,裡面是兩枚白金戒指。男人取出一枚,拉過他的手,然後握著他的手給自己戴上,接著男人親吻了他的手掌,又把另一枚給他戴上,嘴裡默默說著什麼。做完這一切,男人又把那枚戒指從他的手指上摘下,親吻了那枚戒指,男人把戒指藏在了床墊的縫隙裡。然後,男人就坐在床邊看著他,直到攝像機的電量耗盡。
從洗手間出來,錄像已經全部結束了。男人站在原地怔忡了一陣,這才走到沙發處拿起遙控關掉了電視。客廳又陷入昏暗,男人重新窩回沙發,扯過沙發上的一條毛毯,抱著小丑抱枕閉上了眼。墻上的鍾表,指針指向了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