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貴妃終究是沒能求得孟靖的一絲憐憫,幾日後有消息傳來,說白家大老爺死在流放的途中。
白貴妃站在庭中,秋風肅殺,百花凋零,一片蕭索景象。
嬋娟垂手立在一旁,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她身邊的主子,見白貴妃嘴唇泛白,臉上也沒有多少血色,忍不住輕聲勸道︰「娘娘,您也別傷心了,保重身體要緊。」
白希嘆了口氣,望著庭中央的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悵然道︰「是本宮對不起祖父啊……」
嬋娟一時間也無其他話可說,只得用她匱乏的語言安慰道︰「娘娘您也是盡力了,老爺在天之靈必然是希望您能好好的。」
白希抬頭望了望天,終是沒有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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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九千秋節,宮人們為這皇帝的誕辰忙忙碌碌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將準備了個差不多。
白貴妃雖然是這後宮中唯一有品級的妃嬪,但這操持千秋節的事從來輪不到她的頭上。
從前千秋節都是小禹子一手操辦的,如今小禹子不在了,也不知道孟靖是將它移交到了誰的手上。
白貴妃對這等事並不關心,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是出身鄉野,上不得台面,故而除了喜歡在孟靖面前作個死之外,倒也沒再做過其他什麼出格的事了。
她坐在梳妝台前,細細描繪著自己的眉毛,弄了大半個時辰,還是覺得不好,干脆將手中的放下石黛,喚來嬋娟,吩咐道︰
「去給本宮西屋櫃子里帶黑紗的斗笠拿來。」
嬋娟停在一旁沒有動作,猶豫著道︰「娘娘,這樣不好吧。」
白希道︰「沒什麼不好的,本宮尚在孝期之內,本就不該參加這些宴樂之事,不過是因為這是皇上的誕辰,本宮推辭不得,不得不去露個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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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剛剛開始,朝中的百官幾乎都已到齊,白希禹則是去得更早一些,他在主位左下首的位置坐下,輕輕轉動著手中的酒杯,透過眼前黑色的薄紗,他能看見宴上的百官們也在偷偷打量著他,眼中時不時還會流露出憐憫的神色來。
不怪他們憐憫,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可憐的。
「皇上駕到——」門口傳來太監又尖又細的喊話聲。
白希禹從座上起身,恭敬地跪在一旁,隨著百官們一同三呼萬歲。
孟靖目不斜視,直直走到了主位上轉身坐下,對廷下眾人道了一句︰「都起來吧。」
「謝皇上。」眾人叩拜後起身。
「開宴吧。」孟靖的聲音無比的平靜,如果有人敢直視天顏的話,就會發現此時他的眼底沒有一絲的喜悅。
他的話音剛落下,廷下便涌入了大批的歌姬舞姬,絲竹之聲飄蕩在整座慶晟宮內,殿里的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
白希禹這里卻好似自成了一片小天地,周圍越是熱鬧,越突顯他的孤寂。
孟靖一個人在席上自斟自飲,不多時一壺酒便見了底兒,又立馬招來太監上了一壺。
只是……白希禹望著孟靖手中的酒壺,眼神暗了暗,他沒想到這壺酒竟然提前出現了。
劇情中,這壺酒該是上官紫戀封後,白家被抄家白貴妃被打入冷宮時才出現的,不過也是,現在白家的人都被流放了,他們要弄死孟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孟靖舉起眼前的酒壺,正欲給自己斟一杯時,白貴妃忽的站起了身,整個大殿里的人都沉浸在宴會的喧鬧喜悅中,他這一起身實在顯得突兀些。
他什麼話也不說,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孟靖的右手手腕。
宴上的百官見到這一幕,紛紛放下手中的杯盞,等著看這一出好戲。
孟靖偏過頭來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只是眼里一片寒霜。
白希禹抿了抿唇,稍想了下便道︰「陛下,這酒不如賞給臣妾好了。」
孟靖無法看到黑紗後面的白貴妃是個什麼表情,但也無所謂,他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問他︰「你想要它?」神情頗為玩味。
白希禹點點頭︰「是。」
孟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聲,將手中的酒壺遞給了白希禹,道︰「呵,你想要,便拿去吧。」
白希禹接過孟靖手中的酒水,道了一聲︰「謝陛下。」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將這壺酒放在一旁,似乎並沒有要喝的打算。卻忽然听見上頭孟靖慢吞吞地道了一句︰「貴妃莫要辜負朕的一片心意。」
孟靖這話一說,這酒他是不喝也得喝了。
不過也沒什麼,這本就應該是他要送出的最後一個光環。
白希禹在一瞬間甚至覺得孟靖是知道這壺酒中有毒的,但隨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剛才孟靖他自己差點也把這酒喝進肚子里了。
本來想要再在這個世界多待幾天的,現在看來是不行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白希禹對著孟靖舉杯敬酒道︰「臣妾祝陛下歲歲長鍵,萬壽無疆。」
說罷,仰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這酒的味道極好,滑入喉嚨,流經五髒,不過片刻工夫,白希禹就感覺自己的內髒里似乎有燒得火紅的炭滾來滾去,如同針扎。
白希禹低咳了一聲,忍著痛站起身對著孟靖道︰「臣妾有些不適,就先告退了。」
孟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沒有看他,只道了一句︰「退下吧。」
白希禹挺直著腰背在眾人或諷刺或同情的目光下一個人走出了慶晟宮。
外面飄著雪。
這是乾安三年的第一場雪,轉瞬之間,這座莊嚴肅重的皇宮已是一片縞素,像是要為這百熙宮的主人做最後的踐行。
寒風迎面,利如刀割。
白希禹仰頭望天,那些飛舞在半空中的雪,仿佛無數只灰色的、枯死的蝶,浩浩湯湯從天際而來。
晴空忽然間變得陰沉,狂風怒號,瘋狂地撕扯著那些枯敗的枝葉,拍打著殘破的窗稜,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聲嘶力竭,歇斯底里。
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連綿不絕。
白希禹又咳了幾聲,有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溢出,他腳步踉蹌,跪倒在了雪中。
紅的血,白的雪,交融在一起。
北風吹起他的頭紗,卷向了遠方,白希禹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僵硬的手指彎了彎,最後卻只能握住一片虛無。
終于,他整個人倒在了雪中。
有雪落在他的眉間,悄然融化。
他望著頭頂的這一片蒼天,漸漸的腦子里什麼都不剩下了,他在這個世界十多年來的歲月不過是南柯夢一場,他經歷過無數次,也離別過無數次,最後他能夠擁有的,不過是這掌間的一片細雪,轉瞬即逝。
閉上眼楮,恍惚間他听見不遠處的慶晟宮里有人彈奏著琵琶唱道︰
「山兮水兮,路迢迢兮。
吾心所思,何日歸兮。」
……
他終是死在這漫天蒼茫的雪中。
————
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孟靖坐在高位之上,端著手中的白玉酒杯。
如果那個人還在這里,這個時候一定會在旁邊怯怯地勸他說:「陛下,您不能再喝了。」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孟靖苦笑了聲,將手中的酒水仰頭飲盡。
廷下眾人言笑晏晏,觥籌交錯,廷中的歌女低頭斂眉撥動著手中的琵琶,還在唱著那不知名的歌謠︰
「山兮水兮,路迢迢兮。
吾心所思,何日歸兮。」
……
吾心所思,永無歸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