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榛苓仰著頭看著青漣,她的眼楮上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臉上布滿淚痕,張張唇,葉榛苓終于是將那些不宣于口的秘密說了出來,她說︰「師父,您相信嗎?人是會重生的。」
哽咽的聲音里夾雜著些許的顫意,她閉了閉眼,待眼淚不再流出時,開始訴說起這一樁樁事的始末來︰「您知道嗎師父,徒兒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前世在徒兒八十歲那一年的七月二十三,魔尊乾曜在紫霄宗布下生死局……」
這些事情她原本是想要全部壓在心底的,若是可以,她倒是很想把華梓染送去給乾曜,可她做不到。後來她想著,若是沒有了華梓染這個人,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她做過了,最後卻失敗了。
現在她什麼也做不了了,只能將所有的事都說出來,被當做是奪舍也好,還是被當做成犯了 癥也罷,她總是要說出來的。
葉榛苓垂下了頭,道︰「……也許您仍然是不相信徒兒,可是徒兒能說的,都已經說了。」
青漣看著跪在地上的葉榛苓沉默了許久,他彎下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從來沒有安慰過誰,所以現在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自己︰「榛苓你……」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吧。」
也許榛苓說的都是真的,但這些事她終是做錯了,既然做錯了,就必須要承擔後果。
「是,師父。」葉榛苓從地上爬起來,她的眼楮紅腫,表情麻木。
青漣看著葉榛苓離去的背影,又忽然開口叫住了她,問她︰「榛苓,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嗎?」
葉榛苓站在原地,沒有轉頭,也沒有說話。
青漣在她背後道︰「榛苓,無論,你都不該對一個無辜的人下毒手,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你的同門。」
葉榛苓轉過頭,看著青漣,忍不住要冷笑,她問道︰「可是師父,她真的無辜嗎?」
青漣無奈嘆氣,他道︰「榛苓,如果你沒有辦法證明一個人有罪,那麼,他就是無辜的。」
葉榛苓低下了頭,她並不能接受青漣給她的這一番說辭,可她也無法再說出其他反駁的話來。
「去吧。」
待榛苓離開後,青漣一個人站在主事堂里,從門口灌進來的冷風將兩旁的燭火吹得搖晃,榛苓說的那些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青漣又嘆了一口氣,還是去找了青寰。
青漣只是將榛苓後來說的那些話說與了青寰听,至于加害華梓染的事,他卻是一字未提,畢竟榛苓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私心里他也怕榛苓受太大的苦。
青寰听後陷入了沉思,許久沒有言語,雖然說榛苓的這些話不一定是真的,但還是謹慎為好。
生死局這種東西只有在典籍中出現過幾次,只說過那是一處巨大的結界,而里面究竟如何卻是沒有詳細的解說。
青寰問青漣︰「榛苓今年多大了?」
「過了今年也有六十七了吧。」
青寰點點頭,若是依著榛苓的記憶倒也還有幾年的時間,這幾年便對魔界多關注一些吧。
青寰又道︰「過段時間大比的時候讓各個師弟們都去看著吧,別讓孩子們出了什麼事。」
青漣點頭︰「知道了,師兄。」
幾日後,華梓染從思過崖中出來,這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不僅突破了心動期,成功邁入闢谷,她的心性也較從前平穩了許多。
她回到恆霧峰後便專心修煉,再也沒找過青崖。
白希禹仍是住在听雨閣,晴雪閣與听雨閣隔了挺遠的一段距離,再加上他有意無意地總會躲著些女主,這麼多天,這兩人也愣是沒踫見過。
青崖坐在桌前,將倒好的茶水推到白希禹的面前,道︰「掌門讓為師過幾日去覃山照看一下大比之事,到時你便留在恆霧峰吧,想吃什麼都告訴為師,為師給你做好了放到儲物袋中。」
白希禹捧著茶杯,問道︰「師父不帶我去嗎?」
青崖道︰「到時魔尊也在,你還是不要去了,為師不日便回來。」
白希禹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師父,要不你就別去了。」
青崖伸手揉了揉白希禹的頭頂,笑道︰「掌門師兄這幾年來就找我為師辦了這麼一件事,為師怎麼能不去呢?」
「你在恆霧峰待著,別亂走,听話。」
白希禹低下頭,應了一聲︰「知道了。」
————
思過崖。
因為前些日子出了華梓染的那樁事,青寰便將思過崖的人手又加強了許多,現在葉榛苓也在這里待了也有五個多月了,前世這個時候她似乎是已經跟著師父去了大比。
葉榛苓一個人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她閉上雙眼,四周一片寂靜,落針可聞,隱約中听見有人在喚她︰元鏡、元鏡……
葉榛苓昏睡了過去。
在夢中,她終于是看清了那些被天道惡意模糊掉的東西,漫天血雨中,師父、掌門、師叔師伯們一身血色,紫霄宗的弟子們被他們用靈力護在身後,乾曜在外面笑得猖狂,他大聲笑道生死局一旦布下,里面的人不死絕是不會破開的。
直到七月二十三日,那一日,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同門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而師父他們也都漸漸支撐不下去了。
再後來一玄衣的年輕男子撐傘來到了這里,他的臉上戴著銀白色的面具,踏著滿地血水緩緩而來,走到他青崖師叔的身邊,蹲下身。
她不知道那男子對青崖師叔說了什麼,只記得後來那個男子不見了,而生死局亦被破開。
只是那時終是遲了,紫霄宗一夕間覆沒,只剩下了青崖師叔一個人。
葉榛苓再睜開眼時已經是淚流滿面,她忽然見記起,自己並不是死在八十歲,她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之後的那十二年里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她的記憶又出了什麼問題?
葉榛苓從地上爬起來,她跑到禁閉室的石門前,使勁敲打著那石門,大聲叫道︰「我要見師父,我要見師父——」
可並沒有人來回應她,任她的一雙手被敲得通紅,在外面看守的人依舊是不聞不動。
原來這一遭的重生依舊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
天道既讓她重生,為何又如此捉弄她!
葉榛苓跪到地上,她的指甲劃過石門留下一道刺耳的聲響,她忽然間笑了一下,她要找到那個人,如果她能早一步找到那個人,是不是就能避免紫霄宗覆沒的命運。
那就這樣吧……
待外面看守的人進來時,發現葉榛苓已經是昏倒在了禁閉室里面,她的身下是一灘鮮紅色的血。
看守者用靈力向葉榛苓的丹田內一探,竟發現她幾乎是將全部修為都給廢了。
這事實在太嚴重,幾人立馬決定將葉榛苓帶出思過崖,給她送去主事長老那里。
給葉榛苓服下一顆歸元丹後,長老撫著自己的那一把花白的胡子道︰「幸好送來得及時,不然榛苓這一身的修為怕是真要廢了,行了,都出去吧。」
待屋里的人都離開了,葉榛苓忽的睜開眼,她搖搖晃晃地下了床,偷偷跑出去,御劍去了恆霧峰。
到了恆霧峰,葉榛苓收回長劍,她苦笑了一聲,這一來回,她這一身的修為怕是真要廢了。
白希禹正懶懶地趴在窗前胡亂撥著盆栽里鷹尾草的葉子,見有外人來時也是吃了一驚,再仔細一看,發現對方竟然是榛苓。
榛苓?她怎麼會來這里?
白希禹連忙跑到屋里,拿了一張面具戴上。
葉榛苓也沒想到,她只不過是想著來恆霧峰找些線索,竟真的找到了那人。眼前這個人他穿著玄色的衣裳,臉上覆著銀白的面具,與她記憶中別無二樣。
她現在心中有萬千言語,可真到了這人面前,竟是難以開口,最後,她只能問道︰「這位前輩,你知道生死局嗎?」
白希禹一愣,隨後又是一驚。榛苓怎麼會知道生死局這種東西?
見白希禹不作聲,葉榛苓又追問︰「前輩能解開生死局,是不是?」
白希禹抿著唇不作聲,就在剛才榛苓問出第一句話的時候,他便算了算,發現確實是到了時候了,乾曜的生死局估計已經是布下了。
其實所有人都在災難中死去,只有主角一人幸存並從中得到機緣,才是主角光環的精髓所在,只是他忽然間不想這樣了,他還是希望在他走後,青崖能夠過得好一點,雖然這違背了他送光環的原則。
不過……也就這樣吧。
白希禹終究是點了點頭。
葉榛苓帶著白希禹御劍去了覃山,天空陰沉仿佛要墜下來一般,他們看見覃山頂上被一團黑霧包裹,狂風形成了旋渦,那里傳來無數人絕望的嘶吼聲。
白希禹跳下飛劍,轉過頭便對葉榛苓道︰「你要麼回去,要麼待在這里,哪兒也不要去。」
「前輩……」葉榛苓不解。
「你只需要記著我的話就行了。」
葉榛苓點頭︰「榛苓記下了。」
白希禹笑了一下,便轉身往覃山上走去,他走了十幾步後忽然停了下來,又轉過頭叫了一聲︰「榛苓。」
葉榛苓站在原地,歪了歪頭,似乎在等待那人接下來的話。
然後,她看見銀面的男子眼中似乎帶著笑意,對她說︰「你要好好的。」
————
所有人都不會想到,乾曜的生死局竟然會布在大比之後。他甚至不顧在場其他魔修的生死,瞬間啟動了生死局。
漫天血雨降下,四周是厲鬼的哀號。
青寰凜然站在生死局中央,向乾曜問道︰「魔尊這是何意?」
乾曜輕抬了抬眼皮,瞥了青寰一眼道︰「只是看你們紫霄宗不順眼,想要給除了而已。」
一旁的青漣想起葉榛苓同他說的話,便問道︰「魔尊可是為了元衡?」
「元衡?」乾曜皺了皺眉頭,隨即才想到元衡是華梓染的名字,他笑了笑,道︰「當然不。」
「不過若是你們現在能把染兒交給本尊,本尊也願意留你們一個全尸。」
青寰全都明白了,乾曜只是想要覆沒紫霄宗,華梓染不過是他順帶想要得到的,紫霄宗怕是合該遭此一劫。
生死局里,眾峰主用靈力撐起一道結界,將弟子們護在里面。
乾曜看了之後將身後的斗篷甩到了一邊,冷笑道︰「本尊倒是想看看你們還能撐多久!」
十幾日過後,生死局里的眾人漸漸撐不下去,血色的雨濕透了他們的衣袍,各峰主漸次倒下,只剩下了掌門與青崖還在那里強撐著。
見一道黑色人影正向上走來,乾曜皺了皺眉,問道︰「是你?」
白希禹笑了下︰「是我。」
乾曜問︰「你來干什麼?」
「來找一個人。」
乾曜露出戲謔的笑來,問道︰「來找本尊?」
白希禹搖了搖頭。
既然不是來找他,那便是找里面的人了,乾曜又笑了一聲︰「那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只不過本尊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他一揮手,直接就將白希禹推進了生死局︰「罷了,本尊就大方一回,放你進去與他們一起吧。」
生死局里的青崖睜開眼,見白希禹正向他走過來,他猛地咳了一口血出來,問白希禹︰「元溪,你怎麼來了?」
白希禹走到青崖面前蹲下身,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跡,喟嘆一聲︰「徒弟過來帶師父走啊。」
「元溪,你不該過來的。」青崖低下頭,這十幾日過去了,他全身的修為幾乎要耗盡,甚至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他是咬著牙才能與一旁的青寰撐著這一層薄薄的結界。
而一旁的青寰只看到一銀面男子走向青崖,隨後便也沒了知覺。
「師父你看你這衣服都髒了。」青崖的一身白衣此時已經被血色浸染,白希禹假裝抱怨道︰「早讓你不要總穿白的了」
青崖生生擠出一句話來︰「元溪,你到結界里面去,听話……」
「這回怕是不能听你的話了,師父,我送你們出去吧。」白希禹站起身,那些血色的雨一觸到他的衣袍,便瞬間消失不見,他口中緩緩頌道︰「世間有獸,名為赤澤,貌丑,長壽……」
「元溪……」青崖听不見听不見白希禹說了什麼,他只能感元溪的聲音愈來愈縹緲,似要離開自己。
「……有赤澤獸生為人形,其血能破世間任何結界……」
白希禹彎下腰,捂住青崖的雙眼︰「師父,別看。」
「元溪——」
青崖看不到,白希禹閉上眼,身上玄色的衣袍仿佛炸開了一般,紅色的血絲從他身上滲出,漂浮在整個結界內,他好像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臉上的表情猙獰又可怖。
過了許久,白希禹渾身一軟,倒在了青崖的面前,他看著青崖,似乎笑了一下,他說︰「師父,這一次……徒弟是真的想要救你。」
他臉上的面具一絲絲破裂,面具下的那張臉蒼白而了無生氣。
青崖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瞠目欲裂,他爬過去抱住了他︰「為師知道。」
「您不知道……」
白希禹微微搖著頭,他這一次是真心想要救眼前的這個人的。
就像他在青崖臨走時,還要追問青崖一句,可不可以不要來覃山。
這是這麼多世界以來,唯一的一次心軟。
他穿越過這麼多的世界,扮演了這麼多的角色,不過是為了到最後能換來一次屬于自己的人生。
他最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師父……不要告訴其他人我回來過……」白希禹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他彎了彎嘴角,偏過頭,小聲對青崖道︰「你也要好好的……忘了我吧……」
……
一道白光閃過,青崖愣愣地看著懷中的人化作一只白毛小獸。
「沒想到啊,竟然是那只赤澤獸!」乾曜嘖了兩聲,直接飛到青崖面前,低頭俯視著腳下的青崖,乾曜道︰「即使他能為你們破開這生死局,本尊一樣能讓你們今日全部葬身于此!」
「赤澤獸……」青崖喃喃著,他忽然間明白八年前他為什麼能夠活下來,還突破到了分神期,青崖將懷里的那只已經死去的小獸抱得更緊了些,竟是又嘔出一口血來。
「原來如此啊……」
乾曜嫌棄地看了一眼青崖懷中的小獸︰「青崖道長,本尊不如就先送你去與這只小畜生作伴吧!」
「是嗎?」
青崖忽然抬起頭,他的眼楮中是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沒有人會相信他的修為會在一瞬間恢復,甚至還在增長,他站起了身。
分神、合體、渡劫、大乘!
千萬年的記憶在一剎那涌入他的腦中。
青崖伸手對著乾曜輕輕一點,乾曜瞪大了眼楮,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整個人就已經被撕裂,消失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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