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坐著, 手肘支在腿上,微弓著背, 偏頭看向遠方,眼神略空洞,整個人顯得有些頹廢挫敗。
“因為比賽出意外, 傷到了腦袋, 要動手術,就把頭髮剪短了,所以變化比較大,”蔣行舟道, “當時她才出院不久,而我要去西南山比賽,就讓她一起來南城,剛好西區有個朋友請吃飯,這張照片就是在那裡拍的。”
何青柔一怔。
“她說想出去走走,一下午不見人影,電話也打不通,找到她的時候, 正一個人孤零零坐那兒。”蔣行舟邊說,邊收起手機。
“兩年前出了挺多事兒的,阿奈那陣子喪得要命,但好在後來都慢慢走出來了。”
“她性子特別倔,認死理,撞南牆不回頭那種,可最後還是放棄了賽車,老實說,我們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穿著正裝坐辦公室裡審批文件,當年她可是整個車隊的榮耀標杆,特別厲害,我,阿尋,都是她帶出來的。”他把碗筷拿出來,歎了口氣。
“現在就阿尋還賽車。”
他表情惋惜,既為林奈,亦為自己。
何青柔不知如何回答,默然片刻,在蔣行舟要走出去之際,將人叫住。
蔣行舟疑惑。
“你可以把剛才那張照片發給我嗎?”她問道,照片裡的場景太熟悉了,但她一時半會兒記不起,應該是見過的,可腦海裡空空如也。
“行,”蔣行舟道,“那加個微信。”
何青柔頷首,出示二維碼,驗證成功後,蔣行舟立馬將原圖發給她。
其他人還在外面等著,她不好一直呆在廚房裡,保存了圖片就跟著蔣行舟一塊兒出去。
吃飯期間,她忍不住想這事。
林奈給她夾菜,她回神,其他四人紛紛側目。
何青柔吃菜。
過了一會兒。
“大家後天晚上有空嗎?”她問道,明天下午離開葛仙山,後天星期天,屆時有時間,可以請這幾個吃飯。
他們自然有空。
“那有什麽想吃的沒有?”她彎彎唇,“到時候我請你們吃飯。”
林奈掃視四人一番。
“家常菜,”蔣行舟沒眼色搶道,“青柔姐做什麽我們吃什麽,不挑。”
裴成明踢了他一腳。
何青柔又笑笑,還沒開口,林奈就先道:“火鍋,上回那家。”
老巷子火鍋店。
裴成明他們雖然不知道是哪家,但都應她的話,隻蔣行舟一臉可惜,他還盼著能去何青柔家瞧瞧,結果林奈護得深。
應多數人的意見,何青柔提前預訂了老巷子火鍋店。
吃完飯,一行人在民宿呆了半天,葉尋他們湊一起打遊戲,何青柔向來不怎麽碰這些,便坐一旁看他們玩兒,偶爾切盤水果、拿兩瓶飲料過來。
林奈跟她坐一起,中途,公司那邊來電,她出去接電話。
何青柔無聊,摸出手機翻了翻,翻到上午那張照片時,腦子裡刹時一閃,她頓住,忽而記起――
那應當是13年6月了,日子有些久遠,故而先前一時想不起來。
13年,她也不大好過。
那會兒子,她在公司裡逐漸嶄露頭角,風頭太盛,遭到打壓,楊順成還時不時找茬。
某天,傍晚時分,她在公園裡遇到過林奈。
昏黃的落日余暉裡,這人獨獨坐在長凳上,她的身後,是鬱鬱蔥蔥的常青樹和喧鬧的人群,由於太格格不入,何青柔幾乎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好像抬了頭,與自己對視了一眼,細枝末節,何青柔已記不清,她極力回想,可越是想,記憶越模糊,之後,自己似乎走了過去,又似乎沒有。
時間太久,真不記得了。
“在看什麽?”不知何時,林奈接完電話回來。
何青柔下意識將手機按滅:“跟火鍋店聯系。”
林奈沒再問,挨她坐下。
何青柔稍稍偏頭,偷瞧她,林奈發現了,與她對視,何青柔裝作若無其事地垂下眼。
晚上,旅館房間。
何青柔洗了澡出來,宋天中終於得空,給她打了電話。
他說的話跟林奈轉述的一致,想買夏茶,其實他們是想買味道最好的春茶的,可何青柔告訴他那些老茶戶的春茶基本都賣光了,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夏茶,且需要的量多。
他那十幾個茶友,聽說能買到林芒山的地道現摘現炒的手工茶,便都托他捎一份。
“嗯好,我明天就幫您聯系。”何青柔道。
電話裡宋天中笑得爽朗:“那成,我就坐著等茶了。”
何青柔與他聊了兩句,宋天中工作多,匆匆掛斷電話。
趁林奈還在浴室,時間才十點,何青柔給何傑打過去。
鈴響兩聲何傑就接起:“姐!”
這小子嗓門兒亮,精神十足。
何青柔笑了笑,輕聲道:“在做什麽?”
“剛從外邊回來,”何傑說,“陳阿伯昨天摔到了腿,我跟爸今天幫他采茶去了,晚飯在陳阿伯家吃的。”
陳阿伯,何家的鄰居,一孤寡老人,他對何青柔挺不錯,何青柔小時候沒少去隔壁竄門。
“嚴重麽?”何青柔關切問,蹙了蹙眉。
“沒大礙,就是痛,醫生說需要養一陣。對了,之前你不是叫我去約單嗎,已經約好了,什麽時候要?”何傑問。
何青柔坐到床邊:“過兩天,待會兒我把地址發給你,你把茶寄到那兒去。”
何傑應聲。
“晚點我把錢打爸帳上,你明天去鎮上取了結給他們,記得算清楚,別缺了漏了哪家的。”何青柔叮囑。
他們那兒的手工茶都是按兩算,一般,一兩十幾到上百元不等,跟當地的茶葉公司相比,確實會貴一些,但沒辦法,大家都靠那麽一兩塊茶地過日子,一塊地大的十幾畝,小的幾畝,一畝地產乾茶也就十幾二十斤,一年下來,收入最多的不過十萬,少的,也許只有幾千塊。
譬如何家,茶地十畝左右,今年算周圍的茶戶裡賣得比較好的,但攏共也就賺了四五萬,春茶、夏茶一賣完,剩下的秋冬茶壓根不值錢,況且茶葉公司不收秋冬茶了,又少了一筆收入。
“哎,我知道。”何傑回道,他頓了頓,囁嚅半晌,問,“姐,你還能找到買茶的人嗎?”
何青柔擰眉,等他說完。
“之前……”何傑糾結道,“之前我不是去約單麽,都約完了,郭三爺他們來家裡找爸,想托我們問問你,能不能幫他們找到買主,他們的茶,一點都沒賣出去,全都積著,三爺家今年的春茶本來就沒賣出多少,如今被那個公司斷了路,唉……”
他內心不忍,不再繼續說了。
林芒山周圍的老茶戶現在都愁著呢,他們銷茶的法子老,就是等著人家上門訂單,有人訂就賣,沒有人就屯著,眼下茶葉公司想搞壟斷,他們的生計便瞬間中斷。
何青柔一時無話,她真的也沒辦法,這麽多散戶,哪裡幫得完。
“你讓他們去鎮上看看吧,”她歎息,“或者去市裡,走遠一點,應該還是能賣出去一些的。”
H市特產茶葉,來這邊訂老手工茶的人,多是外地的,本地人幾乎不會買,所以不論走多遠,這種散戶的茶,其實都難賣。
何傑默然片刻,悶悶道:“我會跟他們說。”
何青柔嗯聲。
兩姐弟再講了一會兒,何青柔看到林奈從浴室出來,便掛了電話。
林奈洗了頭,她一手擦頭髮,一手拿吹風機,旅館的吹風機是單獨備的,非掛在牆上那種。
插座在床頭右邊,她過來,隨意將帕子擱床頭櫃上,插電,吹頭髮。
她就站何青柔旁邊,風嗚嗚一吹,吹出的水四處飛,些許落到何青柔手背上。
水沾在手背上,有些涼。
她的頭髮直,烏黑,披著時,長度差一點及腰。
何青柔抬眼,突地想起照片上她短發的模樣。
全然不同的模樣,不僅僅差在頭髮的長短上,但何青柔又說不出還有哪兒不一樣。
她望了許久,待林奈吹到半乾,起身,過去接下對方手裡的吹風機。
“我幫你。”她道。
說話聲小,被淹沒在了嗚嗚的吹風聲裡。
林奈沒聽到,但明白這是要做什麽,她比何青柔高,這般站著,何青柔不方便,她到床邊坐下。
何青柔跟她走動,順手將熱風調小一檔,然後手穿到她發間,替她吹頭髮。她動作很慢,同時也很輕,吹完一處,去拾下一束頭髮時,無意地,指腹總會在林奈頭皮上挨一挨。
風小,吹得就慢,幾分鍾,才吹乾。何青柔放下吹風機,再幫她順順頭髮。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她俯視著林奈,手上的動作仍舊輕柔。
林奈不語。
“今天我在蔣行舟那裡看到了一張照片,”何青柔道,“很眼熟,我記得好像見過你,但記不太清楚了。”
她坐到林奈旁邊。
“天湖小區,公園裡,就在西區那邊,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