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好看的鳳眼中布滿了紅血絲,眼底更是一片青黑,那樣的疲憊是即使塗再多粉也遮不掉的。
蘭因想到這一路回來,單喜與她說的那些傳聞,也清楚如今伯府是個什麽情況,她這前婆母最在乎的就是臉面和名聲,偏偏如今這兩樣東西被人扔到腳底下踩卻還沒有辦法回擊。
她心裡肯定惱恨極了。
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並不會為此生出一絲抱歉和心軟。
如果不是因為蕭業做得太過分,他們原本是可以好聚好散的,而且昨日她面前這位婦人在伯府門前說的那番話,何嘗不是在指責她不顧親妹生病,不夠寬容大度。
如果真被她煽動成功,那麽她如今也就沒法過得那麽安寧了。
蘭因其實能理解她的行為,作為伯府的女主人,肯定事事都會為伯府考慮,別說她已經和蕭業和離了,就算沒有,在蕭業、伯府和她之間,她也一定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可理解並不代表要原諒,能心平氣和待她已是她對她最後的體面。
看到因為她進來,主位上的婦人明顯腰背坐得挺直了一些,神情也變得緊繃了許多,明明心力交瘁至極卻還是不肯流露出一絲落魄……蘭因沒有因為她坐在主位而心生不滿,也沒有因為她這一份細微的變化而流露什麽譏諷的表情,她的情緒還是平靜的,甚至算得上溫和,她在婦人的凝視下走過去,神色如常向她行禮,只是從前的“母親”卻被她換成一聲恭敬卻也疏離的“夫人”。
可這已足以讓蕭母變臉。
看著面前向她行禮的年輕女子,她明明還是那麽恭順,可蕭母卻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一抹從前沒有的東西,她說不出究竟是什麽,只是覺得束縛在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好像不見了。
外頭的光線透過紅木窗格打進屋中,空氣中滿是漂浮的白色塵埃,而立於光線中的蘭因比起從前竟是更添幾分美貌,看著明顯要比從前過得更好的蘭因,蕭母忍不住想到這陣子城中的流言,家中的雜亂,還有……變得面目全非、渾渾噩噩不知如何度日的兒子。
這樣一對比,蕭母放在紅木扶手上的手都忍不住收緊了一些,紅唇也被她繃緊成了一條直線。
沒辦法不怪蘭因。
如果不是蘭因的堅持,蕭家如今不會淪為汴京城的笑話,業兒也不會被陛下降職。
但責怪又有什麽用?事情已然了結,何況都在陛下面前過了明章,她若責怪,就是對聖令不尊。於是無論心中再怎麽想,蕭母看向蘭因時的目光還算得上柔和,“起來吧。”
她笑著和蘭因說話,等蘭因起來後,她如從前一般,親昵地讓人來身邊坐,待蘭因坐穩,她方才與蘭因說起今日的來意,“你我如今雖然已經不是婆媳,但到底多年情分,我想著總該來看看你如今過得好不好,再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替我那混帳兒子與你道聲歉。”
她看似言語溫和。
可與生俱來的倨傲讓她即使嘴上說著抱歉,卻也不會真的向蘭因低頭。
蘭因自然也瞧出來了,卻不在意,聞言也只是搖頭淡道:“我與世子之間本就沒有誰錯誰對,您這聲抱歉,實在不必。”
蕭母聽到這話,倒是沉默了好一會,片刻功夫後,她方才看著蘭因繼續說道:“孩子,我自問對你還算了解,可你這次的做法實在讓我有些驚訝。”
她的聲音還是溫和的,看著蘭因的目光卻帶著幾分探究,她目光死死地看著蘭因,一字一句說道:“你讓我覺得你變了個人。”
這才是她來找蘭因的根本原因。
她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改變了蘭因才會讓她做出這樣的事,更想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挑唆,她背後有沒有幫她的人,伯府會不會出事。
蘭因笑笑,不去理會蕭母的試探,她只是握著青瓷茶盞,笑著抬眸,“是嗎?”
蕭母直言,“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對你是最有利的,我相信即使有你妹妹的存在,她也阻礙不了你在伯府的地位。”所以她才如此驚訝蘭因的選擇。
“那您覺得我本該怎麽做?”蘭因問她。
蕭母說得沒有一絲猶豫,“你會聽業兒的話,好好照顧你妹妹,把所有事都做得完美無缺,做好伯府的世子夫人,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最後她看著蘭因平靜的面容,撂下幾個字,“就和從前一樣。”
蘭因倒是沒想到蕭母會這樣了解她。
的確。
前世她就是這麽做的。
她把所有事安排得井井有條,讓人挑不出一絲差錯,唯獨……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還是個人。
是人就沒辦法真的不去理會七情六欲。
她也會難過,也會怨恨,也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問自己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
蘭因放下手中茶盞,而後看著蕭母溫聲答道:“您是很了解我。”或許因為她跟蕭母本質就是一樣的人,她們都知道什麽對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
丈夫的寵愛,有固然好,沒有也不會讓她們一蹶不振。
對她們而言,名聲地位榮耀才是最主要的。
若真要說不同。
那就是蕭母膝下有一兒一女,而她什麽都沒有。
可就是這一份不同,造就了她跟蕭母不可能一樣,蕭母可以為了她的孩子去爭去鬥,去做一個完美的妻子讓成伯爺離不開她,而她……午夜夢回,一人獨坐屋中時,想的卻是她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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