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揚了下眉頭,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手裡的筷箸,扭頭看向裴氏,淡淡地反問了一句,「二嬸?叫我嗎?」
剛才裴氏一直目光就往自己的方向飄,自己只當是不認識這個人,沒有理會,不想,原來,還有這麼一齣等著自己啊。
有什麼話說?
無疑是想要自己回沈家!
清寧想不出裴氏與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想當著眾人面,讓自己不得不點頭回去沈家嗎?
一片和樂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放下了手裡的筷箸抬頭往清寧這邊看了過來。
沈家老夫人病重,傳說嚥不下最後一口氣,就是想見一見這個被趕出了家門的孫女!
若是平時,眾人肯定心裡肯定會譏嘲說沈家想要認回齊國公世子夫人,不過是想攀龍附鳳。
可是如今沈老夫人病重,人之將死,大家不免就泛了同情之心,同情病得快要死了的沈老夫人。
這人生在世,誰無過。
更何況,沈老夫人是長輩,是齊國公世子夫人嫡親的祖母,血濃於水,就算世子夫人心裡有著恨,可如今,人都只有一口氣了,有什麼計較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
就是點頭之交的朋友,或是仇人,也可以放下仇恨看上一眼。她們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然,齊國公世子夫人卻是沒有去探望過沈家的老夫人。
心是不是也太狠了一點。
沈老夫人再是如何,那也可是她的血親。
有人忍不住就低聲嘀咕了起來。
「原沈二夫人一直就偷看著世子夫人呢,原來是這樣。」
「哎,我還想沈老夫人病著,裴二夫人怎麼還出來赴宴了,想來國公府不得而入,所以只好迂迴,來這裡請世子夫人。」
「哎,世子夫人心腸太狠了的。」
「是啊,聽說沈老夫人病得會很重,就是留著一口氣,想見一見這個孫女?」
……
清寧微笑著如是看陌生人一般看向裴氏,旁邊的低聲議論之聲,她也只當是沒有聽到。
裴氏眼眶一紅,「寧兒,你心裡恨,二嬸心裡明白,但是你祖母她老人家嗎,如今病重,她就是想看你一眼,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你祖母心裡也是一直後悔著當日的一時氣盛,一直念叨著你,擔心你過的好不好。……太醫說,母親怕是快不行了,你回去看看一眼吧!」
裴氏神情焦急,眉宇之間帶著化不開的愁容,說得低聲下氣,眼裡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都帶了哽咽之意。
裴氏一副苦苦哀求的神情,讓眾人不由得心又偏了偏。
清寧神情不變,就是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一絲,微笑著說道,「沈二夫人以後不要再叫錯人了,我是蕭家的女兒,蕭家在多年前就只剩下我父親一個人了,哪裡來的嬸嬸?哪裡來的祖母?」
做長輩的如此低聲下氣了,她還當是不認識?真是冷血無情,眾人看向清寧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譴責之意。
「其實不過是沈家落敗了,比不上定西侯吧!」離得遠遠的張氏低聲嘀咕了一聲。
一旁的人聽了張氏的嘀咕,心裡也是忍不住地點頭。
興寧侯府落敗了,侯爺沈峰又是個碌碌無為的,這認了這門親,想來助力是不會來,到時候國公府少不得要照拂一二。
可定西侯府卻是不一樣的。
蕭嶺戰功赫赫,雖如今只在京城守著李芸娘過日子,可皇上卻很是倚重他,何況,邊關還有一個少年猛將——蕭儀觀。
兩相對一對比,哪個好,一目瞭然。
清寧微笑瞥了眼張氏,然後看向裴氏,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斂了去,眼眸一轉,澄淨如水的雙眸裡就帶幾分銳利,「沈二夫人,當初的事情你們不記得,我是記得清清楚楚的,歷歷在目,沈老夫人擔心我?想要見我一面?這不笑話嗎?當日是誰口口聲聲說再也不要見到我們,是誰巴不得我母親死?若不是當時我警覺,如今我的母親恐早已是黃土一坏了,還有我,恐也不知道被棄在哪個莊子上自生自滅,這些我本是不想多提了,既沈二夫人要說,那我也不得不提一提了,你回去可以問問沈老夫人,她可還是記得這些?難道她是害怕了?怕去了地府,上刀山下油鍋受那烹飪油煎之苦嗎?」
清寧說完,站了起來,朝主位上的五皇子妃微微躬身,「很抱歉,讓皇妃搜掃興了。」鬧了起來,終究是不好看。
裴氏聞言,臉色頓時一白。
當年的李芸娘在王家與一外男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被人抓了個正著,那外男還是李芸娘認識的,彼時外面說什麼的都有。
裴氏眼前頓時浮現了幾年前那個笑如春風的清寧,笑靨如花,偏偏逼得老夫人把身邊的幾個得力之人杖斃了。
雖然老夫人沒有明說,李芸娘與清寧母女也沒有提。
但裴氏心裡隱隱是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情太久了,所以,裴氏也就忘記了。
沈老夫人是病得嚴重,但是想嚥氣之前見她一面,卻是故意放出去的話,只是想逼她回來而已。
不想,消息放了幾日,也不見人上門。
所以,她求了宜安郡主拿了五皇子妃的帖子,來參加宴席,一來是想結交名門貴婦。
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是,想藉著這個機會,讓蕭清寧回沈家一趟。
當著各家夫人的面,還有皇家公主和皇子妃的面,就是要讓她不得不點頭應承了下來。
如此,沈家就能與蘇家綁上。
可是她偏偏提了兩年多前的事情。
這世家夫人們,哪個不是玲瓏心思,哪個心裡不明白後宅院裡的陰私?
清寧一臉的正色,目光灼灼,一席話說得模糊,但也透了一個很明白的意思。
曾經,沈老夫人對李芸娘下過狠手。
母女連心。
大家都是做母親和做閨女的。
眾人的目光同情之色就褪了幾分,看向裴氏目光也就多了幾分深究。
五皇子妃臉上並沒有不悅之色,笑著說道,「世子夫人有禮了。」說完便是看向裴氏說道,「沈二夫人,有什麼話,等回頭宴席完了,再與世子夫人說吧。」
宴席完了,哪裡還有這麼好的機會?裴氏嘴角動了動,一臉為難地朝五皇子妃與四皇子妃還有雲和公主等人一一躬身,「驚擾了皇妃與各位貴人,臣妾罪該萬死,但婆母正是躺在病榻之上,深受病魔之苦,還請各位貴人見諒,回頭,臣妾再來負荊請罪。」
裴氏熱淚盈眶,一臉的悲傷。
大家不免就又泛起了憐憫之心。
五皇子妃心裡雖是不悅,但到底臉上沒顯,雖是自己生辰,但裴氏苦求,沈老夫人也似是大不好了,這孝之一字,可以壓死人,所以,五皇子妃微笑著禮貌地問了一句,「沈二夫人,沈老夫人病情如何了?聽說沈老夫人是不好了,難得你一顆孝心,出門來了還惦記著家裡沈老夫人的病。」
裴氏聞言,捂著唇,肩膀微聳,強忍著眼裡的淚花湧動。一副悲慟的神情,讓人不免見了心裡泛酸。
「二夫人你放心,我五表嫂最是菩薩心腸,心善,不會與你計較的。」宜安郡主笑著看了眼裴氏,然後看向五皇子妃歎氣說道,「沈老夫人是很不好了,前日還接了府裡的雨姨娘回去了。」
沈家與宋家是世交,交情向來深厚。
宜安郡主知道沈老夫人的情況,自是不足為奇,更何況,沈清雨如今是宋子逸的妾室。
清寧淡笑著掃了眼宜安郡主。
裴氏能來,是沾了宜安郡主的光。
裴氏想是請自己回沈家,由此搭上國公府。
宜安郡主呢?
意欲為何?也是希望通過沈家,由此幫了四皇子拉攏了國公府?
還是為了別的?
讓裴氏壓了自己一頭,她心裡暢快了?
見得清寧看過去的目光,宜安郡主微笑著迎向了清寧的目光,臉上的笑容溫和而又得體萬分。
坐在宜安郡主旁邊的張氏,便是閃著淚花,低聲地說著沈老夫人的病,「……以前臉色紅潤,身子骨硬朗的老夫人如今瘦得……真真是我都不忍看。」
聲音帶了悲切和難過。
張氏旁邊的幾位夫人忍不住歎息。
裴氏紅著眼眶,看向清寧,一臉的傷心悲慟,「寧兒,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你也都忘了吧。」
清寧勾了唇角,揚起一抹絢麗的笑容,眼眸帶了嘲諷的冷意,「都忘了?」
沈清韻突然衝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清寧的面前,悲悲切切地哀求著說道,「大姐姐……不,世子夫人,我求求你,你就回去看看祖母吧,祖母自你離開沈家後,你祖母就每日都吃不下,睡不著,非常的擔心你,如今人都瘦得只剩下一張皮了,如今也是每日都念著你的名字,世子夫人,我求求你了,你就當是了卻祖母最後一個心願,回去看看她吧。」
沈老夫人會惦記著自己,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
這可真是天底下最荒謬,最好笑的話了。
清寧不禁輕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