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麽?”鍾南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本想急切詢問自己妻兒父母的消息,但又覺得如此一來,便在氣勢上落了下風,只能生生憋住。蔚嵐笑著打量著他,搖了搖頭,頗為遺憾道:“我那大伯二伯,怕是連自己都保住了,至於你的妻兒,那就更加保不住了。早在我來之前,我的人便已經趕過去了,不然你以為,我敢就這麽來長平?”
說著,蔚嵐端起了酒,眼中帶著冰冷的笑意:“這杯酒,我是可以喝的。”她盯著鍾南,舉杯:“可就看,鍾大人,要不要我喝了。”
鍾南沒說話,他看著面前人似笑非笑的眼,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他之所以留在這裡,就是因為魏嚴承諾他,會將他妻兒老小安全送往陳國。事出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只希望自己家人不被牽連,可如今蔚嵐如此淡定告訴他,他的妻兒xing命系在她手上,他突然,就不敢賭了。
若他妻兒不在蔚嵐手上,那麽他將蔚嵐困在長平,只要蔚嵐不出現在盛京,那麽魏嚴自然會來找他jiāo涉,到時候,他再印證蔚嵐的話就好。若他的妻兒在蔚嵐手上……蔚嵐死了,他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他不敢賭,也不能賭。於是想了片刻後,鍾南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對方篤定的笑容,終於道:“這杯酒不好,還是煩請世子到郡守府中,嘗嘗在下的好酒吧。”
聽到這話,蔚嵐朗笑出聲,徑直起身來,廣袖一甩,滿是風流意氣道:“走罷!我們便去嘗一嘗這長平郡守府的酒。”
說著,蔚嵐便提步向前,桓衡和染墨等人這才收了劍,跟在蔚嵐身後。蔚嵐與鍾南並肩而行,雙手攏在袖間,趿著木屐,面如玉冠,哪怕是這樣生死之境,也無半分慌張。這便是真正的世家氣度,鍾南不由得暗暗感歎,雖然這蔚嵐出生在一個武將世家,那風流氣度,卻不墮任何一個百年世家。哪怕是王謝蘭芳在此,怕也要為這份風姿傾倒。
這樣說起來,魏嚴和蔚嵐,確實不是一個台面上的人。想到自己那位同窗,鍾南不由得歎息了一聲,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攪進了這長信侯府之爭,的確是有些冤枉。
“鍾大人,這一次水患,長平受災如此嚴重,怕是和堤壩興修不利有關吧?”蔚嵐同鍾南走在路上,看著路邊面huáng肌瘦的災民,頗有些歎息道:“鍾大人可知,你這一壓,又是要多死多少百姓?”
“我何嘗不知呢?”鍾南笑了笑,眼裡有了苦澀:“可若鍾某一人獨身抵了這罪便可,在下自然不懼生死。可若我及時上報,我的妻兒老小,怕是連出大楚的時間都沒有。”
“長平郡,受災已經近兩月了吧。”蔚嵐不想與他爭論是非對錯。興修堤壩的銀子也吞,這樣的官員,你和他談道德又有什麽用?蔚嵐便只能趁他沒什麽戒備,多套一些話罷了。
鍾南看蔚嵐如此配合,心中戒備也少了很多,便如實道:“的確,長平郡其實是第一個受災的城鎮。”
“水患過後,屍體若不好好安置,便容易產生瘟疫。鍾大人,那些屍體你是如何處理的?”
想到今天染墨說的那些屍體就放在坑裡,還有一些村民拿來分食,蔚嵐不由得有些憂慮,而鍾南似乎全然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皺著眉道:“下官讓人將這些屍體全部埋在了城郊外面……”
“這樣決計不可!”蔚嵐面色一凜:“大人應立刻讓百姓讓這些屍體燒盡,再讓醫官分發藥材下去……”
“魏大人,”鍾南聽到這些話,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來:“你這是在勸我向朝廷求援嗎?你以為,如今長平郡還有多少存糧、藥材、以及日用?”
聽到這話,蔚嵐便知道了鍾南的態度,搖頭歎息了一聲,卻是道:“鍾大人,你真是糊塗啊。若事發之後,你立刻尋一個靠山,如今何至於此?”
“靠山?”鍾南微微一愣,蔚嵐卻是笑了:“鍾大人覺得,這長平郡一個郡受災,那是滅族大事。可是這些事qíng傳到朝廷裡,也不過就是奏章上的一句話而已。不說其他人,鍾大人便就是找上我蔚嵐,保下鍾大人一條xing命,蔚嵐卻也是能做到的。”
聽到這話,鍾南不由得面色僵了僵,卻是艱難笑了起來:“魏世子就莫要誆哄我了。”
“鍾大人,”蔚嵐搖著扇子,眼中勾起一抹譏笑:“在下大伯年近四十也不過只是個四品丞相長史,而在下不過十七便已是六品尚書郎,這不是沒有緣由的。”
鍾南沒再說話,他看著蔚嵐,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他知道蔚嵐說的話,或許真的有那麽幾分可信。蔚嵐這樣的天子驕子,走的路向來與他這樣的平庸之輩不大一樣。他在荊州呆了一輩子,從十幾歲外派到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六品郡守,蔚嵐這樣的人生路,是他一生無法企及的。
看到鍾南的神色,蔚嵐便知道他已經在想了。她如今就是要一點點說動鍾南,同時給外面發出消息,等著人來救她。
實在不行……也只能硬闖出長平城。
蔚嵐心裡暗暗思量,同鍾南一起回了郡守府。夜裡她照舊和桓衡睡在一個房間裡,桓衡卻是有些不安,到夜深時,仍舊jīng神奕奕。蔚嵐半夜醒來,看見桓衡還沒睡下,盤腿坐在chuáng上,雙腿上放著劍,她不由得愣了愣道:“你這是做什麽?”
“守夜。”桓衡睜開眼,眼中有些憂慮:“我總覺得,今夜要發生什麽事。”
桓衡一直有種野shòu一樣的直覺。因為這種直覺,他們曾在戰場上多次躲過大劫。他這種直覺,與其說是天賦,不如說是因為在戰場長大,培養了一種對殺伐血腥的敏感。
聽得桓衡這麽說,蔚嵐立刻警惕起來,她看著杯子上的酒水微微動dàng,便立刻提劍,回身開了門。桓衡提著劍跟著蔚嵐走了出去,叫上染墨,三人剛出院子,便看見鍾南慌慌張張來到蔚嵐面前,焦急道:“魏大人,那些賤民們反了!”
對於這個結果,蔚嵐毫不意外,只是她沒想過,這場bào亂來得這樣巧,這樣早。
外面是bào民們砸門的聲音,蔚嵐轉頭看向桓衡。
“阿衡,”她有些無奈歎息道:“又要勞煩你,陪我廝殺一回了。”
聞言,桓衡揚起漂亮的眉,拔出劍來,卻是道:“求之不得!”
這一夜謝子臣睡得不大好。
蔚嵐走後,其實他都是睡得不大好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夜,他居然就夢見蔚嵐滿身是血,站在桃花樹下同他告別。他瘋狂朝著蔚嵐衝了過去,卻只看見蔚嵐從山崖下直直墜了下去!
謝子臣從睡夢中猛地驚醒,發現才是半夜,謝銅在外面聽見了謝子臣的聲音,擔憂道:“公子,可是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