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輩子的人生,她從未覺得自己這樣láng狽過。風流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有了那麽一個誠心誠意喜歡的人,卻轉手成了他人的丈夫。
雨水落在她身上,她聽著房內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阿衡的聲音真好聽。
她想,她該早點聽到的。
為什麽會覺得這個人只是一個弟弟,為什麽會覺得他不會離開她?為什麽會覺得,他喜愛她,會一直等待她,可以肆意妄為。
可他又為什麽離開自己呢?
蔚嵐仰起頭來,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唐家bī他,他可以等她回來。若不是他自己願意,誰有能真的bī迫他?可為什麽願意低頭?唐家給的一切,她蔚嵐給不了嗎?
她如此寵愛他,如此憐惜他,她從來沒對一個男人這樣好過,她甚至為他違背了自己的原則,辜負了謝四,想要一心一意和他好好過日子。
可他呢?
蔚嵐低笑起來,閉上了眼睛。
她曾經以為她了解桓衡,以為桓衡不顧一切跟隨她來盛京,便就是一份最無瑕的感qíng。
她愛這樣的感qíng,她愛這樣,被全心全意愛著的感覺。
可是她驟然發現,這份愛qíng與她所想象的並不一樣。
蔚嵐的內心平靜下來,她站在雨裡,看著那緊閉的房門。
“阿衡。”她張了張口,想叫他,最終,卻沒有叫出來。
她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不知道,就這麽靜靜站著,一言不發。
天慢慢亮了起來,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入庭院中。下人們魚貫而入,去伺候房內的主子梳洗。卻就看見一個俊美少年站在庭院裡,神色平靜,眼中全是死寂。
下人們偷偷瞧著那人,羞紅了臉,許多姑娘都是認識這位郎君的,號稱幽雲第一美男子的魏世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姑娘們端著伺候的用具進去,唐莫先起了身,聽著一位侍女道:“姑娘,魏世子在外面站著,您看?”
話音剛落,chuáng裡的人猛地就坐了起來,發出巨響,然後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就看見裡面的桓衡眼中全是惶恐,驚慌失措衝了出去,衣服都沒拉好,便到了長廊。
那人站在那裡,手握小扇,如一貫一般溫和從容。她見到他出來,並沒有如以往一貫微笑,她垂下眼眸,全然沒有看他一眼,單膝跪下,如同一個再恭敬不過的下屬,認真道:“蔚嵐幸不rǔ命,已成功從華州借得軍糧器械,特來告知元帥。”
“阿嵐……”
蔚嵐的舉動刺痛了桓衡,他赤腳站在長廊之上,衣衫凌亂,肌膚上尚帶著抓痕,看上去頗有些驚心動魄。
聽見蔚嵐來的時候,他是害怕的,然而看見蔚嵐這樣跪著,他又慢慢冷靜了下來。
這是他選的路,他並不後悔。
他不願意依靠蔚嵐一輩子,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像一隻幼鳥,等著蔚嵐捕獵後將ròu嚼碎,再喂到他嘴裡。
他靜靜注視著這個美麗的人,而後聽對方道:“元帥是否先梳洗過後再行商議?”
她在趕他。
她回來了,卻沒看他一眼,就趕他離開。
桓衡苦笑開來,卻沒有多說,回去梳洗之後,換上了火紅的袍子,從屋裡走了出來。
那襲紅色如此豔麗張揚,似乎是與她記憶裡那個黑衣少年就此區分開。蔚嵐也不知道怎麽的,心裡就生出一種錯覺,覺得面前這個人,似乎並不是桓衡。
她沒有打量他,一個已經成親的男人,不是她該去注視的。
她見他出來,便道:“元帥請。”
桓衡沒說話,他走上前去,讓她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她坐在他對面,恭敬冷靜地說完了目前形勢,言及按照謝子臣所言,他原本就在朝廷營造好了輿論攻勢,在他來到華州之前,陛下就天天被朝臣bī著,說如果北方叛變了怎麽辦,只是陛下一直在死扛。如今她的奏章到達朝廷後,必然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朝廷會及時發糧。如今有華州軍糧支撐,朝廷又開始增援,這次的危困,算是結束了。
桓衡靜靜聽著蔚嵐說完這些,她從頭到尾都很冷靜,沒有分毫的qíng緒外露,言談中也都是在提及公事,桓衡遊離在這些事qíng之外,他一向知道,蔚嵐比他有能力得多。有蔚嵐在,這些事並不需要他cha手。
蔚嵐將所有事qíng稟報完,兩人終於落入了沉默之中,許久後,卻是桓衡先開的口:“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我都知道。”
蔚嵐少有這樣冷淡的同他說話,桓衡苦澀笑了笑:“你知道什麽?”
蔚嵐沒有出聲,片刻後,她笑了起來,終於迎上他的目光,慢慢道:“阿嵐祝願阿衡與唐小姐,百年好合。”
桓衡看著她的眼睛,尋不出半分難過的痕跡。他勾了勾嘴角,便問了出來:“你為什麽不難過呢?”
蔚嵐睫毛顫了顫,在袖下握緊了拳頭,沒有接話。桓衡轉開頭,看向來往的士兵,戰時戒嚴,屠蘇城早已沒了老百姓,桓衡像沒了骨頭一樣,用手搭在車窗邊上,懶洋洋道:“昨天晚上我還在想,如果你回來了,我這門婚事怕是成不了。我怕我有回頭路,所以我就斬了自己所有後路。你回來了,我果然後悔了,可是,我也回不了頭了,對嗎?”
他抬頭看向蔚嵐:“如果你喜歡我,我和唐莫就是你心上的一根刺,你這樣高傲的xing子,哪裡容得和人分享什麽?”
他果然了解她。
“為什麽……”她沙啞開口,終於出聲:“為什麽答應這門親事?唐家bī你,你可以等我回來,我……”
“然後你再展現你的能力,將我護於羽翼之下,我再天真的想,阿嵐真好,有阿嵐在,我什麽都不用害怕了,是嗎?”
說到這裡,桓衡嗤笑出聲來:“阿嵐,在你心裡,我便是這樣的軟骨頭嗎?”
“阿衡……”蔚嵐有些震驚,她不太明白,只是幾日不見……幾日不見而已……為什麽,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那身火紅的衣衫讓他仿佛是浴火的鳳凰,驕傲而美麗,讓人無法靠近,她呆呆看著桓衡,聽著對方道:“唐南樓bī我的時候,我恨他們,更恨你。”
“對我這樣好,無異於拔了我的爪牙,你陪伴我的這些年,又與圈養我,有什麽區別?你不是不知道北方局勢艱險,如你這樣的才智,怎會不懂得我日後要面臨什麽?”
“可是你卻總是護著我,所有事都幫我gān,所有刀劍幫我擋,蠱惑我,誘惑我,然後,我長成了如今廢物的模樣。”
桓衡眼裡滿是嘲諷,又帶了苦澀:“可我該恨你嗎?你是在對我好。錯的只是我,是我看不清楚前路,莽莽撞撞。是我以為你會在我身邊呆一輩子,保護我一輩子。”
說著,桓衡微微起身,靠近了蔚嵐,蔚嵐心中滿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