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野菜吃太多了,這小子餓的受不了,摘了幾個不認識的果子吃,想是中了毒”,謝種財從那人身旁站起來,歎口氣道。
紅娘子一聽,眉頭緊鎖,她蹲下身子看看那人難受的樣子,說道:“這麽挺著也不是辦法,弄點山泉水來給他灌下去,想辦法讓他上吐下瀉先把毒物排光”。
“是!”幾名親兵立即應聲跑開了。謝種寶皺著眉頭道:“鶯兒,這麽拖著不是辦法,官兵不肯進山圍剿,只是堵死了出口,咱們想逃也逃不掉,可再這麽拖下去,不用打自己就完了,是不是把存糧發下來給兄弟們先墊墊肚子?”
封雷立即反對道:“不行!現在糧食全耗光了,才是真的完了。官兵圍山,越久越會有漏洞,我們總會找到機會的,現在把糧食吃光,那就是自尋死路。”。
謝種財瞪眼罵道:“就你小子明白?問題是現在怎麽挺著?這時節野菜都老了,能吃的不多,野果、野獸禁得起咱們五千多人糟蹋?幸好這裡青山片片,馬倒是不成問題,要不然……哼!”
紅娘子焦灼地踱了一陣,歎氣道:“你們不要吵了,這樣吧,把已經戰死兄弟的戰馬和傷馬、病馬殺了。先給大家夥兒燉些肉吃,要不然大家是熬不住了。封雷,找幾個兄弟繼續到四周山外打探,察看官兵駐防情況,找出弱處,爭取早日突圍。”
封雷對她的命令原本就言聽計從,自從楊虎死後,一直暗戀崔鶯兒的封雷更覺得自己希望大增,瞧著自己心目中的仙女兒,簡直從頭到腳無處不可愛,估計崔鶯兒現在下道命令讓他去跳崖,他也能開開心心地去執行,所以一聽她的命令,想也不想立即領人執行去了。
紅娘子走上山坡,山風凜冽,吹得衣衫獵獵發抖,她順著連綿無邊的群山眺望著遠方,心裡不由一陣顫抖:“如果我這五千多人全死在這兒,那太行山裡的老弱婦幼怎麽辦?他們困在山裡出不來,糧食又快吃光了,這個冬天”。
紅娘子的心痛的象要滴血:“那麽多人難道要隨著我們同歸於盡?棄仇,三叔三嬸能照顧好他吧?他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孩子要一輩子無父無母、孤苦伶仃。要是他們在山裡熬不住出山來落到官兵手裡,那……”。
紅娘子的嘴唇哆嗦起來,彷徨無助的感覺,讓她覺的自己是那麽孤單。老天,我該怎麽辦?費盡心機,不惜拋卻了和他在一起的希望,拋棄了自己可能得到的幸福,竭力維護著老寨的叔伯兄弟、婦幼病殘。可是現在你要讓我的一切努力付諸流水麽?
謝種財謝種寶一對老哥倆望著鶯兒有些單薄的身子,彼此對望一眼,無聲地歎了口氣。他們對目前的局面也是一籌莫展,心情低落,連拌嘴都沒力氣了。
“大小姐!大小姐!有人上山,打的是咱崔家老寨的手語暗號,說有急事要見你”,一個崔家老營的兄弟氣喘籲籲地奔了過來。
“打的老營手語?”紅娘子有點兒納悶,急忙問道:“人呢?”
那位兄弟道:“正押著過來呢,我先趕過來稟報一聲,喏,你瞧”。
紅娘子順著他的手勢向山下望去,崎嶇的山道上,瑟瑟黃草徑上,幾個人正向山上走來。紅娘子按捺不住,說道:“我去迎一迎,看看到底是誰”。
謝種財兩兄弟對望一眼,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他們的二哥程老實自長江渡口一戰就失了蹤,他們一直以為二哥已經死在江邊渡口了,現在有人打出老營的手語不禁又給了他們一絲希望,來人如果是二哥,老營的人當然認得,可是沒準是他派來的什麽人呢。
紅娘子在半山道上攔住了來人,幾名手下紛紛抱拳施禮見過大小姐,那被圍住地漢子也有樣學樣的抱拳施禮,瞧那粗獷樣兒倒象個綠林好漢。
紅娘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隱約有些面熟,可老寨好象沒這個人,所以一時把紅娘子弄糊塗了,她在山西陽原為唐一仙治病時,曾經見過大棒槌,但那時大棒槌只是個親兵,不太引人注意,而且紅娘子的思維又被老寨兩個字框住,一時竟沒想起來。
她也按照綠林的規矩還了一禮,遲疑地道:“不知這位好漢是哪座山頭的當家派來的?為何懂我崔家山寨的號語?”
大棒槌大剌剌一拱手,一口山東萊陽腔兒道:“回崔大當家,兄弟姓劉,是威武嶺上楊大當家派來的,有要事面稟,因事情機密,還請避開左右。”
紅娘子徹底懵了,謝家兄弟也面面相覷,誰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威武嶺?那是哪座山頭?聽這口音該是山東地方的,難道山東太行山上還有這麽一位好漢,這種緊要關頭居然會尋到這兒來?”
紅娘子擺擺手道:“你們退下!”
手下的兄弟連忙閃開,劉大棒槌看看紅娘子身後的謝氏兄弟,乾笑道:“這兩位老爺子,年紀這麽大了好奇心還這麽重?俺們楊大當家說了,法不傳六耳,只能說給崔大小姐一人聽見,現在加上你倆可正好六耳,你說兄弟俺怎麽說話?要說這六耳,俺們大……大當家的還真是能掐會算”。
紅娘子微微一笑,回首輕聲道:“五叔六叔,你們也避一下,他傷不了我”。
謝氏兄弟自然知道紅娘子的功夫了得,比自己兩人隻高不低,所以點點頭,也退了開去。大棒槌向側方野草叢中走了幾步,在一棵被摘光的了野粟子樹下站住,招手道:“喛,你過來呀”。
大棒槌人高馬大,做出這樣姿勢顯得憨態可掬,惹人發笑,紅娘子忍俊不禁,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她扯扯衣襟。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拱手道:“不知楊大當家到底是何方神聖,不瞞劉兄弟你說,我紅娘子孤陋寡聞,確實不曾聽說過。還請劉兄弟說個仔細”。
大棒槌眨眨綠豆眼,狡黠地道:“怎麽可能沒聽說過?你們還同行同住好一段日子呢,呃……不是不是,是同住一個房子,在陽原,花禦使家,姑娘有點印象了沒?”
紅娘子愣了愣,仔細回味了一遍,身子忽然一震,指著他顫聲道:“你……我想起來了,你……你是他……他,你是他身邊的人!”
威武嶺上的楊大當家,可不就是威國公楊凌?紅娘子的雙手都哆嗦了,她咽了口唾沫,苦澀地一笑,說道:“他……他讓你來做什麽?看我如何狼狽,如何受死?”[天堂之吻手打]
大棒槌一本正經地道:“姑娘此言差矣。俺們大當家……呵呵呵,這稱呼挺順嘴的,咳咳,俺們國公爺說,不管法場戰場,他都要把它變成情場,國公爺已經到了井徑驛,他說,他為你補天來了”。
紅娘子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又羞又惱地道:“那混蛋……連這話也對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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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奇怪地搔搔頭道:“不講有啥關系,在京師小酒店他說那麽大聲,小的早就聽說過了。姑娘挺關心這事兒?你不想問問我們國公爺要怎麽為你補天麽?”
紅娘子一雙俏眼狠狠地瞪著這頭大棒槌,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山溝裡去,半晌她才忍著氣道:“那你說,他要補什麽……補什麽”。
紅娘子眼神忽地一亮,乍然地一亮,然後就象薄雲遮住了月亮,不止目光,連聲音也變得朦朧起來,她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他……他要補天?補……補……補什麽天?”
“當我把天捅出個大窟窿時,你要是還有本事給我補上,我紅娘子就跟著你,一輩子跟著你!”
想起這句話,紅娘子臉也紅了,腿也軟了,腔子裡一顆心跳得飛快,她忽然發現:自己不但沒有忘了那個冤家,現在聽說他不但不惱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而且沒有無情地拋下自己,那心裡竟然既歡喜又期盼。
崔鶯兒很沒出息地發現,從來不哭的她,鼻子有點酸,好象要哭了。她一直是那麽堅強,比男人還堅強,怎麽可以哭?崔鶯兒努力地吸著鼻子,想控制住欲落的淚水,可是一陣風來,還是把那清清的淚水吹落下去,落在草葉上,就象晶瑩的露珠……
*
“現在都有哪幾路守軍?”楊凌看著沙盤上的紅旗藍旗,觀察雙方攻守布局,同時問道。
身邊是井徑驛指揮使駱長明和監軍使苗逵。苗逵說道:“除了太行諸驛嚴守各處要道,負責困住白衣匪的官兵主要是從山西太原、遼州和河北的真定、倒馬、紫荊調來的駐軍,調用正式軍隊過多,負擔太重,所以都是抽調部分軍隊,不過為了守得嚴密,我們還把太原的民團也調來了”。
“民團?才不過幾個月時間,民團能有多少人馬?能有多大戰力?如果調來一支庸軍,反而會影響整支部隊的戰力”。盡管楊凌是打定主意招安,不過聽到錯誤的指揮調度,還是不禁眉頭一皺,立即予以指出。
驛指揮笑著解釋道:“國公爺有所不知,河北、山東大亂時,逃入山西許多流民,兵源不成問題。而且太原衛指揮張寅大人作過陝西的兵備道。對於募兵、練兵獨有心得,所以太原團練招收、練兵極為快速。
咱們北方人大多自幼習武,山西是戍邊重地,本地的百姓幾乎就是半個兵,從本地招收的人更易調教。需要教授民團的基本上只是行伍隊列、旗號的識別。因此戰力很容易迅速形成,如今太原衛的民團近兩萬人,戰力雖比不上多年征戰的邊軍,可比衛所兵強太多了”.
有此事?”這樣的名將,楊凌只聽說過周培公、曾國藩一類的人物,都是用類似於民團的武裝迅速起家、戰力迅速形成,想不到印象中一向沉穩有余、衝勁不足的張寅竟有這份本事,以前倒是小覷了他。如果此人真是一個練兵的奇才,倒是應該重用一下,以便盡快完成軍隊轉型工作。
楊凌心裡暗暗盤算著,點了點頭道:“嗯,那我就放心了,只要能夠起到作用,別讓白衣匪再突圍出去就好”。
駱指揮摩拳擦掌地道:“國公爺,咱們圍山有六天了,白衣匪的余糧不多。戰力必然陡降,和他們這麽耗著軍餉一日萬金呐。您看咱們是不是趁他病要他命,早點發起主動進攻,盡快結束戰事?”
楊凌和苗逵對視一眼,淡淡一笑道:“不急,敵據險而守,攻者損傷必重,我們多等一天,就會減少許多士兵的傷亡,勝券在、戰機在手,一切主動由我們掌握,何必急於一時?”
駱指揮連聲道:“是是,國公爺體恤兵卒,用心良苦,末將感佩”。
楊凌笑笑,說道:“好啦,駱大人把守的是最重要的關隘,早些回去堅守陣地,本國公剛剛趕到,這山路難行,疲乏至極呀,我且歇歇,待我對攻守之勢通盤了解後,再決定是攻山還是困死他們”。
“是!”駱指揮肅然領命,拱手退了出去。楊凌見帳中再無旁人,便悄聲對苗逵道:“我已安排人進山與白衣匪聯絡,相信很快就有消息。我想此時議和招撫,對窮途末路的紅娘子來說,答應的希望很大。
不過這支力量之所以能成為我們的一路奇軍,完全是由於他們打著白衣軍這個旗號,因此這面旗子不能丟,知道招撫議和的將領越少越好,不相乾的人完全不必讓他們知道。我與他們談判議和時勢必不能在軍營中,這就需要你多幫著遮掩一下了,各路兵馬將領如果在我出去談判時前來晉見,苗公公要小心應對,以免引起他們疑心”。
苗逵笑道:“國公爺放心,不過國公要小心他們狗急跳牆,意圖挾國公為人質以突圍,這侍衛方面一定要周全,做到萬無一失呀”
楊凌一笑道:“我理會的”。
兩人正說著,一個親兵匆匆走近來,附耳對楊凌低語幾句,楊凌立即道:“苗公公也歇了吧,山裡有消息了,我去見見”。
大棒槌站在書房裡候著,俟楊凌進來,馬上拱手見禮。楊凌急問道:“如何?可曾見到她了?”
大棒槌道:“卑職見過了,紅娘子答應明日上午與國公相見”。
楊凌高興的一擊拳,想了想又問道:“山上的情形你看到了麽?紅娘子都說了些什麽?”
大棒槌道:“卑職並未上山,因為我用的是黑鷂子教的崔家老寨手語,紅娘子以為是老寨的人,所以親自迎下山來,我是在半山腰碰到她的。”
他把所見所聞仔細說了一遍,楊凌默默地聽著,不住地點頭,聽他匯報完畢才道:“很好。你先下去休息吧,口風要把嚴一點。紅娘子雖不識字,可是自幼混跡綠林,見識可不少,再者她的人馬是由幾支隊伍混合而成,雖說崔家老營的人佔了多數。可她也不會獨斷專行,這談判恐怕不是見一面就能解決的,沒準兒還要用到你上山”。
“是!”大棒槌做家丁奇蠢無比,做個戰士卻駕輕就熟、十分精明,他答應一聲,走到門口兒時想起一事,便轉過頭來若有意若無意地笑道:“國公爺,她們已經無路可走,說不定您一出馬,她們馬上就會投降了。我在山上對她說了國公爺教給我的說,說國公爺已經來了,要為她補天時,她淚都沒有忍住,看來在山上她也是怕得很呢”。
楊凌怔了怔,擺擺手道:“知道了”。
大棒槌對兩人之間的情愫可不是憨的一點看不出來,這時故意裝傻充愣把話遞到了,就放心地退了出去。楊凌坐回椅上,輕輕歎了口氣:紅娘子會怕?她要是怕死,就不會乾出這麽轟轟烈烈的事來了,她是為了什麽落淚?
想到這裡,楊凌的眼睛也有點兒濕潤了。
*
“過來”,楊凌大馬金刀地坐著,面前一張圓桌,酒菜豐盛,熱氣騰騰。
紅娘子一路上心跳的厲害。和楊凌見面的各種可能她都想到了,比如一副趾高氣揚的勝利者嘴臉,那她掉頭就走,寧死不受其辱;又比如溫情脈脈地把她先抱在懷中,就象在京師小酒館中的大膽表白,那她是拒絕還是接受,這一路上臉紅心熱的想了半天,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拿定主意了。
其他諸如先冷後熱,斥責恫嚇、曉以大義、公事公辦,等等行為和表現,紅娘子都盤算過,可她就是沒想到一進了門兒,楊凌居然是這副模樣。兩個人不象是多麽久不見面,更不象是戰場上廝殺對陣的敵手。
這口吻,這情景,和威嚴的談判場面亦或浪漫的相會場面好象完全不搭界,他大模大樣地坐在那兒,語氣神態非冷非熱,倒象一個大老爺心安理智的坐在後花園裡,對著自己的女人理直氣壯地說話。
紅娘子的倔強性格立即就上來了,她把柳眉一豎,手按劍柄,“嗤”了一聲,不屑地道:“憑什麽?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我紅娘子縱橫天下,還沒聽過誰的話呢。”
楊凌若無其事地掏掏耳朵,挾了口金黃流油的烤鴨子,蘸點甜醬,裹上面餅大蔥,嚼的很香,很香。
雖然不饞,可是常常吃不飽飯的紅娘子還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盡管那微咽唾液的動作不易被人察覺,楊凌也沒特意看著她,紅娘子還是不禁紅了臉,她又羞又氣地道:“你約我來,難道不是為了談判?這就是你楊大公爺的待客之道?”
“談,當然要談”,楊凌慢條斯理地說著。
崔鶯兒一雙杏眼瞪的老大,都快噴出火來了,那個該死的大混蛋還是沒抬頭看她,他張開大嘴,一口熱騰騰的糖醋鯉魚又進了嘴,崔鶯兒的小嘴不爭氣地又咽了口唾沫。
她憤憤的忍不住要跳起來揍人了,只聽那冤家又開了口:“談也不能讓我的女人餓肚子呀?”
崔鶯兒攥緊了的小拳頭僵在半空中,怔了半晌才心虛地左右看看,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的女人?在哪兒?你還帶了女人來?”
楊凌抬起頭,一邊往杯裡注著酒,一邊很奇怪地看著她,說道:“怎麽會問出這種話來,難道我一直看錯了,其實你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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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鶯兒腦子微微有點混亂, 轉了一轉才醒過神來,一張臉頓時豔若石榴,她又羞又惱地低斥道:“放屁!誰是你地女人?”
崔鶯兒的心又不爭氣地撲嗵撲嗵跳起來,她好怕從楊凌嘴裡說到那句話,可是楊凌不負所望,那句當時忘形之下說出的一句譏諷之語,偏偏就從楊凌嘴裡說了出來。
最可氣的是,他還端著杯子,兩隻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怎麽看都是一副欠揍相:“當我把天捅出個大窟窿時,你要是還有本事給我補上,我紅娘子就跟著你,一輩子跟著你!”
就象觀世音迎空一擲,給頑皮搗蛋的紅孩兒手腳頸子全套上了金環,崔鶯兒心尖兒顫著,想要轉身逃走,偏偏一雙腿就象釘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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