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都司與張縣令並轡而行,扭頭向他微笑道:“畢某一直以為學舍中的騎射之術只是虛應其事罷了,方才聽貴師爺說張大人使得動二百石的弓,百步之內箭無虛發,那可真是文武雙全了”。
他說著目光卻不經意地瞄了馬憐兒一眼,馬憐兒騎在一匹棗紅馬上,穿了一身墨綠色的獵裝,墨綠色的薄綢披風,仍著白弓鞋、系白腰帶,肋下還佩了把象飾品似的小彎刀。斜挎弓,背箭壺,那一身頗有塞外異族風韻的颯爽勁裝使她更是明豔照人。
春風拂起墨綠的披風,騎裝將她玲瓏姣好的胴體曲線襯托得恰到好處,那不增不減恰到好處,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曲線在披風裡若隱若現的十分迷人,畢都司想到再過兩日便可將這妖嬈的小美人兒摟在懷中,不禁欲心大起。
他心裡實在懶得理會縣太爺,恨不得這草原上只有他和馬憐兒,兩個人以地為床,以天為被,胡天黑地一番才好。不過他畢竟是有身份的朝廷大員,漫說馬憐兒現在還不是他的妾室,就算已被他收進房中,這時他也當和同僚們在一起,若是只顧陪著自已的愛妾,可就太有shi身份了。
張縣令聽了畢都司的“恭維”,矜持地一笑,撫須自謙道:“大人過獎了,本縣在學舍時雖也習得弓馬,哪裡比得大人和軍中諸位驍將,至於那三石的弓麽......本縣倒是拉得開,不過百發百中......呵呵呵,畢將軍想必不知道吧,我們閩地學舍中的箭靶,方圓足有一丈”。
直徑一丈的巨靶?畢都司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眾官大多是北方人或軍中將領,也不禁面露微笑,有的連忙咳聲掩飾笑意,直徑一丈的巨靶,若說百步之內箭無虛發,實在也沒什麽好吹噓的,南方學舍中的箭靶如此巨大,他們還真的沒想到。
馬憐兒騎在馬上,臉上似笑非笑、神思恍惚的只顧想著自已的心事,馬昂小心窺視妹妹的表情,見她神色平靜,還當妹妹見了畢都司頂盔掛甲、前呼後擁的威風,已被他的英雄氣概打動了,一顆心這才放進肚裡。
馬憐兒早上被哥哥誑出來,說是邀她踏青打獵,馬憐兒芳心有了歸屬,心中歡喜,也不想和唯一的親人鬧的太僵。況且她在塞外時幾乎每日騎射,自返回中原後倒是久不嘗此道,便也欣然答應了。不料待她騎了哥哥帶來的戰馬出得城來,卻見到一大群軍中、地方的官員,畢都司竟也赫然在內,這才明白哥哥的心思。
馬憐兒有心撥馬便走,但是當著諸多不知情的官員,這樣做未免太過失禮,恐怕她前腳剛走,便又要有諸多關於她的猜測和非議出現了,以前她還可以對別人的眼色不屑一顧,如今她已把自已看作楊家人,卻不敢象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了,隻得隨著踏上了草原。
昨晚得到幼娘暗示的接受,自已將來嫁入楊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馬憐兒心中又是踏實又是甜蜜,完全陶醉在自已的情緒當中,那雙清澈晶亮的水汪汪明眸,
不時隨著她的思緒或微笑或羞赧,配合著她標致動人的五官,說不盡的動人。 畢都司看著她時那種熱烈的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她見畢都司自恃身份,不但不敢靠近來和她攀談,甚至連看她一眼都要藉故和別人說話時,才飛快地掃上一眼,好象生怕丟了他大將軍的架子,心中隻為他的虛偽感到好笑。
楊大哥,唉!楊大哥!
馬憐兒想起楊凌,心中就甜甜的,楊大哥才不在乎別人想些什麽,又怎麽看他,那日兩人從山中回城,閔大人、江把總他們都在城頭,可是楊大哥進了城,卻只是把哭得淚人兒般的幼娘緊緊摟在懷裡,哄著她,逗著她,旁若無人,他那雙眼睛看著幼娘時,就象看著他心中的瑰寶。
馬憐兒想到這裡,不禁心中發熱,只要有一天,他也能用那樣呵護愛憐的眼神看著我,漫說等上三年,就是等上三十年,等上一輩子,我也願意。
想著想著,馬憐兒又不禁淺淺一笑。
側面一直盯著她看的江彬瞧了她菀若桃蕾初綻的動人一笑,眼睛都直了。那天馬憐兒從城外回來,衣裙肮髒、發絲凌亂,看在他眼中就已視為天人,如今她淡施粉妝,一身勁衣,美得令人屏息。我的天啊,要是把這麽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壓在身子底下......。
江彬咕咚咽了口口水,抬頭恨恨地看了畢春一眼,暗想:“他媽的,我要也是個大將軍,說什麽也要討這麽個娘們,這輩子才不算白活啊”。
畢春要討馬憐兒為妾的消息,他從畢都司軍中親兵口中也聽到一些風聞,今日畢春邀本地諸位官僚遊春,唯獨帶了這麽一個女子,其實不止是他,在場的官僚們大多也猜出幾分了。
前邊草叢中忽地竄起一隻肥麅子,衝向不遠處的山灣,關受英大聲喊了起來:“大人,快看那裡,有隻麅子!”
這些人人人身背軍弓,此時紛紛提弓在手,但是一眾官員卻無人動手,那些親兵們箭枝連發,只是堵截那隻麅子的去路,將它驚嚇向他方,獵物?當然是留給將軍大人來射的。
那隻可憐的傻麅子被親兵們準確的箭法嚇得東奔西竄,在場的武將之首畢都司和文官之首張縣令兩人手裡提著弓、拿著箭,卻誰也不動手,還在那裡你推我讓、互相謙遜,不外乎說些請大人先射一箭,中個頭彩,讓我等見識一番的官話。
馬憐兒見他們打個獵也這般虛偽客套,全無踏青狩獵的樂趣,不由暗哼一聲,鄙夷地偏過頭去。畢都司的貼身侍衛鄭大鵬縱馬馳到前方,向畢春和張縣令道:“諸位大人,今日馬小姐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子,我看這頭一箭不妨請馬小姐出手,馬小姐一身戎裝,弓馬箭術也必然不凡呀”。
號稱使得三石的硬弓、百步之內箭無虛發的鄭大人,面對著幾十步外那隻肥麅子還真的有點兒打怵,生怕一箭飛出去真的中了頭彩:滿堂的倒彩,所以聽了鄭大鵬的話如遇大赦,連忙撫掌笑道:“甚好,甚好,巾幗不讓須眉嘛,就請馬小姐射這一箭,我等拭目以待可也”。
畢都司正中下懷,一雙三角眼都變得溫柔起來,他總算有機會堂而皇之地看著馬憐兒說話又不怕別人取笑非議了。當下側身望著馬憐兒笑道:“馬小姐,就請你一展身手如何?”他這一說,眾人立時閃開一條道路,把馬憐兒讓在了中間。
其實這請馬憐兒先發一箭倒真的是因為鄭大鵬的一句無心之語,畢都司才臨時起意想討好她。可是馬憐兒不知內情,還道是畢都司與親兵串通,早已設下這個局,心中更是厭惡。
她雙眼一眯,彎如弦月,笑笑地道:“畢將軍身經百戰,殺氣迫人,張大人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小女子背了張弓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哪兒敢在兩位大人面前露醜?我還想見識一下兩位大人的神勇呢。”
她嗓音柔柔的、甜甜的,其實也不過是故意讓嗓音脆了些,但是從這樣的美人兒口中說出來,別人就感覺嗲聲嗲氣,說不出的動人了。
馬昂一聽就知道糟了,自已妹妹的脾氣他最是了解,知道妹妹一用這種口氣說話,就是耐性快耗光了要發火的時候。他剛想衝上來打個圓場,不料旁邊江彬一聽馬憐兒這種銷魂蝕骨的聲調,骨頭一軟,差點兒一頭從馬上栽下去。
這時大家都聽著馬憐兒說話,他又離馬憐兒最近,頓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江彬饒是臉皮夠厚,也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好在他甚有急智,連忙笑道:“哎喲,張大人這一說巾幗不讓須眉,我倒是想起楊驛丞的夫人來了。
戰場上什麽時候允許女人來過?可是那日韃子攻城,楊夫人女扮男裝,協助我軍在城頭奮勇殺敵,可不正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花木蘭麽?楊夫人曾一箭射死在城下挑戰的韃子,我下城收拾屍體時,見那人箭從後頸入,咽下三寸出,透體而過,一箭致命,真是好箭法,哈哈,好箭法”。
畢都司聽了呵呵一笑,道:“楊驛丞手無縛雞之力,想不到楊夫人倒是一身好武藝。馬小姐,你也不要推辭了,不如你也一展身手如何?”其實馬憐兒箭術如何,他倒不在乎,也就是哄她開心,逗個樂子,就是失手了,也權且一笑,女人嘛!
馬憐兒對韓幼娘可說是心存感激,已把她當成最親近的姐妹,但是人的心理最是微妙,潛意識裡她又深怕幼娘比她更得到大家認可,她將來的地位已不可及得幼娘,若是幼娘再處處比她出色,她心裡更沒有安全感。
所以一聽江彬提起幼娘箭術出色,馬憐兒頓起好勝之心,當下不再推辭,反手摘下弓箭,右手後探,竟從箭壺中摸出五枝箭來,眾人不由驚咦一聲,不知她要做什麽。有些不識武藝的文官更是暗暗竊笑,還當她根本不懂箭術。
馬憐兒一提馬韁,縱馬馳上幾步,棄韁提弓,右手倒提四枝箭矢的雕翎,隻將一枝箭搭在弦上,長吸一口氣,如抱滿月,攸地拉開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眾人還來不及轉頭去看那箭中是沒中,馬憐兒如同變戲法一般,右手一撚,又是一枝箭搭在弦上,手法快捷無比,只聽弓弦“繃繃”連響,五枝箭如同流星趕月一般,一箭銜一箭嗖嗖地射了出去,箭箭連環,一氣呵成,令人目不瑕接。
五箭射出,馬憐兒反手將弓又斜挎回肩上,一撥馬頭轉了回來,笑盈盈地道:“小女子失手了”。
眾人正目瞪口呆,聽了這話抬頭看去,只見五枝箭箭尾衝向這一方,成五角形將那嚇得瑟瑟發抖的麅子圍在中間,五箭間距幾乎完全一樣,如同丈量了一般。
過了半晌,畢都司手下一名將領才驚呼一聲:“連珠箭法!傳說韃子的哲別神箭手最快也只能一手九箭, 馬小姐竟然發得出五箭連珠,好厲害!好厲害!”
眾人聽了不管懂的不懂的都連聲讚美,畢都司又驚又喜,更是不吝溢美之辭。馬憐兒烏溜溜的大眼睛示威似的向江彬一瞟,面上帶著幾許得意。
就在這時,遠處有一騎疾奔而來,眾人都轉首望去,只見那人越來越近,奔得近了才看清那人身上穿著驛站的號衣,騎了一匹驛馬,奔到面前拉住韁繩,滿面焦急地人群在巡視。
馬憐兒一見,認得是幼娘的大哥韓威,忙馳上兩步,問道:“韓大哥,你怎麽來了?”
韓威滿面大汗,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他舉起袖子一邊拭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說道:“馬小姐,我找你找的好苦,京中忽然來了一位公公,奉了皇帝的聖旨,宣楊凌即刻進京。妹子和妹夫讓我告訴你一聲,可我不知你們在何處打獵,這一通跑呀,左右附近我都跑......”。
他還沒說完,馬憐兒一聲驚呼,雙腿一挾馬腹,縱馬如飛,頭也不回地直奔雞鳴而去。眾官員面面相覷,那些縣衙的官兒們更是竊竊私語,神色詭異。馬憐兒一聽楊凌走了,火燒屁股一般連句禮節性的話都沒留下,她和楊凌一不沾親、二不帶故,要說兩人沒有私情,誰信哪?
畢都司臉色鐵青,一雙三角眼棱光四射,身子微微發抖。馬昂縱馬到了他身邊,怯怯地道:“畢......畢大人......”。
畢都司冷笑一聲,一扭身張弓搭箭,弓弦悲鳴,利箭嗖地一聲將困在五枝箭圍中不敢動彈的麅子射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