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往下讀,傅容與寫這封信時,應該是有猶豫片刻,在紙的邊緣有墨水暈染開的痕跡,像是遲遲不下筆,給滴下去的。
紙上寫滿一整頁,他記著在傅家祖宅生活的細枝末節,到結尾,筆力透紙寫下:「這兩天,我深夜都會夢見空蕩蕩的黃昏長街以及黃桷樹下,你淌著淚對我說,巷角的玫瑰花開了,叫我別走,叫我慢點忘記你……」
又一封字跡斑駁的信,是走後的第6個月。
謝音樓看到傅容與有瞞著所有人偷偷跑回過泗城想看高燒不退的她,但是卻沒有進謝家的資格,是遲林墨收留了他,在信的結尾,他說:「我曾經徹夜難眠,出爾反爾過無數次放棄跟你的婚約,音樓,我很後悔,在這個年紀,連一句承諾都無法給你。」
謝音樓拿著信紙的手開始抖,窗外的夜色濃重,雨沒完沒了下個不停,覆蓋了她細碎的哭聲,第三封,是被冷風輕輕刮到白皙腳踝邊的。
白玫瑰蠟被指尖小心翼翼挑開,借著光,她淚眼看到這封寫的時間已經是1年之後。
「音樓,青淮說祠堂裡的老貓在雨夜生了幾隻幼貓,我過去看到一隻通體雪白的,莫名的就想到了你,於是養了起來,我給它取名叫般般,很通人性,到了夜裡我在院裡替曾祖父燒水煮茶時,般般都會卷成球狀窩在我腳邊打呼嚕,音樓,瀝城的冬季雪很大,我太想和你有以後了……」
第四封,第五封——
每個開頭都是有熟悉的筆跡寫下音樓兩個字,光看這些已經褪了墨的字,她哭到精神恍惚,腦海中能想象當時的畫面,那時背井離鄉的傅容與修長消瘦的手腕刺著她名字的梵文,面容藏在陰影下,獨自在屋內沉默寫下這些信。
他住在別人的舊宅,夜深隔著古舊的窗戶,光線顯得很暗。
外界的熱鬧似乎與他再無關系,沒有人懂他這個十七歲年齡就承受下的孤獨感。
一生所渴求的,命運都荒謬的讓這些,全部變成他魂牽夢縈也得不到的東西。
窗外沒有月光。
沒有叩門,尋他回家的聲音,死寂一片。
直到讀完第八封時,謝音樓已經沒有繼續拆信的力氣了,手指在紙上劃出淺淡的白痕,眼淚止不住地淌下,視線逐漸被染得模模糊糊,近乎快看不清字,她歪靠在沙發椅角,用力抽氣,拆開的信紙都沿著白綠色裙擺滑落。
而她顫著指尖打開手機,亂按著,終於找到傅容與的手機號碼。
撥打過去時。
謝音樓腦海中就一個強烈念頭,想見他。
昏暗不明的主臥忽然靜了,她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裡,微微抬起發白的臉,扶著沙發堪堪不穩地站起身,循著聲找過去,走到浴室門時身子被定格住了般。
淚水重新湧上眼底,怔怔地看著眼前。
漆黑的夜裡,傅容與修長身形躺在浴缸裡,水珠從他發梢滾落,鴉羽的眼睫緊闔著,像是睡眠不足而累倦極了都忘記起來,稍顯單薄的白色襯衫也被水浸透,肌肉線條清晰地貼著,如同不帶絲毫溫度的精致雕塑。
手機在旁邊震動,同樣亮起的光無聲勾勒著他俊美的疲憊面容,從額頭到高挺鼻梁,乃至下顎冰冷冷的線條。
謝音樓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分開這整整十年裡。
傅容與早就將她嵌進了自己胸膛內,長在骨血中,數著時間在日思夜想著她。
即便是跌入塵埃,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終有一天,他還是翻山越嶺地為她而來了。
……
謝音樓撳亮了壁燈,暖黃色光線從牆壁亮起,無聲地照亮了空間。
這細微的聲響,倒是將傅容與沉睡間睜開雙目。
外面雨聲很大,卻襯得裡面格外靜,當看見謝音樓一身長裙站在近在咫尺間時,隻當是做了個很真實的夢。
傅容與忍著頭痛欲裂感,躬著背脊從浴缸起身,隨著冰涼的水彌漫出來,他長褲和襯衫衣角都滴著,地板被搞得濕漉漉一片,邁步想要往外走,卻看了眼她。
“怎麽,夢裡你也在哭。”
傅容與抬起冷白修長的手指,本能地將她臉蛋的淚痕擦拭去,嬌嫩的肌膚是軟的,跟記憶中無差別,他有點舍不得離開,又輕柔摩挲的重複往返,啞著聲線如囈語般說著:“是我,又把你惹哭了麽?”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謝音樓眼尾直直垂下來,唇間哽咽到無法開口,卻固執地盯著他,此刻傅容與卸下了完美偽裝,以為是場虛無縹緲的夢,將自己不被人所知的一面疲倦傷痛都通通的坦露在了她眼前。
他想抱抱謝音樓,抬起僵硬手臂遲疑了片刻,低聲呢喃問:“能抱麽?”
即便是在夢中,也不敢未經允許,怕惹她氣。
謝音樓驀地感覺心臟的位置都被無形打了下,酸楚的滋味蔓延到喉嚨,險些又掉眼淚,點了點頭後,主動地去抱住他的腰。
傅容與低首,俊美的臉龐帶著明顯怔意,似乎是從未奢望過謝音樓會有主動的一天。
只是她又哭了,像幼貓,抽泣聲很小。
冰涼的手掌安撫似的去摸她臉蛋,觸碰到都是淌下的淚,牽扯著他腦海的神經,最後小心地側過去,輕吻她帶顫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