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心頭砰砰跳了幾下,這……是原身的外公啊,一位超一品的兩朝老臣,文學大儒,人人敬重害怕的首輔。
要是她不想做訟師,她一定會過去認認真真的認親。
這麽個大人物,認了不虧。
她目光一掃,落在魯章之身側不遠的地方,塞滿書的書架邊鋪著一個毛茸茸的毯子,在毯子上趴著一位二十出頭,生的圓乎乎的年輕男子,他穿著大紅的棉襖,梳著總角的發髻,兩條腿在空中交疊,搖來搖去。
聽到腳步聲,一抬頭朝他們看來,圓圓的臉頓時笑成了一朵花,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魯閣老的老來子,那位傳聞先天不足的魯念宗?
“進來吧。”魯章之先開了口,郭庭先進了一步,有些拘謹地道:“下臣郭庭拜見大人。”
魯章之嗯了一聲。
“學生杜九言拜見大人。”
“杜紅麟拜見閣老大人。”小蘿卜衝著魯章之笑。
魯章之微微頷首,指了指椅子,“都坐吧。”待他們坐下來,書童上了茶將門關上,魯章之看向郭庭問道:“你到京中月余,寶慶都司誰在打理?”
“回大人的話,是韓聊,他是下臣的副將,從軍多年在操練軍馬上,比下臣老道許多。”郭庭道。
魯章之對郭庭高看了一眼,在外人面前,能誇自己的副將,可見此人心胸豁達,“今年的軍餉,如實領到了?”
“去年的領到了,但前年的還差三個月。”郭庭規規矩矩地回道。
魯章之微微頷首,道:“兵部也算照顧你了,這大概和孟大人幫你運作有關。遼東和宣統幾處,不但前年半年的軍餉,就算是去年的也隻拿了半年。”
郭庭拱手應是。
“你們在外,沒有軍餉勢必不穩。穩軍心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辛苦你們了。”魯章之道。
郭庭聽著一愣,驀地眼睛一紅蹭地站起來,衝著魯章之行禮,“有閣老您惦記,郭某就算再辛苦,也值得。”
從軍多年,這是郭庭第一次從文官口中聽到這種理解的話,而且,對方還是首輔。
“將來有事,你可以寫信給我,若我能幫,必會說上幾句,若不能幫,我也會回信和你解釋為何不能。”魯章之對郭庭印象不錯。
郭庭應是,很激動地點了點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杜九言。
杜九言,真的是他的恩人,每一次只要和她接觸,他總是有各種各樣想不到的好運氣。
“你是杜九言?”魯章之看著杜九言。
杜九言起身拱手,恭謹地回道:“是,學生邵陽杜九言。”
“你過手的案件,我翻看過兩件。一是嚴府父子殺人案,你能從現有的案件,回查到六年前,主動幫助受害者翻案,這一份心,很是難得。”魯閣老道:“馬玉娘的案子,你雖是劍走偏鋒,但也沒有錯。”
“小小年紀,既有仁愛之心,又不居功自傲,很是難得。”魯章之道。
或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或許是這短短一盞茶的時間,杜九言被魯閣老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她亦微微激動,拱手道:“學生作為訟師,為請訟人維護利益是應該做的,擔不起閣老您的誇獎。”
“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是最難的。”魯章之道:“喝茶!”
這說話的過程中,小蘿卜一直目不斜視安靜地坐著,聽著大人們的聊天。
魯章之看向小蘿卜,“想要什麽字呢?”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小蘿卜在路上就想好了,“這個……行嗎?”
他聽陳朗口中輕輕念過這兩句。
魯章之微微挑眉,沒有多問,執筆起身,龍飛鳳舞一氣呵成。
落筆印章。
小蘿卜好奇的不得了,悄摸地滑下來,踮著腳趴在桌子上看,字是寫的很好看,但是他都不認識。
不過,只要陳朗認識就好了。
魯章之將幹了的紙,疊好交給他,小蘿卜恭敬地接著行禮道:“謝謝大人賜墨寶!”
“不謝!”魯章之道。
小蘿卜笑嘻嘻跑回來,眼睛往一直躺在毯子上的魯念宗看去。魯念宗也正看著他,兩個人都看著對方,歪著頭。
魯念宗衝著他招手,小蘿卜看魯章之,“大人,我能去嗎?”
魯章之點點頭。
“你在幹什麽?”小蘿卜跑過去,蹲在毯子面前,魯念宗噓了一聲,指著地上,聲音極小,“你看你看,地上有隻螞蟻。”
他說著,朝一邊挪了挪,將毯子讓開一點給小蘿卜。
小蘿卜和他並排趴在地上,盯著地上的螞蟻。
“這隻螞蟻是找不到家了嗎?”小蘿卜低聲問道。
魯念宗搖頭,“他在找人,他沒有人玩兒,他很無聊的。”
“這樣啊。”小蘿卜道:“那我們和他玩?”
魯念宗點著頭,“好,好啊。”說著湊著螞蟻,“你要和我們做朋友嗎?我們不會欺負你哦。”
“嗯,不會欺負你的。”小蘿卜道。
魯章之回頭看著,眸光溫暖柔和。
杜九言在考慮如果認親的話,小蘿卜應該喊魯念宗什麽呢?
她要回去問問郭夫人才行。
生活真的很複雜啊,親人多了,連稱謂都要費腦子去記,還是算了,不認親比較好。
反正秦九煙已經死了,她是另外一個人,無論和魯章之還是安國公,都沒有關系。
“老爺。”魯府的管事敲門,隔著門道:“國公府的秦大爺和秦三爺來拜年。”
魯閣老微微頷首,道:“請去喝茶,我稍後就到。”
“那……我們告辭了。”郭庭起身,拱手道。
魯章之微微頷首,“念宗,幫爹送客。”
“哦。”魯念宗外頭看著小蘿卜,“你要走了?”
小蘿卜點頭,“是啊。”
“那……那我送你吧。”魯念宗牽著小蘿卜的手,兩人一起往外走,魯府的小廝給魯念宗披上大氅,他裹著毛茸茸的大氅露出兩隻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你叫什麽?”
“小蘿卜。”小蘿卜笑著道。
魯念宗想了想,齜著牙道:“我、我叫大白牙。”說著,叩了叩自己的牙,“白吧?”
“白!”小蘿卜也跟著他學著齜牙,跟著點頭。
“小蘿卜。”
“大白牙。”
兩個人看著對方,嘻嘻笑了起來。
杜九言看著兩個人也跟著笑了起來,郭庭低聲道:“魯大爺的字畫,非常好。”
“字畫?”杜九言道:“比魯大人還要好?”
郭庭搖頭,“我不曾見過,但聽說很有天賦。”
杜九言若有所思地看著魯念宗,忽然他轉頭過來,衝著她揮手,“煙煙,再見!”
杜九言嚇得心頭一跳。
“魯大爺,您認錯人了。”郭庭拱手道:“這位是邵陽杜九言。”
魯念宗歪頭看著她的眼睛,杜九言假裝坦然,笑盈盈看著他,“魯大爺您覺得我像煙煙?”
“不像了。”魯念宗笑嘻嘻地道:“你聰明,煙煙很笨!”
杜九言奇怪地看著他,一邊裡魯念宗的小廝上前來,解釋道:“杜先生,我們大爺喜歡看別人眼睛,她說您聰明,應該是從杜先生的眼睛裡看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杜九言笑著拱手,“多謝您鼓勵。”
“不客氣,”魯念宗揮著手,“再見!”
說著,就扶著小廝回去,走了幾步又揮著手,“小蘿卜,再見!”
“再見!”小蘿卜揮著手道。
三個人離開了魯府,上了馬車後郭庭問道:“初幾走呢?”
“大人覺得呢?”杜九言想明天就走。
郭庭道:“今天不還答應太后娘娘,還要去宮中拜見她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要過了初十。”
“初十啊。”杜九言歎了口氣,撩開簾子看著外面冰天雪地,冷冷清清的街道,“那我先去裘大人玩。還是裘大人比較有意思。”
郭庭失笑,“我來約。裘大人的家應該離這裡不遠。”
下午,郭庭就遣小廝去裘大人的家中。
裘大人雖有錢,但因為官階低又不是燕京的人,所以他現在住的宅子是賃的,可憐巴巴一間四合院。
第二日杜九言進去的時候,裘樟帶著個兩個常隨站在門口,一身灰撲撲的長袍,像地裡長出來的麻杆,不過,面色卻很好,顯然吃的夥食比他這身衣值錢多了。
“大人,”杜九言紅了眼眶,“您來了京城後,怎會過的如此落魄艱辛呢。”
裘樟也擦了擦眼淚,“月余不見,你小子怎麽又醜了點。”
“不敢太俊俏,京城的姐姐們太熱情。”杜九言道。
裘樟哈哈大笑,“還是這麽不正經。”說著,衝著錢道安和跛子以及小蘿卜等人拱手了拱手,“外面冷,快進屋裡說話。”
大家魚貫進去,家徒四壁也不過如此。
但好在燒了熱烘烘的地龍,門一關很暖和。
“喝茶!”裘樟親自倒茶,他來京城沒有帶家眷,只有兩個常隨伺候著。說著,他壓著聲音,道:“這是福建內貢的大紅袍,喝喝看。”
錢道安幾個人一怔,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居然認為裘大人是個好官,清廉清苦。可一轉眼,他一個六品知事,居然喝內貢大紅袍。
“低調點,低調點。”裘樟將破了一個口子的大瓷碗放在杜九言面前,“本官現在人微言輕,不可出頭。”
錢道安和周肖對視一眼,周肖笑了起來,拱手道:“常聽九言提起大人,今日一見,學生心服口服。”
“她不會說我好話的。”裘樟笑呵呵地道。
杜九言端著陶土的破口大瓷碗喝著內貢的大紅袍,這體會,很微妙,“大人啊,您這外衣裡面,穿的是金絲嗎?”
“陪葬的時候穿。”裘樟悄悄道:“低調,低調。”
杜九言拱手,“屆時,我一定會去給大人您送葬的。”
“踩點刨墳?那本官一定不會讓你知道本官葬哪裡了。”裘樟啐了一口。
杜九言搖頭,“是盜墓啊,大人。”
問個問題,小蘿卜喊魯念宗喊什麽?我們這邊喊“舅公”,你們那怎麽稱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