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升龍城內的清晨和平時一樣平靜祥和。
早市鋪子冷冷清清,乞丐們起的依舊很早,即便吃不到東西,聞一聞香氣也很好。
一條狗趴在一個買河粉的攤子前面,百無聊賴地舔舐著主人丟給他的早飯。
它眼皮耷拉著,露出吃飽喝醉想要補眠的愜意。
忽然,哐當一聲鑼鼓響。
狗眼咻地一亮,激動地朝走過來的人群看去。
“惡和尚,作惡多端,草菅人命!”
“請官府嚴懲!”
“為我們做主!”
“惡和尚,作惡多端,草菅人命!”
……
一聲聲的整齊的口號,回蕩在升龍上空,這聲音,是所有人都沒有聽過的。
怨怒,不服,來自於庶民的聲音。
“孩子他爹!”有個婦人驚叫了一聲。
隨即人群裡有個男人衝著婦人喊道:“孩子他娘!”
“你、你還活著?”婦人嚎啕大哭,撲了上去,抓著男人的胳膊,“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你怎麽沒有回家,我和孩子們都好想你啊。”
男人也哭著,道:“我被關在塔塔寺裡做苦力。”
“今天我們終於逃出來了。”
婦人問道:“逃出來了?”她這才發現,他男人正拖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拴著和尚,她臉色發白,錯愕又害怕,“你、你幹什麽了?”
“你快隨我回家去,這樣會被殺頭的。”
男人昂首挺胸地道:“我不回去,我是強者,我要和大家一起,請官府為我們做主。”
“官府?”婦人問道,“為什麽請官府,家主會不同意的。”
他們是劉氏的庶民。
“家主不管,我們只有找官府。你到一邊去,我辦完事就回家。”男人大義凌然地推開婦人。
街道兩邊,人越來越多,幾乎堵的水泄不通。
所有人臉上的錯愕和震驚,都昭示著他們明白此刻的狀況是什麽。
“你別胡鬧,官府怎麽可能為我們做主呢!”婦人擔驚受怕半年多,現在終於看到自己的男人了,她當然不舍得他再去冒險,“你別去!”
男人道:“官府會為我們做主的。”
“我們吃了這麽久的苦,受虐、挨打,不能白受了!”
男主說著,衝著四周的人喊道:“惡和尚作惡多端,求官府做主!”
婦人被推到一邊,她抹著眼淚,絕望地看著自己的男人,喃喃地道:“作死,他這是作死啊!”
“你快把他拉回來啊。”
“一會兒貴人來了,衝撞了貴人,肯定要殺頭。”
他們的話落,忽然有人驚呼一聲,指著暴亂的人群後面,喊道:“和尚,是塔塔寺的和尚!”
那些和尚沒有一個衣著整齊,有的穿著裹褲,有的敞著中衣,裸著身體禿著腦袋,臉上、身上以及頭上都是傷。
不但沒有平日的光鮮和威風,連庶民都不如,狼狽不堪!
“他們把和尚抓的起來了,我的天……”
大家嚇的魂飛魄散。和尚雖不是貴人,可一點都不比貴人差,享受著高人一等的待遇,就算是幾位家主也要敬著他們。
這些庶民瘋了,肯定是瘋了,他們居然打和尚,還將他們抓起來遊街。
玄妙衝著人群看了一眼,有個小廝也正看著他,玄妙道:“快去請你們家主派人來救我!”
小廝蹬蹬跑回了劉府。
劉鎮正在吃早飯,聞言驚訝的筷子都掉了:“暴亂?”
“是!塔塔寺的玄妙大師被打的面目全非,腦袋都破了,像條狗一樣被拴著繩子牽著。”
劉鎮凝眉道:“是哪家的庶民?”
“小廝剛才過去看過,有二三十個都是劉氏的庶民,還有一些則是鄭氏和李氏的。”
劉鎮拍了桌子,怒道:“派人過去,將這些人都抓回來!”
“簡直胡鬧。”
小廝應是。
這邊,鄭文海和李饒平也得到了消息。
這裡的庶民,十之**都是他們三家的人。
三人得知消息後,反應一致,立刻派人去了西三街壓製暴亂。
一家遣了十多個家丁,手持棍棒,是前所未有的統一。
“都站住!”廖程出面,親自堵住了暴亂庶民的前路,呵斥道,“是鄭氏的人,立刻上前來領罪,家主興許還能饒你們一命。”
“否則,立刻殺無赦!”
道路兩邊看熱鬧的庶民渾身發寒,衝著暴亂的庶民低聲道:“快把棍子丟了,趕緊去認錯,不要胡鬧了。”
玄妙得意不已,衝著牽著他的庶民,冷笑道:“桂王夫妻二人,也不可能一直護著你們。”
“你們就等死吧!”
三家的管事站在前面,等著自家的庶民前來認錯,不用想,他們一定會像狗一樣匍匐在他們腳下,求著原諒。
一息……兩息……
暴亂的人站著沒有動,他們仿佛聽不到路兩邊的勸慰聲、聽不懂玄妙的威脅和自家管事的命令。
他們目光直視前方,眼神無畏,沒有絲毫害怕!
少年站出來,他身形消瘦,目光堅定,衝著所有人喊道:“我們隻想討公道。”
“這幾個月,我們被關在塔塔寺裡做事,被他們毆打,辱罵,活的不如一條狗!”
“我們現在就要討個說法,為我們自己也為死去的人。”
廖程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著少年道:“你是誰家的賤民,你腦子壞了還是活夠了?就算大師們關你,你也沒有資格這麽對他們,還不快點松開大師們。”
“我們不針對家主!”另外一個男子道,“但是塔塔寺的和尚們,一定不能饒恕。”
廖程被氣笑了,道:“誰給你們做主,你算個什麽東西?”
“我們要官府給我們做主!”
廖程指著說話的人,道:“這事就是你們不對,你們還有臉要求做主?”
“簡直癡人說夢!”
領頭的男子道:“你們要是不做主,我們現在就打死他們!”
“打死誰?”廖程問道。
男子一回頭指著玄妙,道:“打死他們!”
“你敢!”
“我們就敢!我們要報仇!”男子道。
這樣的對話,路邊看熱鬧的庶民們聽的目瞪口呆。因為太過驚世駭俗了,他們幾輩人都不敢這麽和貴人說話。
縱然前天在衙門裡斬首了兩位貴人,可是那是依照律法,是由貴人動手的。
可換做他們庶民,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打!”男子振臂一呼,最後的對面揮動著橫幅,道,“惡和尚,作惡多端,我們要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玄妙聽著聽著,忽然周身開始發寒,他發現那些庶民根本不怕各自家主派來的人,他們轉過頭來看自己時,眼睛沒有一絲害怕和敬畏,只有看死人的目光,盯著他。
“你、你們不要被桂王夫婦蠱惑了,他們在害你們!”
“殺!”
在廟裡是打,留著他們半條命,現在是殺。
少年上前,照著玄妙的禿頭,砰地一棒子敲下去。
這個禿驢的手裡,多少條人命,沒有人知道。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玄妙錯愕著長大了嘴巴,額頭上的血咻地一下,流了下來,他指著少年,發出咯咯的聲音,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殺了?”
“把和尚殺了?”
兩邊的庶民們鴉雀無聲,他們不是害怕,而是震驚。
乒乒乓乓,當著所有人的面,所有和尚一個不留。
“還有你們!”少年一轉頭,指著廖程,“口口聲聲,說要護著我們,可是當我們有難的時候,你們卻來指責我們。”
“我們種田,打漁,交稅養著你們。讓你們高高在上,而我們自己卻吃不飽穿不暖,憑什麽?”
“我們不服,不服!”
“我們不服!”
有人應和。
“都是人,分什麽高低貴賤,我們不服!”
“不服!”
無數人響應,聲音清晰地送到升龍城內的每一處。
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他們還可以不服,他們還可以拿起武器去反抗。
“反、反了,你們!”廖程也驚呆了,這種局面他沒見到過,庶民造反,這怎麽可能。
少年振臂高呼,喊道:“打!”
一百多人,衝著廖程這些人就衝了過去。
廖晨幾個人本來站在最前面,首當其衝,立刻被人摁在了地上。
被拳打腳踢十幾下,跟著來的家丁才反應過來,他們慌手慌腳地上前來,裝腔作勢地打人,可因為對方人太多,又躊躇不敢。
“打!”
兩人戰在一起,方才在寺廟蒙面的人,換了妝容再次衝到前面,一拳一腳,立刻將三府派來的家丁,撂倒在地上。
一時間,並不寬的街道上,躺著一排一排的人。
和尚們的血染紅了青石板,散著一陣陣的腥氣。
“快,快去報告家主,他們造反了。”
“去回稟陛下,他們造反了!”
幸存的人,老鼠一樣驚慌失措地跑回去報信。
街道上,留下短暫的安靜,有人衝著暴亂的人喊道:“快走,走啊!”
“一會兒家主來了,你們就沒有命了。”
要是以前,他們早就逃回去避難了,豈能像今天這樣,事態已經如此嚴重,他們卻還留在原地。
“和我們一起乾!”少年衝著路邊的人喊道,“反了他們,要不然我們就永遠當狗。”
有人搖頭,喊道:“我們什麽都沒有,反了也是死啊。”
要是以前,考慮絕不會是有沒有武器,他們只會下意識的認為,這是大逆不道。
杜九言在一邊聽著,很滿意。
“王爺,反應還不錯啊。”
桂王頷首,道:“比預料中更好!”
“來了,來了!”杜九言摩拳擦掌,盯著劉鎮等人來的方向,衝著連奎等人打手勢,道,“準備好!”
桂王咳嗽了一聲,理了理自己的長袍,道:“衣裳不整很不禮貌啊。”
“王爺,穿新作的官服,比較有氣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