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時最忌分心,周大心內驚疑,動作開始略有滯澀。
若在在平時,這也算不什麼大事,他有從小到大苦苦熬就的攻擊防守習慣,下意識跟著走就沒事。可他從昨天下午就沒休息,一直在路上奔波,不吃不喝,精神高度集中,只為早點找到紀居昕,到現在身體已經負擔不起太多疲憊,緊緊繃著的弦稍稍有一點漏洞,就會引來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手下遲疑,對方壯漢可沒半點惺惺相惜之意,也不知道是根本沒看出來,還是這事對他來說沒丁點影響,下手越發狠辣,轉眼周大胳膊上又添了新傷!
一道寒光閃過,這個瞬間仿佛天地間都沒了聲音,眼前只見到森寒刀刃流光劃過周大的皮膚,鮮紅的血崩濺出來,紀居昕驚的心跳加速,失口提醒,“小心——”
他的高聲提醒拉回了周大的思緒,眼下不是思考時機!他必須保證主子的安全!至於想知道的……他眼睛眯起盯著壯漢,總會有辦法知道!
周大動作恢復往日平穩,騰挪間殺氣四溢,二人幾乎打成平手。
紀居昕緊扣在巨石的上手勁鬆了兩分,長出口氣。
周大性格其實並不衝動,一般情況下他都是冷靜自持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明白最該做的是什麼……
又一陣山風來,眾人衣角被吹的獵獵作響,空氣中水氣更濃,看來離下雨不遠了。
強勁大風將濃濃烏雲吹散了一個邊,刹那間月華大盛,如水銀傾瀉,視野清晰如白晝。
周大和對手的交戰更加激烈,兩個人殺氣都很濃,招招沖著對方死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人身法快如閃電,影子有些模糊,讓人一時看不清招式怎樣你來我往。突然有兵器交接的銳鳴聲起,紀居昕定盯一看,壯漢正從上方躍下,以全身之力灌於巨刀,周大舉劍相迎,亦以全身之力抵擋,二人兵器撞在一起,火花四濺,胳膊皆有些許顫抖,正是勢均力敵!
紀居昕緊緊扣在巨石的上指甲沁出血色,暗道周大一定要挺住,下一刻卻發現周大突然眼瞳收縮,仿佛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瞬間失了神,不會動了!
壯漢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時大刀一劃——
周大下意識後退,也已來之不及,胸腹出現一道長長的血口,血湧如注。
“周大——”紀居昕聲音有些抖,“你過來!”
周大眼瞳還有些迷茫,盯著壯漢袖子上的金色圖案,差一點沒聽到紀居昕的呼喚。
傷口的疼痛提醒了他,對手得意的大笑也讓他回神,再呆愣死的就是自己!
他眼下無法專注,緊緊捂住傷處,朝紀居昕的方向走去。
紀居昕很想出去接一下,可是自己力量不足,對方人手太多,周大重傷需要照顧,他不能一時衝動,將自己也折進去!
好大周大下意識的理智還在,忍著疼痛避開射來的箭,三兩步沖到紀居昕身前,“主子,屬下沒用——”
“先別說這些,”紀居昕看了眼前邊圍過來的賊人,咬了咬牙,拉著周大的袖子走到陡坡前,臉上綻出一個過於誇張掩飾的笑,“好像我們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你怕不怕?”
周大笑了,“跟著主子,屬下什麼都不怕。”
紀居昕愣了。
他好像……第一次看到周大笑。
前世記憶太模糊,好像從周大出現起,就沒見過他的笑,今生遇到時周大還年輕,他認真觀察,也沒見周大笑過,他便想人人性格不同,可能周大就不愛笑,現在看到周大臉上這個憨憨的,明朗的,帶著幾分快意的笑,紀居昕忍不住眼角抽搐,這人笑點是不是和別人不一樣?
原諒他在這樣嚴肅的時刻想到了不嚴肅的問題,可周大的笑真的挺打眼……紀居昕撕下周大衣服一條,粗粗幫他綁了下傷口,“等會兒再給你好好包紮。”
之後他深呼吸一口氣,感謝周大詭異的笑點把他心內恐懼趕開了一點,聲音冷靜平和到不像處在危險之中,“等他們過來就來不及了!”說完閉著眼睛抬腳踏了出去。
一腳踏出去後,陡坡濕滑的地面和詭異的角度讓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隨後躺倒,迅速往下滾。
周大見主子如此,自然也跟著往下滑,二人動作迅速果斷,一句話也沒留。
壯漢帶著手下包抄過來時,只來得及看到他們還未完全消失的影子。
壯漢氣的大刀在空中胡亂砍了好幾下,“給老子下去找!”
“頭兒,下面……不好走。”一個膽小手下溜著邊走過來,提醒此處地形,“從這滾下去,九死一生……”
“十死沒生也得給老子追!他們都敢跳,你們也得給老子跳!”
手下聲音有些顫抖,“其實小的知道另有一條路通向穀底……沒這麼危險……”
“幹你娘的不早說!”壯漢提著手下的後脖領,丟到左邊站著的人群裡,“你帶他們去找,老子回去等著,要是找不到,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是!”
壯漢帶著手下離開,估計也想看看其它隊伍的搜索結果,留下的跟著剛剛說話的人找路離開,這個激戰很久的戰場,很快變的非常安靜,等雨水一沖,連痕跡都剩不下。
所以夏飛博帶著人循著聲音痕跡趕來時,這裡已經沒人了。
夏飛博不甘心,帶著手下尋找賊人的蹤影,不行也好歹抓個人問問情況,他的好兄弟到底怎麼樣了!
紀居昕覺得手掌生疼,一定被蹭破了。一路順著陡坡往下滑,耳邊過處是呼呼風聲,草葉摩擦和夜蟲鳴叫聲,擾的他腦子亂成一團,偶爾視野裡出現夜空,月色消失,繁星不見,夜沉如水,天邊隱隱有閃電劃過,要下雨了。
不知道滾了多久,紀居昕覺得腦袋裡昏沉沉,重的像裝滿了鉛,突然腰間一痛,身體被一顆大樹攔了下來。
他咳嗽半天,努力克服噁心感爬起來,尋找周大的影子。
好在周大離的並不遠,儘管夜色暗的幾乎看不到五指,紀居昕還是能看到不遠處團成一團的人影,走過去一看,正是周大。
再抬眼看,周圍鋒利大石不少,他們可真是幸運,沒被直接割了……
“周大,周大,你醒醒,醒醒!”
此刻正好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就著光線,紀居昕看清了周大的現狀。
肩膀手臂胸腹被刀劃的傷口就不說了,左右就是兩個字——慘烈。可他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青腫的,烏青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撞過一樣……
剛才交手是很激烈,可是他記得沒打臉啊……
突然自己肩背胳膊也傳來銳痛感覺,紀居昕隨意摸按了下,疼的直咧嘴,這才想起來,剛剛滾下來的那條路,到處都是石頭!
滾時渾身疼腦子木一時沒注意,停下來才發現這痛苦很難忍受!
紀居昕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臉,‘嘶’地抽了口冷氣,看來自己跟周大一樣……
他苦笑了下,現在沒時間想這個,他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賊人不會放棄來找人。他們在此盤踞多年,比自己更熟悉地勢,估計用不了太久就會找到這裡,還有這馬上要來的雨——
轟隆雷聲從天邊滾來,震的耳朵疼,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雨勢一定不小。
現在不管周大還是他自己,都受不了大雨。
紀居昕一邊從周大腰間佩袋裡找出傷藥給周大包紮,一邊努力分辨方向,荒郊野地,找房子不容易,樹下也不行,他或許可以試著找找當地人口裡的獵人屋。
仙泉鎮挨著山,農閒時男人們會喜歡上山獵點野物,為防山深林密,一時走的太遠當天回不了家,人們就蓋了些簡易草屋,權做休息。
他們從陡坡滾下來,看樣子像是到了個山谷,山谷狹長,東西兩側是高山,極陡,想走也走不了,只有南北兩頭可以前行。
且北邊路漸寬,南邊路漸窄。
如果有援軍,他應該選北邊,因為賊人如果追來,大半的機率會從這裡堵進來,他們先出去,和自己人會合就好;可看周大表現,紀居昕明白周大只一人來了,那就……走南邊。
南邊路漸窄,說明林更密,風險更高。賊人找進來,他們也可以利用地勢與賊人周旋,爭取時間。紀居昕相信,此刻他身邊雖然只有周大一人,明日……就不一定了。
他相信夥伴們的能力。
選好了方向,紀居昕想想獵人屋大概的樣子,不再遲疑,毫不心疼的拍醒了周大,架起他的胳膊帶著他往前走。
沒辦法,他力氣實在不大,暈過去死沉死沉的周大,他搬不動。
周大醒後就明白了,告了罪,咬牙忍著傷處疼痛,隨紀居昕一起往前走。
可前路並不順利,他們並沒有找到獵人屋。
紀居昕力氣用盡,周大也需要休息。
紀居昕只好找了個凹進去的崖邊,好歹有些遮擋。
六月的晚上,再陰天溫度也不會低太多,只要避開山風,就會很舒適。
周大長出一口氣,紀居昕問,“你還有藥嗎?”腰袋裡的藥讓他用光了。
周大緩緩從胸口掏出一個袋子,遞給紀居昕,“勞主子費心,屬下死罪。”
“你為了我才受這樣的傷,以後別說這些了。”紀居昕讓周大脫衣服,細細給他處理身上別的傷口。
周大此次傷處頗多,但每個都不太重,最重的就是胸腹那道長長劃傷,皮肉翻起,十分可怖。
“皮肉傷,沒事。”周大唇色灰暗,顯是失血過多。
紀居昕不敢輕視他的傷口,皺眉思索怎麼樣才能脫困,雨快來了,周大身體等不了。
“主子不必憂心,夏少爺他們應該要到了。”周大解釋,“屬下到仙泉鎮前,看到主子留下的衣料,就給他們去了消息,他們不會比屬下晚太多。”
那也要先與那堆賊人打交道……
賊人那麼厲害,也不知道孩子們怎麼樣了……
紀居昕失神想了一會兒,突然記起剛才周大的失態,“你剛剛怎麼了?我瞧著不對。”
“屬下……”周大眉心微皺,神色複雜,仿佛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想言說時,又對上紀居昕明亮澄靜,燦若繁星的眼睛……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傷,歎了口氣,“屬下想起了師傅……”
終於對他敞開心扉了!
紀居昕半張著嘴,非常驚訝地看著周大。
怎麼他突然肯說了?還是在這樣的時機?
不過難得周大坦誠,紀居昕也沒反對,一邊支著耳朵聽著四處動靜,一邊聽周大說話。
“屬下師傅……很奇怪。”周大像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這個人,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屬下是被師傅從墳堆裡撿回來的,八字不好,命硬克親,師傅卻不嫌棄,把屬下養大,教給屬下很多東西,在屬下心底,他就是父親……”
“師傅性格很不好,暴躁,愛罵人,還打,屬下小時候不管多用功,多辛苦,只要沒達到要求,師傅就會把屬下揍一頓……”
“師傅從不和外邊人說話,買了個啞僕打理瑣事,屬下長到十歲,在外邊玩耍時還有人問屬下是哪家孩子,怎麼沒見過屬下爹娘。”
……
周大說了很多關於他師傅的話,這人是個不愛出門不愛說話不愛與人打交道的怪老頭,調教徒弟倒是話多的很,對徒弟要求非常高非常苛刻,要求絕對權威,絕對服從,令行禁止,忠誠不二。
紀居昕覺得這老頭兒很有點變態,皇家教頭也沒他這麼兇殘。
“我的一切,都是師傅安排的,”周大聲音很慢,“到紀府伺候主子,也是師傅要求的。”
聽到這話,紀居昕愣了,“我?你師傅讓你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