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高臺,人群一角,劉召劉昊對峙而立,氣氛緊張。
周圍人群不約而同一起避讓,二人身邊空出一片空間,非常顯眼,紀居昕擠進人群立刻看到了他們。
劉昊身穿玄色騎裝,系金玉腰帶,懸岫青玉佩,人高馬大,氣勢十足,細長眼睛一眯,更顯強勢陰鷙;劉召同他哥哥一樣穿了一身白,同劉昊衣衫講究美感的裁剪不同,劉召的衣服為了保暖,有些厚,他年紀尚小身量未足,亦不如劉昊給人感覺那麼俐落,但他站姿挺拔眉目鋒利,小小年紀站在那裡氣勢一點也輸。
劉昊身後不遠處站著江良和劉環,各自都帶著隨從,看著就人多勢眾;劉召卻不一樣,身後除了零星隨從,再無他人,看著很有些弱勢。
紀居昕不動聲色地走到劉召身側。人太多,他也算不上臉熟,突然出現幾乎無人察覺,對現場氣氛一點影響也沒有。
劉昊抱著胳膊,語含譏諷,“你年紀小,哥哥教你個乖,手伸太長——小心被跺掉!”
劉召冷著小臉,話中嘲諷之意不比劉昊少,“擔心別人手伸太長,不如好好理理滿頭的小辮子如何?”
對話火藥味很濃,卻有些沒頭沒腦,二人嘴仗打的厲害,卻無人敢站出相勸。
紀居昕眉心蹙起,仔細看了眼周圍。
此處離祭台算不上太遠,現下聖上正與魏王等人端坐祭台,觀看點評臺上文人才子詩作,周邊一圈人叫好,看似沒注意到這邊,可離的這麼近又人群又聚的這麼多,不可能沒看到。
從往日劉召表現來看,世子劉昔非常疼愛這個弟弟,可是現下——劉昔與衛礪鋒就在不遠處的小亭閒聊,亦裝做沒看到,連眼光都不給一個。
皇上魏王;劉昔衛礪鋒;劉召劉昊,這三處地址呈三角形,彼此皆在視線之內。
有些不尋常……
紀居昕細思劉昊的話,怪劉召手伸太長……難道是密信證據的事被他知道了?
可劉召不傻,與劉昔衛礪鋒一起,行事不可能不保密……
若魏王手中真有什麼奇異勢力,人多眼雜,會有人察覺知悉一星半點的事實也很有可能。
所以上面人……就任二人頭前掐架,以之為試探?
“到底是有爹生沒娘養被不中用兄長帶大的毛孩子,缺人教導牙尖嘴厲。”劉昊神態頗有些漫不經心,很是瞧不上的樣子。
紀居昕心道不好,果然看到劉召急紅了眼。
他忙用力咳嗽一聲。
他就站在劉召身後左側,劉召聽到熟悉聲音微一偏頭,就看到了他。
紀居昕沖他眨了眨眼,隔著人群看向祭台,視線先放在魏王身上,又放到場中間的劉昀身上。
劉召頓時明瞭,克制住心內怒火,袖子底的手握成拳,冷笑反擊劉昊,“還好,至少我爹我哥真心疼愛我,不像某些人,親爹都把自己不當回事,唯一嫡子,連個世子都落不上呢……”
“你——”
劉召眼角斜斜一挑,“怎麼,你拉住我就想說這幾句話?抱歉我與你不同,父親兄長對我期望很大,每天要學很多東西,沒時間瞎玩呢。”
劉昊面色陰森,“你可是真想同我做對?”
這話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非常有隱意。
紀居昕觀劉昊表現,幾乎可以確定他定是聽到了什麼消息,過來找劉召的茬。
劉召笑了,“你哪裡值得我與你做對?比我爵位高?比我老師強?比我更得長輩疼愛?”
劉昊眯了眼,“小子,不要裝傻。”
“我只說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劉召這是直接給出了回答。
這樣隱含各種含義的對話……紀居昕第一次在這樣年紀的人身上看到,皇家就是不一樣。
眾人都在認真看戲的時候,他注意了下四周,看到有幾個年輕的小太監離開人群,朝祭台方向走去。
這是要傳話?
紀居昕眉梢微動,看來上面人是不準備管,卻不準備不知道。
劉昊眼神陰戾地看過來,劉召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視線中似有火花爆開,一時氣氛緊張的不行。
二人暫時安靜無話,劉昊身後的劉環站了出來,“小王爺,史賢弟之事——”
劉昊突然陰笑一聲,指著劉召,揚聲道,“我倒不知,你竟霸道至此,戶部侍郎史大人之子史方遠,不過擋了你的路,還沒來的及讓開,就被你命護衛揍一頓關了起來,真是好膽量!冬日祭典,列祖列宗看著,聖上都不敢有不敬之心,你如此行事,不怕遭天譴嗎!”
劉環亦溫聲開口澆油,“身為宗室,更應注意場合,謹言慎行,郡王此事的確做的欠佳,如果方便,還是把呂公子放出來的好。”
江良也上前兩步,先端端正正朝劉召行了個禮,後做出悲天憫人息事寧人的老好人模樣,“惹到郡王確是史賢弟有錯,他不該擋郡王的路,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條性命,其父史無伯在朝中為國效忠,勞苦功高,不好令人寒心,若是郡王氣消了,便放他出來罷。”
三人或硬或軟,輪番而上,從正面側面指責劉召行事不對,試圖掀起群眾輿論,讓劉召下不來台。
遠處亭子裡的衛礪鋒懶洋洋問劉昔,“不心疼?”
劉昔雋黑的眸子含著笑意,“無事,召兒需要成長。”
“他不是之前被擄過?”這挫折經歷還不夠?
“還是有些衝動……這個年紀正該好生壓壓。”劉昔微微笑著,“況且,我剛剛看到紀九過去了。”
衛礪鋒挑了眉,沒說話。
劉昔偏頭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不會讓紀九有事。”
“不用,”衛礪鋒眸色深沉地看著遠處,“我的人,我會護著。”
紀居昕算是看出來了,皇上魏王都不打算管這檔子事,劉昔和衛礪鋒看樣子也準備做壁上觀,可讓劉召一人面對這麼多指責,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如果不是因為他……
遂他站了出來,“江公子此話對極,那史方遠的確不該擋郡王的路!”反正不會有人管,底下鬧的再厲害,在上位人眼裡不過是一句玩笑,左右也打不起來,他保護劉召打嘴仗不會吃虧就好!
劉召拿眼睛覷他,有些氣急敗壞,“你上來做什麼!”讓人欺負好玩嗎!
一臉他自己就可以搞定的表情。
紀居昕心下一暖,“我只是非常贊同這位江少爺的話,瞧這場合好像並不算太嚴肅,說一兩句心裡話大概無人介懷,遂忍不住想開口了。”
他朝劉召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視線劃過劉昊,看到後者更加陰狠的表情,一點也沒害怕。
劉昊對他的心思他早通過雅清閣事件猜出了大半,反正是不可能成朋友了,多得罪點也沒什麼,“小王爺不會介意吧。”
他一站出來,在場所有人愣了一愣。
圍觀群眾表示特別想知道這人是誰,好大的膽子啊!
江良劉環在劉昊皇莊時都曾見紀居昕,記憶還算深刻,見他出來一愣,他不是劉昀的人嗎?
二人齊齊看向劉昊。
劉昊陰陰一笑,“紀九。真是好本事,前幾日還跟著劉昀,現在就換了主子。”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劉召,“選人長點心吧,諸如三姓家奴之類,留著過年麼?”
劉召眨眨眼,“我的朋友手下倒還忠心,怎麼,你深知其苦,想必經歷多次了?”
劉昊眼神一厲。
紀居昕沖劉召遞了個讚賞眼神,“小王爺打定主意護著史方遠了嗎?”
劉昊聲音微沉,“不是我想護著他,是劉召做事太過!皇陵寶地,便敢如此目無先人,不敬不禮,真是枉為宗室!”
“小王爺說的是,此處為皇陵寶地!”紀居昕伸手鼓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地君親師,皇權之重,皇儀之威,僅次於天地,無人能撼!此為我大夏皇陵,有我大夏龍脈龍威,在此之地,所有人都應謹言慎行,不可冒犯任一點龍氣!史方遠本就不該阻郡王的路,遠遠看到郡王上前,便應依禮退避,他卻無所作為,待郡王出聲提醒後,還然口出污言穢語,其言行惡劣醜陋程度平生難見,如此冒犯皇權,難道不該罰麼!”
“史方遠為何敢有那等行為,正如這位江公子所言,是因為其父在戶部任侍郎之職,自認為有功于朝廷,有功於聖上!在朝野四下自得還不算,到得龍墓之地仍然敢放肆,可見其不敬之心甚劇!”
“江公子擔心郡王小懲大戒此子寒了史大人的心,卻不擔心此等不敬皇權,心存不忠的亂臣寒了聖上的心麼!”
四下一片譁然,連劉昊都不敢隨意張口反駁紀居昕說的不對。
他字字彰顯皇權最高,忠君是必備品德,他能說不對麼?
他早知道這紀居昕口利,極擅鑽別人空子,不想他鋒利至此……
回頭看看,劉環與江良皆無話反駁,劉昊眯了眼,掃了劉召一眼,“仗著身份耍橫……可是非常不好。”
紀居昕看了眼劉召,眼角斜了一斜。
劉昊開口,他身份不對等,不好反駁,否則大帽子扣下來難以收拾。
劉召看懂了紀居昕眸底情緒,笑了。
他上前兩步,涼涼道,“這京城裡誰最會仗著身份耍橫,南牆根要飯的都知道,劉昊,需要我提醒你麼?”
劉昊狠狠盯著劉召的眼睛,戾氣噴湧而出,似要殺人。
劉環趕緊上前,貼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劉昊漸漸放鬆,陰毒眼神掃過紀居昕,“你喜歡找死,我定成全你。”
紀居昕面上笑容不變,“我不若小王爺年長,想來會有機會給小王爺上墳。”
這是說他一定會死在他後頭?順便鄙視以他光頭宗室的身份,沒有資格靠皇陵之地,只配與草民一樣被上墳?劉昊拳頭捏的哢哢響。
劉召站到紀居昕身側,做出保護姿態。
劉環暗暗拽了下劉昊衣角,劉昊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危險雙眸緊緊盯著劉召,“你當真要與我魏王府做對?”
劉召靜靜迎上這道不善視線,“多說無益,等聖裁吧!”
劉昊盯了劉召好一會兒。
眾目睽睽之下,他並沒動手,不怎麼和氣地地揮了揮手,帶著身後人強橫地離開了。
這段讓眾人雲裡霧裡,當事人卻清楚無比的言語官司便到此為止。
不過有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本來小王爺過來截住郡王,是想欺負欺負,沒想到郡王小小年紀頭腦清楚聰敏冷靜,交的朋友亦口齒伶俐殺傷力很大,小王爺沒討到好,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裡漸漸有人問:那個穿雨過天青箭袖袍的少年是誰?
人群散後,有幾個小太監紛紛給自家主子傳消息。
不過片刻,坐在高臺上的魏王笑眯眯和皇上說話,“我那笨兒子,好像又得罪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