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之夜,殘月如鉤,草木隱含霜色。
風起微寒,夜幕寧靜,將軍府旁的園子裡站滿了人。
這些人穿著不甚統一,氣質不甚一致,有男亦有女,手裡皆拿了兵器,肅穆地圍在主院外側,擺出隨時都可以攻擊的姿勢。好像只要裡面有命令,他們手上泛著寒光的武器即刻便會劃出一片炫光,收割鮮血!
相比外面冷凝肅殺的氣氛,房間裡衛礪鋒和黑衣人的過招熱鬧多了。
他們一人執鞭,一人舉劍,鞭子泛著烏金,長劍噙著銀芒,你來我住,身影交錯瞬間,已對拆數十招!
黑衣人好像帶著怒火,招招狠逼,衛礪鋒一個不防,被他一鞭子抽在臉側,立刻見了血。
衛礪鋒拇指抹了抹傷處,低頭看一眼,舌尖舔過腥甜血漬,眼睛微微眯起,下一瞬,躍起前沖,招式變的更加淩利!
他借著衝力一劍掃過去,黑衣人腰似弓一般深深後彎,避過鋒利劍芒,手一抖,長鞭如靈蛇,纏上了衛礪鋒的手臂,用力一扯——
衛礪鋒眸色微涼,手腕一抖,長劍挽出一個極華麗的劍花,順著鞭子就削了下去!
烏金長鞭仿佛有生命般,一擊不成便悄然滑下,衛礪鋒哪容它跑,長劍卷起劍花,纏著長鞭一繞就是數十圈,兩個人不得不跟著空翻數十次,姿勢帥的出奇,卷起勁風刮的屋內帳簾拂動,沙沙做響。
紀居昕懶洋洋翻了個身,含糊地嘟囔了句,“一會兒再喝水……”
聲音有些綿軟,仿佛在撒嬌。
黑衣人怔了一瞬,手裡鞭子就被衛礪鋒卷飛,後者瞬間躍到眼前!
黑衣人冷哼一聲,手腕一翻——
兩人窗前對峙而站,衛礪鋒長劍架在黑衣人頸側,黑衣人匕首抵在衛礪鋒喉間。
衛礪鋒面上不見一點慌張,“閣下暗夜來訪,意欲何為?”
黑衣人眸子眯著,“你趁人之危,欲行不詭之事……但凡有良心之人,皆會出手制止!”
衛礪鋒咬牙,“我與內人夜行房事,與卿何干?閣下若想做貓,外頭多的是耗子,如此擅闖,是想與我將軍府為敵麼?”
“拿將軍府嚇我?”黑衣人冷笑,“你那小小將軍府——我踏平它不過半個時辰,想試試看嗎?”
“閣下好大的口氣!”衛礪鋒劍鋒往前一分,“管天管地,你管不了夫妻房事!”
黑衣人匕首亦往一分,“管不了別人,但我管得了你!”
“你憑什麼?”衛礪鋒嗤笑一聲,指了指床上的紀居昕,“我可是他男人!”
黑衣人憤憤道,“我是他爹!”
仿佛怒氣再也遏制不住,黑衣人手一抖,匕首一劃,衛礪鋒頸間多了一道血痕。
這句話如同驚濤駭浪,在不知真假的情況下,衛礪鋒還真不敢再拿劍指著黑衣人了。生身者父母,生恩何以能抗!如果此人真是小狐狸父親,那也是他父親!
可他又不能隨便相信,便冷著臉擋在紀居昕床前,緊緊抿了嘴,盯著黑衣人。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手繞到耳後,摘下面巾。
還是個熟人!
衛礪鋒難掩面上詫異,緊握了手中劍才沒有出醜,這人不就是紅野坡遇到一墨隊領隊?
他說他是紀居昕的爹?
開什麼玩笑!
六谷眯了眼,聲音低沉不悅,“你不信?”
衛礪鋒依舊冷臉擋在床前,沒說話。
六谷眼梢微垂,仿佛想起了什麼事,情緒有些低落,“我的確不配當他的父親……”
“但是,”他輕嗤一聲,一字一字冷冷道,“他也不是你可以欺負的!”
衛礪鋒聲音冷厲,“我是他男人!”
六谷沉聲問,“你們成親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過了三書六禮?”
他問一句,衛礪鋒頭就矮一分,明明已經與小狐狸順暢起來了,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堆擋路的!
他自知理虧,其實本也沒想委屈小狐狸,只是欲念上來就……
衛礪鋒視線偏移,“男兒行事不拘小節,我們皆心儀對方,願執手相隨,足矣。”
“心儀對方……不就是私定終身?”六谷抄著袖子冷哼一聲,下巴微微揚起,盡顯名士風流的鄙夷之色,“你倒真敢佔便宜!”
接下來二人仍然對峙,衛礪鋒不避開,六谷不能上前見紀居昕。
六谷黑了臉,“別逼我殺你。”
衛礪鋒挺著脖子,“我們可以出去打。”
兩人對視,空氣中仿佛出現了火花,殺氣四溢。
紀居昕的聲音適時傳來,“臭……流氓……我要喝水……”
他聲音有些澀,好像渴的不行。
衛礪鋒心下有些急,卻不敢動,萬一這墨隊首領是在耍什麼奸計,小狐狸豈不是危險了!
小傢伙在床上喊渴,可憐兮兮讓人心疼的不行,可面前這個號稱愛他心疼的他的男人竟動也不動!六谷火起,踹了衛礪鋒一腳,轉到桌前摸了摸茶壺,略溫,執壺倒了杯水。
走到衛礪鋒身前,眉眼冷厲,“讓開!”
衛礪鋒心有所疑,不肯,兩人似又要打起來。
紀居昕渴的不行,睡的半夢半醒,聽到了說話聲,一把扯開床帳,委屈大喊,“我說我渴了!”
迷迷糊糊看到六谷,他醉意減了一半,激動地看過來,“六……六……”
他的激動明顯帶著期待,衛礪鋒默了默,不甘的退開。
六谷瞪衛礪鋒一眼,走到床前坐下,把茶盅遞過去,微笑的樣子仿佛天上謫仙,完美的不像世人。
紀居昕愣愣的,一個勁想現在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渴了?”六谷扶起他,“來喝水。”
紀居昕就著六谷的手把水喝了,暗暗掐了把自己大腿,疼……
“您怎麼在這?”他眼睛亮亮的問。
“我來看你……”六谷抬手,將紀居昕鬢邊髮絲理順,動作十分輕柔優雅,“你很高興?”
“高興!”紀居昕真的高興,眼睛略略有些濕潤,自動側了臉,蹭著六谷的手,“陪著我好不好?不走好不好?”
他眼睛裡滿中孺慕,不敢喊師父,借著酒勁撒嬌。
師傅很疼他的,前世裡怎麼氣他他都不會生氣,只消哄一哄,想要的事情一定會達成。
六谷果然答應了,“……好。”
他的手有些抖,眼底有些模糊。
夜裡光線太差,紀居昕看不到,只覺得有師傅在很安心,身子矮下去,躺到六谷腿上,手掩著唇打個了小呵欠,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六谷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驚醒了紀居昕。他手微微抬高,好像很想摸摸紀居昕的臉,卻在距離僅半寸時,硬生生停住,指尖微微顫抖。
他深呼口氣,緊緊閉上眼睛,才忍住了外露情緒。
衛礪鋒覺得奇怪,卻也能看出六谷對紀居昕並無惡意。可他仍然不放心,緊緊站在旁盯著,寸步不離。
半晌,六谷輕輕歎了口氣,把端著茶盅的手伸到衛礪鋒面前,“放回去。”
衛礪鋒皺眉。
六谷壓著聲音,“難道要我一直端著這破杯子嗎?小昕醒了怎麼辦!”
衛礪鋒哼了哼,心想床邊不是有方幾,不過看這墨隊首領好像有點傻,他就不計較了。
之後兩人分別發出口令,外面圍了整院的人呼啦散去了。
紀居昕睡的很沉,姿勢都沒變一下,六谷就這麼溫柔又貪婪地看著他的眉眼,守著他坐了一夜。
衛礪鋒不敢稍離,也在旁守了一夜。
紀居昕睡的非常好,還做了長長的夢,繼上次之後,再一次夢到了前世。
前世的青雀沒有找到自己,很快消亡,墨隊他根本沒見過,但他以為過的很好的紀家,錦繡日子其實也沒持續多久。
因為太傷心,他根本沒去關注有關紀家的一切,原來他到師傅手底不久,紀家就常出事,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突然一夜之間滿門遭了殺手,血液染紅了整個院子……
而呂孝充,也與某個男寵行房時,馬上風死了。
欺負他的人,好像都沒得到好下場。
這大概就是報應……
紀居昕在夢裡笑的很開心。
等清晨陽光落到臉上,他伸著懶腰睜開了眼睛,“睡的好舒——六谷?”
看到面前清晰的面孔,紀居昕嚇的差點蹦起來,“您怎麼在這裡!”
六谷眉心微皺,“初醒時動作不要太大,當心頭疼。”
他這麼一說,紀居昕真覺得額角抽疼,忙伸出手指揉著,眼睛四處找,“衛礪鋒呢?”
哼!小狐狸總算還記得他!衛礪鋒憋了一夜的氣總算消了點,長手一伸,遞過來一碗醒酒茶,“來喝了。”
紀居昕聞到苦苦的味道就皺鼻子,可他知道這東西最解酒,歎口氣接過來,捏著鼻子喝下去。
吞下去後趕緊找蜜餞,衛礪鋒大手已經送到他嘴邊,一個蜜餞喂到嘴裡。
他嚼了幾下滿口生津,總算舒服了點。
想著要洗漱,他從床上起來,一邊往下走一邊問六谷,“您怎麼來了?”
衛礪鋒見紀居昕站不穩,蹲下身給他穿鞋子,涼涼說,“他說他是你爹。”他聲音壓低,明顯非常不滿不高興。
“噗——”
紀居昕噴了衛礪鋒滿臉密餞渣,失聲吼出來,“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