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資本人脈,怎樣才能獲得消息?
和夏飛博林風泉徐文思分開後,紀居昕就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三個友人很用心,找了個藉口把身邊下人都趕走,只留一個隨身伺候。他們如此,紀居昕當然也不能免,於是綠梅把銀袋子塞給紀居昕,和孫旺一步一回頭的走了,紀居昕身邊只剩周大。
紀居昕的確想做點事情,不是什麼壞事,但也不想被紀家人知道。綠梅和孫旺現在算他的人,又不算他的人,他不能給予全部信任。
中午隨便在飯莊裡用了些飯,紀居昕帶著周大,邊思考問題邊逛。
酒樓客棧茶館首飾鋪子,高檔的有富貴人家的小道消息,低檔的有尋常百姓的家長里短。
紀居昕慢悠悠一家家逛過去,發現這個想法有點不太妥當。高檔鋪子裡的確有富貴人家的小道消息,但作生意的人主要目的是賺錢,不會輕易把消息往外露,問多點就會提防你是否同行套話。就算套出來一星半點,也非常不全。
尋常百姓大多遵紀守法,雞毛蒜皮的的事數不勝數,也非全然無用,有用的……亦不多。
“不長眼的奴才秧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敢把我訂的東西給別人?”紀居昕剛要抬腳離開最後一家首飾鋪子,一道少女壓抑著憤怒的聲音傳來,“我可是紀府嫡四小姐,嫡、四、小、姐!”
一邊的夥計愁眉苦臉的小聲道歉,“可是紀四小姐,您那天沒有訂下來,也沒付訂銀,這有人別人要,我們不能不賣啊……”
“我不管!”少女著鵝黃衫裙,眉若遠山粉面嬌俏,一雙眼睛生的尤其動人,黑白分明,內有波光流轉,靈動非常,可惜滿臉怒氣影響了這份美感,顯的人有些猙獰,“七日後我要戴最漂亮的首飾見人,你賣出去了,就給我尋一份更漂亮的來!不然我砸了你的招牌!”
盛怒之下她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不能壓抑。鋪子裡很多客人聽到都轉頭來看,隱隱有私語聲傳來。
少女身後的丫鬟趕緊拽了拽少女的袖子,“小姐,小姐消消氣,這是在外頭……”
少女四下一看,臉色青白,趕緊將著急之下掀開的幃帽戴好,氣急敗壞的跟夥計放狠話,“反正你聽到我說的了,若是我再來時沒有,你知的!”
丫鬟拽著少女的袖子,有乞求之色,“小姐……咱們走吧……”
少女哼了一聲,轉身迅速離開。
紀居昕位置靠門口,看到少女風一樣的過來,速速退後一步,才沒跟人撞上。少女著急著離開,並未注意到他。
紀居昕看著少女的背景,不由莞爾,“周大,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周大跟著紀居昕是做了功課的,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府裡的四小姐,生母是四房的田氏。”
“嗯……記性不錯。”紀居昕抬腳走出鋪子。
難道因為姓紀,所以跟紀家人總有解不開的緣份?他搖了搖頭,暫時不去想這些,繼續思考消息路子。
走走停停,竟到了傍晚。
前方赫然出現一幢三層樓建築,飛角繪梁,輕紗環繞,大紅燈籠高懸,有美人曼妙身形隱隱約約,衣香鬢影,細語誘耳,一時間異香盈鼻。
他竟走到了青樓!
紀居昕看著玉臂微揚笑容勾魂的女子熱情招攬客人,突然笑出了聲。
其實最早他就考慮過青樓。青樓裡的客人高官世富三教九流什麼都有,只要有錢就能進。這裡的消息量也是非常驚人。但一來照他計畫以後是必要進官場,與青樓牽扯過多並非好事,二來想要把青樓做為消息點,他實力不夠,需要拽上有勢的朋友。可到那時,這個消息系統就並非專屬他一人了。
所以他排除掉了。
不想今日走了一天也沒什麼結果,最後迷迷糊糊竟然停在一間青樓前!莫非這是上天給他的昭示?
紀居昕突然手負在背後,抬腳往裡走。
周大拽住了他。
“嗯?”紀居昕面容平和,眸光卻很銳利,昏暗光線裡壓迫十足。
周大艱難開口,“少爺……該……回家了……”
“你要阻止我?”紀居昕一字一句地問。
周大刷地退後,臉色煞白,“屬下不敢!屬下唯少爺命是從!決不敢對少爺命令有所置疑!”
“不敢?”紀居昕聲音玩味。
“是!屬下……不敢抗命!”
紀居昕笑了,但這個明朗的笑容並未給人親切感,“周大,你背後有人吧。”
周大身體瞬間繃緊。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想知道的都會告訴我。”
“……是。屬下……”
周大聲音有些艱澀,紀居昕抬手,“你不必說,我現在不想知道。不過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在你覺得不合適的時候,你可以勸我。比如……你剛剛不想讓我進青樓是不是?”紀居昕腳收回,“我突然覺得很對,所以我不去了。”
周大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覺得做錯了什麼,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
紀居昕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你我主僕才開始相處,總會磨合。”他抬腳繼續往前走,“我猜你並非真的認為我該回家了,所以我們再逛一會兒。”
他們走後,一個著深藍長衫氣質肅殺冷冽的青年從青樓走出,身後跟著一個虎背熊腰眼神很凶的漢子。
漢子眯眼,“頭兒,這人跟蹤我們!”
青年瓊鼻鷹目,面容俊美,唇角揚起的笑容並未給他帶來一絲溫潤可親之感,反而邪異非常令人生畏。只見他手臂緩緩抬起,突然一個爆栗敲在漢子頭上,聲音如月夜寒霜般幽涼深遠,“不懂不要亂說話。”
漢子‘嗷’一聲捂頭,豹眼裡有幾分委屈,看青年唇角勾起笑容邪性,不敢反抗,乖乖的跟著青年走,不再說話。
和尚道士,郎中大夫,更夫戲子,都有幾分本事,有一種人會從這些人手裡拿消息,整合之後賣給別人,這種人,叫做包打聽。
除了戲樓茶館,他們還愛泡賭坊。
紀居昕轉了兩圈,走到一處賭坊。
周大眼神閃爍,顯然不怎麼願意自家主子進去,卻又不敢再攔。他想遵守師傅給他定的原則,只聽命令,不准多話,可心裡總有自己念頭,方才少爺又說了,他可以提意見……
他很掙扎,不知道怎麼做對。
紀居昕站在賭坊外面,眼角余光打量周大神情,知他為難,開始考慮這一步邁是不邁。
他想找消息管道,邁這一步進去,可能有所得,也可能什麼都找不到。
他想要周大全心的臣服,必須一點點侵入周大內心,直到最後周大全身心忠於他,屆時無需他要求,周大會將一切說出來。如果這一步不邁,周大會自信提升,覺得可以影響他。
這意識轉變的第一步,很重要。
一主一僕在茫茫夜色裡進行暗裡對峙,氣氛莫名有些緊張。
賭坊二樓有窗子開了半扇,虎背熊腰大漢嗓門壓低指著樓下,“我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
藍衫青年手三根手指輕飄飄拎著酒杯,往下看了一眼。轉而回頭,狹長鳳眸微眯,唇角揚起的弧度讓大漢抖了一抖,“頭兒你別笑的那麼嚇人……我就是……就是……”
青年緩慢飲盡杯中酒,唇色猩紅,“你懷疑他?”
大漢有些猶豫,看了眼樓下,神色堅定起來,“是。”
“那去試試罷。”青年抱臂靠窗,微闔了眼,密長眼睫在眼底投下暗色陰影。
大漢頓了頓,下樓。
紀居昕指著賭坊的門,問周大,“我有些想進去,你怎麼想?”
周大額上起了汗珠,“我……”
這時突然間過來一群人,嘻哈起哄著走向賭坊。這些人不知道從哪來的,速度快力量大,紀居昕退後幾步躲避,腳下一硌,踩到了什麼……
“小子,你踩了我的東西。”一個虎背熊腰大漢抱膀而立,眼神兇惡聲音粗厲。
周大立時擋到紀居昕前面。
紀居昕腳退後,看到地上躺著一塊銀牌。牌面有華麗花紋,還有個奇怪的圖案,顯然不是什麼一般飾物,像某種信物。
他彎下腰去撿,同時暗暗打量大漢。
身材壯碩,手有厚繭,膚色黝黑,明明很年輕,眼角卻隱隱有細紋。這人眼神凶辣,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殺氣,很直接的殺氣。
一定見過血。
這人一定在氣候乾燥諸多風沙之地生活很久,居住條件差還有這樣的好身板,仿佛被血雨洗禮的殺氣,這人是個兵將。
方才雖然人多,但紀居昕很明白,銀牌是故意丟在他腳邊讓他踩的,就算他沒踩到,這個大塊頭一定也會粗聲粗氣厲問於他。
他在故意找茬。
可是為什麼?
紀居昕腦子不停轉動,為什麼要找他的茬?
他很確定前生今世都沒跟當兵的有過交集,也僅僅是上午和夏飛博三人飲茶時因為邸報猜測了一些兵事……不可能是這個,如果因為這個,不應該是這個時間,這個方式。
那就是……
紀居昕眸光定在賭坊的招牌上。
方才一陣風來,他嗅到了極淡的味道。這個漢子身上,沾了賭坊裡男人們獨有的淡淡漢臭,也隱隱有一絲異香。
這股異香,方才在青樓前聞到過。
紀居昕立刻明白,他的行為引人懷疑了。
搞清楚就好辦了。
紀居昕用袖子擦了擦銀牌,推開周大,唇角彎起笑容明媚,仿若不知世事的純真少年,“真是對不住,你快看看這牌子有沒有被我踩壞?”
他將銀牌遞過去,清澈的眼睛裡滿是惱怒,“都是我不好,背著家裡人想出來見識,到頭來心中卻害怕躊躇,東西不敢買,這裡……”他手指指著賭坊招牌,耳根有些紅,“又不敢進!還踩了你的東西……你快看看有事沒有,壞了我賠你一個……”
他轉頭有些猶豫地看周大,“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他這一番表現,將無知好奇純真少年演了個淋漓盡致,大漢話頭一噎,突然瞪了眼睛擺手,“快滾,壞了你也賠不起!”
紀居昕賠笑著拽著周大離開,漢子垂頭喪氣的上了樓,“頭兒,是我看錯了,就是個碰巧和我們同路的蠢崽子!”
藍衣青年拇指緩慢撫過唇間酒漬,幽緩聲音映著夜色別有深意,“是啊……你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