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的事,該做一個了結了。紀居昕決定去牢裡會一會紀仁德。
不過在這之前,他找到六谷,問他對紀家有什麼打算。
六谷神色很平靜,“他們對不起你娘,須得付出該付出的代價,一切都按你的意思,我沒意見。”
紀居昕點了點頭,轉身去找衛礪鋒。
監牢那種地方,還真得衛礪鋒幫忙,他才進的了。
衛礪鋒正好沒事,答應地很痛快,留紀居昕在將軍府玩鬧一下午,用過晚飯,才趁著夜色行動。
他用了輕功,抱著紀居昕一路縱躍,一直潛到刑部大牢週邊廳堂。值夜的獄卒猛然看到嚇的不輕,正想大聲叫人,衛礪鋒從懷裡搖出一面權杖甩了過去。
見得權杖模樣,獄卒臉色馬上變了,恭敬笑著迎上來,“小的有眼無珠,方才看岔了……大人來此,是要辦什麼事?”
衛礪鋒指了指牆上的一排鑰匙,“天字三號監。”
獄卒立刻親自去取了鑰匙,小心奉給衛礪鋒,聲音壓低,“小的去把閒雜人等趕開,大人盞茶時間再去,保准安安靜靜的。”
像他們這種獄卒,早就訓練出眼力勁,知道什麼人樣人能惹什麼樣人不能惹。沖衛礪鋒這氣勢,這牌子,這理所當然的姿態,他不但不敢像往日對待別人那樣抬著頭要這要那,還得主動小心伺候著。
獄卒特意找了個乾淨房間讓紀居昕和衛礪鋒稍等。
挨著監牢,再乾淨的地方味道也有些不對,紀居昕揉揉鼻子,歎了口氣。
“愁什麼呢?”衛礪鋒捏了捏紀居昕的手。
紀居昕微微側著頭,清澈的眼睛看著衛礪鋒,“你覺得我怎麼脫離紀家好?”
衛礪鋒神情微微一頓,原來小傢伙在擔心這個,“不想姓紀?”
“我有父母,與紀家沒半點關係。紀家雖養了我十多年沒讓我餓死,但他們不過費了幾兩銀子,並沒誰真的用心。那些銀子我早替他們賺回去了,光夏飛博那的關係,楊氏就賺了不少,我並不欠他們。再說他們還害了我娘……”紀居昕嘴巴有些扁,“我覺得這個姓有點讓我噁心,也擔心父親不高興。”
他口中的父親,自然是六谷。
衛礪鋒指腹蹭著紀居昕掌心,溫聲道,“此事六谷先生曾與我提過,他並不介意。現階段大夏事多,你先頂著紀姓比較好,待這番波折過去,皇上會給你賞賜。”
“皇上?”紀居昕眼睛倏地睜大,“你說皇上知道了?”
“嗯。”衛礪鋒點點頭,“你手下青雀勢力,不好瞞著皇上。現在鐘三在,可以為你打掩護,可鐘三死了,你的青雀就藏不住了,不要小看皇上對天下的掌握力。”
“不過我已經在他面前提起過,包括你以前想的那些,對青雀的安排。我說你不但沒有反心,反而希望事事能扶助大夏,甚至組織可以轉變成為半官方,受大夏監管。”衛礪鋒笑眯眯,“我故意說的誇張,皇上也不願太佔便宜,表態很大方,說青雀是你的人,一切皆有你做主,但是必須由我在旁看著,每季做個匯總摺子。”
“皇上對你如此信任?”紀居昕眼睛睜圓,他還是小看了衛礪鋒的聖寵啊!
“你我在一起,不會有後,不管我這個有一絲大夏皇族血脈的將軍,還是你這個前朝皇室遺孤手有青雀的少主,只要人生幾十年過完,兩腿一蹬,手裡的東西就什麼都不是,皇上怕什麼?”
衛礪鋒眼梢微微挑起,“只要我們態度足夠端正,忠心也有,他手掌天下權,自是什麼都不擔心。不過皇上也暗示,改姓之事非常重大,在此多事之秋恐生旁事,建議我們延後。”
紀居昕並不介意時間問題,他只是突然想起這件事終要解決,一時又沒有頭續,沒想到六谷和衛礪鋒都為他想好了,樣樣俱全,他根本不用擔心。
他感動地的看向衛礪鋒,“……你真好。”
衛礪鋒見紀居昕小臉湊的有點靠前,抱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則,立刻傾身過去親了口,“那當然。”親完還咂咂嘴,留戀地看著紀居昕雙唇,“寶貝兒真甜。”
“……不要臉。”紀居昕趕緊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才鬆了口氣,虎著小臉,“一會兒我與紀仁德說話,你不許偷聽。”
這是對方才之事的懲罰,還是早打算了不讓他看?
紀居昕表情太過嚴肅,衛礪鋒亦認真點頭答應,“好。”
一盞茶的時間很快過去,衛礪鋒見獄卒過來討好的笑,拍了拍紀居昕的手,“走吧。”
周圍的人果然清的很徹底,不知道天字型大小牢房本就偏僻,還是下邊故意安排,紀居昕一路走過去沒有看到一個人,包括犯人。裡面安靜到落針可聞,有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
“衛礪鋒,”紀居昕緩緩開口,“我不想讓紀仁德痛快的死,但也不想放他出去禍害人,關他一輩子可以麼?”
“當然,”衛礪鋒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背,“這裡有我的人,你想讓紀仁德怎麼樣,他就會怎麼樣。你要不放心,我有私牢……”
“我放心。”紀居昕握了握衛礪鋒的手,“我放心。”
等最裡面一間牢房出現在眼前,隱約露出紀仁德身影時,衛礪鋒停了,“我就在這裡守著,你自己過去,但是——不准打開牢房門。”
獄卒給衛礪鋒的鑰匙是開第二道門的,過了那道門,就是天字型大小牢房。或許衛礪鋒也有紀仁德牢房的鑰匙,但不會給紀居昕。
紀居昕明白衛礪鋒是為他安全著想,“我才不想離他那麼近,只隔著牢門說幾句話而已。”
衛礪鋒放心了,親了腦門一口,“乖,去吧。”
紀仁德不相信上天一點也不眷顧他,可這麼些天,他真沒等來魏王的人。他現在什麼都沒有,魏王不幫他,就沒人幫他了!他找上魏王時,就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誰知道事情不順,他事辦好,又被那小崽子陰了!他不甘心!
牢房總是安靜的,外面的腳步聲非常非常清晰。
紀仁德下意識看過去,眼瞳微縮,“怎麼是你!”
紀居昕笑眯眯走近,“怎麼,四叔不願意見到我?”
紀仁德身子扭了扭,試圖遮擋身上狼狽。他現在衣衫髒汙,發蓬面黑,而這小崽子,一身光鮮,連靴子都是粉底,站在這晦暗監牢裡簡直在發光!
他們兩個的相處境況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明明應該是他華服高官,眸帶憐憫,看著這小崽子瑟瑟發抖跪在他面前,求他開恩求他相憐,明明尊貴無雙的應該是他!
“四叔這是怎麼了?”紀居昕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兩眼,“這是嫌身上髒了?沒關係,我不嫌棄。”
紀仁德冷冷哼了聲,不與紀居昕說話。
紀居昕笑了一聲,“四叔在牢裡這麼長時間,怕是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麼事吧,我來與四叔說說。”
“我呢,不才中了進士一甲三名,殿試聖上親點了探花。一起參加殿試的同科都出去了,我卻被太子請去,與安王世子一起,三人聊了會兒天。我不僅入了翰林,還被封為御前待詔,偶爾皇上要往下發的聖旨,都由我草擬,好像比四叔當年……強了點?”
紀仁德不可置信地看過來,怎麼可能!
他下了獄,紀家出了那麼多醜事,還被奪了爵,這小崽子怎麼會不受影響!
“四叔不信?”紀居昕笑容燦爛,“我還真沒被這個紀姓影響一點呢。幾日前衛礪鋒將軍下了聘,要與我成親,聘禮一共二百二十抬,其中還有御賜之物。我的事,不僅皇上知曉,還給予祝福。安王世子,郡王,簡王世子,昌寧公主,都送了賀禮……四叔,我的位置,穩的很呢。”
紀仁德一口血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咬著牙說,“一個大好男兒,竟雌伏人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真不要臉!”
“紀仁德,”紀居昕突然眉眼鋒利,透著殺意,“你是聰明人,自己好生想想,這樣說——合適麼?現在可以救你的人,好像只有我一個了。”
紀仁德突然渾身一抖,然後絕望的發現,紀居昕說的非常對。
就憑著紀居昕能讓獄卒清場,獨自走到這裡,他就知道,紀居昕沒騙他,這小子現在手上權勢,已今非昔比,他絕對有救自己的能力。
他不明白紀居昕為何對他有深仇大恨,但他感覺,紀居昕今日來,一定是特意來看他的狼狽模樣,折辱他來的。
他是文人,要有風骨,要有氣派,要有堅持……
可是如果命都沒了,還堅持什麼!
紀居昕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心胸狹窄,對往日慢待記的清清楚楚,他害自己到如此地步,卻沒要了自己性命,顯是仇並不深。
如果恨意沒那麼重,是不是他服個軟,紀居昕就願意抬抬手?
小孩子最喜歡人捧,喜歡人誇,如果自己能求饒,他是不是就會放過了?
紀仁德微垂著頭,眼珠子亂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