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三人都去了昕哥兒那?”聽到陳媽媽回話,楊氏終於覺得有些不對,讓身邊的大丫鬟紅英去叫紀居宣。
紀居宣聽紅英道明來意,出了一腦門汗,“我這手邊有點事……還請姐姐先行回稟祖母,我忙完這點事馬上就到,別讓祖母等急了。”
一邊說,一邊暗示貼身丫鬟送上荷包。紅英笑著接了,“那我先回,八少爺可別耽誤太久,老太太等著呢。”
“是是是……”紀居宣送走紅英後,急聲催促身邊小廝去紀居昕的院子裡催人,自己慢吞吞忙手邊的事,一盞茶後,看到小廝回轉,才往正房趕。
偏院裡,紀居昕也在問夏飛博,“人齊了,要去正院嗎?”
這話之前是夏飛博親口提的,看林風泉徐文思臉上沒半點疑問,紀居昕立刻明白,這事他們三個之前應該商量過。
“慌什麼。”夏飛博淡定地啜了口茶,“再等一等。”忘了這茶不合口,他勉強咽下去,狠狠皺了下眉。
紀居昕暗笑,纖瘦手指取過一個空茶盅,倒了杯白水遞給夏飛博,“漱漱口吧。”
夏飛博黑著臉漱了口,“回頭我給你送點能入口的茶來。”
“好,”紀居昕也不推辭,“等你來了就泡給你喝。”
“你這破地方……以為少爺願意來?”夏飛博眼神睥睨,指著桌上茶壺,“是要給你喝的!瞧你這品味!”
林風泉徐文思終於憋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夏兄還是那麼犀利!”明知道紀居昕地位不高,紀府沒給他配好茶,還用話擠兌人家。
紀居昕故意板了臉聲音拉長,“怪我咯——”
夏飛博瞪大眼睛看紀居昕。紀居昕臉皮厚厚的沖他笑笑,林風泉徐文思更是身子一抖一抖的,都快笑傻了。
夏飛博終於沒忍住,胸膛起伏起也跟著笑了起來,“你們啊……”
少年人笑聲如同春日朝陽,青春朝氣,歡快活潑,仿佛能驅走一切不如意。
紀居昕能不卑不亢,淡定從容,甚至語調輕鬆調地侃自己,在逆境裡如此,得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智慧。
很讓人佩服。
此人可為摯友。
虎臥平陽,必有一飛沖天之時。
短短一個瞬間,幾個人內心起伏,仿佛更貼近了一點。
紀居宣的小廝就在此時跑了來,行過禮小心問紀居昕,“九少爺,八少爺讓小的來問問,幾位……貴客,何時去正院?”
夏飛博看了紀居昕一眼,時候到了。
紀居昕明白,站起來,“馬上就去。”
“小的知道了!”小廝趕緊又跑開去傳話。
四人走出房間,夏飛博走在最前面,可謂是氣勢飛揚,林風泉徐文思走並肩走在他身側,亦是少年風流。
紀居昕輕聲歎氣,“我知道你們為我好,但我如今……還是低調點好。”
出頭的椽子先爛,更別說這麼個沒地位沒人護的脆弱椽子。
三人對視一眼,徐文思先拍拍紀居昕的肩,“放心。”林風泉也沖他擠眉弄眼。
夏飛博冷哼了一聲,像是在說本公子會有那麼蠢?
紀居昕不說話了,幾人一起進了正院。
見了楊氏,三人先是例行問好,祝福老太太的身體,楊氏笑容慈祥地一一問話,家裡怎麼樣,長輩們身體可好,冬日天涼,你們可不能任性貪玩,要多注意身體。
三個少年有禮有儀,應對流暢,遊刃有餘。
紀居昕站在一側,從頭到必沒說一句話,得到楊氏一個眼神。
紀居宣就在這個時候來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笑聲爽朗聲音活潑,“唉呀幾位來了?真是對不住,今日太忙……”找過招呼後,他彎腰朝楊氏請罪,“三位兄台與我和九弟甚是親近,因我忙著,怕無人相陪,只好把三位請到了九弟的院子,還好三位頗有胸襟,並未怪罪,九弟亦乖巧懂事,大家相處的很好。”
“只是不管怎麼說都有些怠慢,都是孫兒的錯,祖母萬不要怪九弟。”
這番話充滿暗示意味,暗示他們關係很好,好到可以諸事隨意,楊氏不但不該怪罪紀居宣,還應讚賞他。
三人和紀居昕關係好是事實,和他關係嘛……呵呵。
可用‘乖巧懂事’來形容一個男丁,證明此人很沒地位。相反,他這個做哥哥的很有地位,並且在老太太跟前得臉,如果他心情好,可以照顧紀居昕。
紀居宣擺明瞭對夏林徐三人說:你們說話最好注意點。
“好好,”楊氏笑的皺紋都開了,“都是好孩子,今日府裡小宴,你們不必拘束,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現下境況,若是明著把紀居宣按下去,紀居昕事後也得不了好。
林風泉徐文思面色微冷,夏飛博直接看向紀居昕,微微挑眉。
他們決定給紀居宣點面子是他們大度,紀居宣不要臉地暗示威脅,就有點不能忍了。
紀居昕卻悄悄搖頭,還略眨了眨眼請求:求不計較!算給我個面子?
他堅持,三人不好發作,只好默默飲茶,不再說話。
氣氛一下冷凝,楊氏臉上笑意漸僵,站在她身後的紅英忙朝紀居宣使眼色。
紀居宣相當有小心眼,有些得意自己話說的巧,又不好讓氣氛僵持,想了個話題,便撒嬌似的朝楊氏抱怨,“祖母,九弟的院子太遠了呢,三位兄台隨九弟一路走過來都累了,都不想說話了。”
“是嗎?”楊氏笑吟吟看向紀居昕,紀居昕垂了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夏飛博放下茶盅,眉頭微皺,“是有點遠。”
楊氏放下了手裡茶盅。
她身處內宅多年,最懂怎麼順著話風調轉氣氛,招手把紀居昕叫到身邊,“昕哥兒到祖母這來,讓祖母瞧瞧……”摸了摸手,迭聲叫紅英,“這小手涼的,紅英快拿手爐過來!”
“多謝祖母……其實也不多冷的。”紀居昕小臉微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偏頭看夏林徐三人,“你們覺得很冷麼?”
楊氏微微點頭,很滿意紀居昕順著她的話活躍氣氛。
林風泉搖頭,濃眉大眼微笑的樣子特別討喜,“也就是你這樣瘦的才冷,我們身體好火力壯!”
徐文思亦點頭,“雖冬日風涼,倒也不覺太冷。”
夏飛博狠狠瞪了和自己對著幹的紀居昕一眼,沖楊氏拱手,聲音冷硬似乎有些許譏諷,“老太太安排得宜,晚輩不覺得冷。”
楊氏一下子頓住。
紀居昕住的偏院什麼境況她最清楚,就算前段日子因為輿論壓力她不得不關照紀居昕,也只是配齊了份例,讓丫鬟婆子多去看兩次,並未做什麼真正貼心的舉動。
所以紀居昕的院子,不可能是舒適的,怕連炭盆都沒幾個。
安排得宜這四個字,真真打臉。
可如今老四正仕途正值關鍵時候,紀家不能流出不好的風聲!
她手勁無意識加重,捏地紀居昕生疼。
紀居昕忍住了,像沒聽出話音似的,笑容溫潤柔軟,“是啊,祖母對我可好呢,給我好東西,派下人天天看我,如今府裡正忙祖母都能這麼照顧我,別人都羡慕我有福呢。”
楊氏立刻追上話頭,手鬆開笑著捏紀居昕的臉,“就你調皮。”她歎了口氣,“還是你懂祖母,家裡忙起來時難免有想不到的,唉,年紀大了啊……回頭空了我在東廂給你收拾個地方,你來陪祖母住,好不好啊?”
紀居昕非常配合,祖孫倆非常不自然地膩了一陣。
夏飛博冷眼看著,今日時機不合適,能讓楊氏明白他看重紀居昕就行了,“城南的綢緞鋪子,可是老夫人的?”
楊氏眼睛一亮,“正是老身的嫁妝鋪子,可是有什麼……”
“我家正好有批蘇州的料子,如果老夫人不嫌棄——”
“自然不嫌棄!”聽話聽音,夏飛博這是要照顧她的生意,楊氏笑開了花,“回頭我就叫管事的去你家府上!”
夏飛博說來給楊氏請安,其實就是想找個方式暗示,待紀居昕好,有糖吃。若她還不明白,等她的人上門,他自有手段等著。目的達到就沒有再留下去的意義了,提出告辭。
“好好,我老婆子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玩了。”楊氏面帶微笑著叮囑紀居昕要聽話,又讓紀居宣趕緊領客人到軒竹閣,務必好生招待。
幾人言笑晏晏出門,離開正房後夏林徐三人卻立刻變了臉,“八少爺還是去忙吧,我們有紀九陪著就行了。”
紀居宣臉色一僵,隨後挑眉,“好啊,如此就勞九弟照應了。”反正他在這三人面前一直不是很有臉面,絞盡腦汁操辦今日小宴,也是為了曹飛,馬斌,周直明幾人。
再者他很有自信,一時得失說明不了什麼,年少時意氣盛,只要日後他表現出自己實力,這幾位慢慢就會明白,誰才是真正可交之人。
大人的世界可跟小孩子不同,兄弟意氣在利益面前什麼都不是!
他甩袖直直離去,林風泉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他、他竟敢這樣!”
紀居昕眸底黑雲翻滾,這日裡第一次生氣,“很快他就會知道,什麼叫費力不討好。”
徐文思下巴微抬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可惜了啊……”
夏飛博一如既往地板著臉,紀居昕靜靜看過去,“其實你不必為我……”夏飛博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率先抬腳前行,根本不與他說話。
軒竹閣是後園隔出的景閣,廡廊圍繞,內有中亭。四周種了竹菊梅蘭,景致清奇,頗有君子之風,幾乎是紀家最精巧之地。天涼可進圍繞廂房,天熱可至天井中亭,四季景致不一,卻同等的舒適。
廡廊下置了矮幾炭盆,前有蒼翠勁竹,右有梅枝數簇,三足銅鼎裡飄出嫋嫋白煙,暖香怡人。幾人一坐下來,有清秀婢女奉上熱茶,清爽甘冽,回味悠長。
夏飛博挑眉看紀居昕,“這才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