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林尋裝模作樣地打量他一番,很是深刻地點了下頭,“壯實不少,人也變得更精神了。
進去一趟果真是有改頭換面的作用。
蘭辰沒在這件事上和林尋做計較,畢竟在他聯繫律師的時候,後者沒有惹出更大的麻煩。
林尋的良知短暫醒了一下,他略一沉吟,道:“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蘭辰,“訴訟費的事……”
不出意料,林尋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佯裝賞天邊孤雲,自動遮罩了他的發言。
“訴訟費的事就不用麻煩了。”
林尋擺脫望天的四十五度角,認命地歎道:“看來你來找我肯定有比訴訟費還要麻煩事。”
蘭辰看了眼蘇爾曼,無端給人一種壓迫感,蘇爾曼話已經說完,覺得自己繼續站在這裏有些奇怪,對林尋揮了揮手,駕車離去。
“現在可以說了麼?”林尋低著頭,狀似對樹根下的螞蟻窩很有興趣,眼睛看得都不帶眨。
蘭辰言不達意,“蘇爾曼消息一向很靈通。”
林尋嘴角勾了勾,“看來你們要說的是一件事。”
他的表情永遠都是雲淡風輕,一瞬間都蘭辰認為自己在說的是一件對他而言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停下說話,直至林尋抬頭雙方正式對上目光。
“你就不能有一點點擔心自身安全的覺悟?”
林尋張了張嘴,蘭辰好像感覺到他有很多話要跟自己說,刹那意動,又見林尋對著那些滿地爬的螞蟻張開手掌,做了一個奇怪的姿勢,回到聆聽者的角色。
“為什麼沉默?”
林尋笑道:“不是挺好的,讓你多說說話。”
蘭辰怔住。
如果不是林尋提醒,他大概意識不到兩個人在一起時,似乎總是他說的話比較多。撇去那些正常亦或不正常的交談,大多數時間,他在說,林尋笑而不答。
林尋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人生苦短,別過得太壓抑,我不嫌棄你話癆。”
“……”
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忘記了什麼,蘭辰開到半路,突然狠狠地一拍方向盤,被謝千青一攪和,居然忘了正事,猛地調轉方向盤,車子反向極速駛去。
秋雨總是一陣一陣的,原本還好端端的天氣,先是小水珠墜地,驟然就演變成傾盆大雨。
導演咒駡了句不准的天氣預報,讓眾人提早收工。
其實不用他說,雨勢變化的一瞬間,大家就抱著戲服和道具往房子裏跑,來來往往的人奔走,林尋有幾次差點被撞倒,默默移步週邊。
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穿著不合體的紅色雨衣,隔著人群同他遙遙對望,現場很混亂,竟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林尋順著疾雨的方向走過去,還剩兩三米的時候停下,似笑非笑:“今天是個什麼日子,貴客不斷。”
“看來在我之前,已經有不止一個人找過你。”宋代桃舔了舔嘴唇,“為什麼不離近一點?”
林尋:“我到你身邊走個過場,不是無償的。”
宋代桃好脾氣道:“要多少錢?”
林尋快速報出銀行卡號,“一萬。”
細長的手指和主人過於袖珍的體態完全不同,宋代桃竟是將那串數位一點也沒有差錯地記住,快速在螢幕上劃了幾下,尚不到一分鐘,林尋便收到一條短信,提示他卡上多了十萬塊錢。
“其餘的當是補償,可能會耽誤你幾分鐘。”
林尋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時間還能和高昂掛上鉤。
拿人錢財,好心提醒了句,“下雨天別靠在樹上。”
宋代桃直接笑出聲來,“被雷劈的概率在人類諸多的死亡緣由上,占得比重少得可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林尋想到什麼,眼中有愧疚,“我替我們人類丟臉了。”
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拉大了基數。
以為他在開不相關的玩笑,宋代桃沒放在心上,上上下下來回掃了林尋好幾眼,才緩緩道:“我來,一是想看看你還活著沒有,二來是覺得作為當事人,你有權知曉一些事情。”
雨順著髮絲落下來,林尋,“我沒有淋雨聽人講話的習慣。”
“若是我加價呢?”
林尋,“身上的雨衣脫下來給我,可以考慮。”
宋代桃搖了搖食指,像是指責他不懂憐香惜玉。
“難怪人前喜歡維持貴族小姐模樣的蘭欣,看見你,形象也會破裂。”宋代桃認真道:“女人,還是不要輕易開罪的好。”
說著美眸盯緊林尋,“也許再過不久,你就會切身體驗這個道理。”
林尋,“就是不知道宋小姐在這個道理中充當什麼角色?”
“我封死了她所有的出路,蘭欣當然會來找你的麻煩……雖然很討厭我那自以為是的表哥,不過到底有血緣關係,幫他討筆債不為過。”
雨水打落在她身上,散成雨花,配上暗沉的紅色,光影黯淡處給人血漬的猙獰感。
宋代桃的目光越過林尋,凝視撐傘而來的人。
“久仰大名。”這句話顯然不是對林尋說得。
蘭辰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才到自己肩膀的女人。
“我姓宋,”宋代桃主動介紹起自己,“蘭先生應該不認識我,我是方墨的妹妹。”
“宋小姐好雅興,下大雨也不忘來劇組探班。”
“普通敘個舊,”宋代桃從錢包裏拿出一張精緻的名片,上前一步,走進雨中,她身體前傾,像是投懷送抱,兩根指頭夾著塞進蘭辰口袋,“蘭先生要是有聯姻的打算,也隨時歡迎。”
一旁林尋目睹全程,說不出什麼觀感,除了奇女子,想不到其他辭彙。
像是一隻妖嬈的花蝴蝶,調情的時候,下巴幾乎搭在蘭辰肩膀上,卻又是沖著自己笑。
待她離開,林尋望著去而複返的蘭辰,“別告訴我你迷路了。”
“回謝家。”
蘇爾曼之前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她是建議,蘭辰則像是告知。
“總不至於你也以為我處在荊棘裏,前方儘是未知的危險。”林尋失笑:“這是小說裏才會用的俗套開頭。”
蘭辰沒有半分玩笑:“蘭欣十二歲的時候就會故意用自殘得到想要的東西,更何況現在她還染了毒癮。”
“她是你妹妹。”
蘭辰並未否認。
林尋道:“那她血液裏應該還殘存著一半蘭家人的理智。”
“她和蘭家沒有關係,”蘭辰冷冷道,“她媽當初靠下藥爬上我爸的床,同樣的手段她用起來只會樂此不彼。”
“蘭辰,”林尋打斷他,突然正色道:“無論你信不信,在我所有的遇到過的事中,不說威脅,蘭欣連最微小的麻煩都夠不上。”
淩亂的雨聲中,兩人陷入僵持。
“隨你。”
不知過了多久,撂下兩個字,蘭辰轉身離開。
……
《誘食》連載的速度明顯變慢了,明面上屬情理之中,劇組沒有聲明,但林尋在劇組裏的位置就像是一個暗處的編劇,擁有極大的話語權。
理智書粉樂見其成,比起小說被改的面目全非,原作者親身上陣,至少讓人放心不少。
事實上,林尋有意拖了下稿,他不會二十四小時守著劇組,有大把時間揮霍,《誘食》距離結尾已經只剩幾章,他手上有好幾萬字的存稿,卻沒有一鼓作氣地上傳。
除了保持最後的懸念,林尋也作了最壞的打算,《誘食》也可能沒有想像中的大賣,不管是他,還是導演,都默契地選擇拍成上下兩部。
對導演來說,看第一部 的票房,待價而沽。林尋目的則簡單許多,一部票房不夠,那就靠兩部累積。
飄雪的第一天,電影已經完成一半,春風拂綠,正式宣告完成。
大半年中,林尋沒有一天缺席,索淸偶爾會和他談論劇情,然後眼見林尋一天比一天越發沉默。
預告片發佈的當天,導演訂制了一個四層超大蛋糕,林尋和索淸共同執刀從上到下切成均勻等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包括索淸在內的幾位主演都是在全國各地跑宣傳,二十多個城市跑下來,又沒有片刻歇息飛去國外。
將目光放眼全球,可見導演對這部電影的信心和野性。
除了國內的宣傳林尋跟著跑了幾個,剩下的他都沒有參與,生活恢復平靜,半年裏蘭欣沒有找過他一次麻煩,就連人都幾乎消失匿跡,倒是期間宋代桃來找過他幾次,最後兩次她的神情要嚴肅不少,顯然蘭欣沒有像她預想的那般變成一條瘋狗,而化為不知埋在哪里的炸藥包。
《誘食》上映的第一天,蘭辰寄來一張電影票,問林尋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林尋沒怎麼考慮,便選擇同意。晚上他穿著低調的衣服,戴著棒球帽,和蘭辰去了夜場。
人出乎意料的多,竟是沒有一個空出的座位。
白天已經放映了兩場,觀眾的熱情卻沒有絲毫減少,還有二刷三刷的。
蘭辰買到的座位號是最後面靠邊的,原本能拿到更好的座次,不過顧忌到林尋現在大小也是個明星,要是在顯眼的地方指不定引起騷亂。
因為是夜場,連吃爆米花的都沒有,全場都很安靜。
《誘食》原本的基調就是黑暗壓抑的,除了偶爾緊張到攢緊的拳頭,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我還沒被拐賣的時候,在家也是受盡萬千寵愛的。】
影片的最後,主角對陰影處走來的人說了這句話,影片戛然而止。
兇手剛出來就要抬頭的時候,電影戛然而止。
原本林尋還想觀影后和自己小粉絲互動一下,燈光重新照亮內館,看清周圍幾個人的表情,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捨棄這個荒唐的想法。
“低頭。”蘭辰壓著聲音道。
“我知道。”林尋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這個時候被發現絕對要被人噴死。
鄭國不愧是一流的導演,全線連貫,每一個細節都是在為後來做鋪墊,連一個花瓶的擺放都很有講究。可以說,即便是連刷三遍看得時候仍舊有緊張感。
但就是刷一百遍,也改變不了觀眾想打死導演和編劇的心。
在即將揭曉兇手的時候結束,被人道毀滅都不為過。
林尋裝著低頭系鞋帶,他和蘭辰是最後離場的,走道外面呼吸一口夜風,才覺舒服不少。
蘭辰還能聽見幾個已經走遠的身影在討論劇情,他不由看了眼立在影院外極大的宣傳牌,緩緩道:“你將會創造一個真正的票房神話。”
許久不見林尋回話,他偏過頭,看見林尋就站在他旁邊,雙手插在口袋,目光自始至終停在宣傳牌下的上映時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