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牆根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林尋方才站在宅門口外,平凡富貴人家門口多擺放兩座石獅,但這裏卻是兩條巨蛇,身體盤旋,頭正對宅門方向,分立左右兩邊。
林尋感歎:“好大的蛇!”
方雲嘴角抽搐一下:“這是龍。”
林尋繞到‘巨蛇’的正面,發現的確是一條盤臥的龍,不過竟是沒有翅膀,更像是蛟龍進化成真龍前的狀態。
方雲索性懶得搭理於他,一步上前後,用力扣動門扉。
“來了,來了。”聽聲音,應該上了年紀,不過很雄厚,光聽著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個健朗老頭的形象。
“吱呀。’
門被用力拉開,精氣神十足的老頭探頭張望,瞧見方雲,道了句“小方回來了。”瞄到他身後看上去很瘦弱的年輕男人,目光帶著幾分探尋。
方雲躥過去,附在老頭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便聽老頭長歎一聲,看著林尋的目光也沒過多苛責,側過身,讓出條道:“進來吧。”
先入為主的印象太過強烈,以至於林尋走進去才注意到他拄著拐杖。
“從前在戰場上受的傷,”雖然背對著林尋,老頭竟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做出解釋。
林尋抿唇,難怪即便方雲同他介紹了下自己同他們相遇的過程,老頭並沒有為難。
“成叔,那就麻煩你找個地方安置他。”想起結帳時老鴇看自己的怪異眼神,方雲皺皺鼻子,“在他把錢還清前,不要輕易放人走。”
成叔看著林尋脆弱的身子骨,笑而不語。
府邸相當大,護衛倒不是很多,不用想,也是能以一敵十的好手。林尋深刻覺得自己如果是刺客,進來什麼任務還沒做,估計就因為不認識路光榮殉職。不過他現在不是什麼歹徒,有人帶路的情況下,林尋順利來到一個小房間。
此處對下人算是待遇相當優渥,不是大家住在一起,而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房間,不過這地方面積如此寬廣,房間多了倒顯得多了些人氣。
“還滿意麼?”
林尋點頭,然後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什麼時候吃飯?”
成叔失笑:“午飯點已經過了,再來還有三個時辰才開飯。”
瘦弱的身板霎時顫抖一下。見他目光沉重,成叔心中反倒升起幾分憐憫之意,身上有專門的木牌,說明這孩子有至親在戰爭中成為殘兵,方雲又說他父母早亡,看來從小到大沒過過什麼好日子,才會自甘墮落。
“你安心在這裏住著,只要不犯什麼大錯,至少不會少你一口吃的,工錢也照付。”
林尋心中暗道:好人啊!
“我有個不情之請。”
成叔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能不能簽個契約,我可以在這裏做任何工作,當苦力也行,工錢就不需要了,只要管飽。”
萬一以後有什麼變故,有了協議,總不至於直接將他掃地出門,從今日遇見的男子要將他送往官府,而不是私下處理,可見這府上人家很守法。
成叔卻是誤會他的意思,私心還對林尋產生幾分讚歎,不簽賣身契,也不要工錢,還清債再走,可見少年骨子裏還是有氣節的,不過一時走了歪路。當下二話不說,大筆一揮寫下契約,說是契約,在林尋看來更像是一封保證書,成叔很潦草地簽了自己的名字,他卻是認真地按了紅手印,同樣的契約寫了兩份,一份放在成叔手上,另外一份林尋則是自己保管。
三天的時間轉眼就過,再說此時,林尋此刻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方雲早就將其拋之腦後。這日府上的大少爺用餐時,方雲正在一邊彙報情況,他苦著張臉,“城外百里就差沒掘地三尺,可就是沒有一點蹤跡。”
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人還帶著個棺材是怎麼逃過搜捕。
‘啪,’力道不大,只是很細微的聲響,筷子被擱置在玉盤旁。
方雲打了個寒顫,討好地笑了兩聲。被他喚作少爺的人,也就是封鈺臉色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想從表情變化揣測其想法基本不可能,方雲只能從對方不經意的動作判斷喜怒。他跟了封鈺兩三年,雖談不上瞭解,至少能判斷出目前主子的心情不好。
“人還在城裏,繼續找。”
想不出他是從哪里得出的結論,方雲仍是應了聲是。
彙報完正事,見封鈺沒有處罰的意思,又恢復部分天性,東張西望,幾乎沒有安分的時候。當看到站在一旁的老頭時,方雲不由好奇道:“成叔,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聞言封鈺也抬頭看了眼,皺眉道:“出了什麼事?”
成叔擺擺手:“不打緊的小事,您不必上心。”
封鈺重新拿起筷子,“先下去休息,我這沒什麼事。”
成叔沒有推拒,躬著身慢慢退出去。
他一走,方雲立馬道:“方才您為什麼不繼續問下去,成叔一看就有事瞞著。”
封鈺抬眼看了下,方雲傻笑兩聲,“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跟上去看看。”就在他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時,冷不丁傳來一聲吩咐,方雲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以成叔的性格,就算有什麼苦處斷然也不會說道給別人,這是老頭年輕時在軍隊中養成的習慣,從來只有執行,不會尋求其他幫助,現在府上大大小小的雜事幾乎是成叔一攬子包下,力不從心時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別人幫忙,咬著牙也要做完。
正想著往門外走,突然聽到身後響起聲音:“我親自去。”
方雲自是停下腳步候著,心中卻道自家少爺果然是個面冷心熱的茬,雖然對待敵人無情,不過對手下人卻是如春風般溫暖,雖然大部分時間……這春風都吹不起來。
噠噠噠。
拄著拐杖也沒有影響到老頭的行走速度,繞過林蔭小道,又穿過羊腸小徑,抄近路快速走往一處。
悄悄跟在後面的方雲嘟囔了句‘怎麼急急忙忙跑去雜役的地方’。
這一片基本是下人們的臥房,平時其他人不常涉足,方雲到府上六年,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在樹後面探頭探腦,瞥見大搖大擺走在主道上的封鈺,趕忙偷偷摸摸跑過去,小聲道:“光天化日,您這樣走,腳步聲傳出去,會被發現的。”
封鈺冷冷道:“讓你練功這麼久,走路竟還會有聲音。”
方雲委屈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對輕功著實不擅長。”
封鈺先是看他一眼,其後輕描淡寫說了句:“從明天起,練梅花樁,每天一個時辰。”
方雲腳下一滑,險些就後腦勺著地,穿昏過去。
所謂梅花樁,就是在削尖的木頭上練功,稍有不慎,便會見血,方雲看著成叔的背影,只覺得自己是遭了無妄之災。
門口站著兩個掃地人,成叔見到他們,走上前道:“人呢?”
其中一個掃地人回答:“房間裏頭。”
成叔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有沒有讓他幹活?”
“您放心好了,”剛回答的人接著說道:“連水都沒讓他端。”
“做得好。”成叔鬆了口氣。
說話的功夫,門內走出一人,很瘦,勝在眉清目秀,他的五官沒有特別出挑的,但拼湊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魔力,很是耐看,讓人瞧上一眼還想再見一面。
當下,成叔是決計無法欣賞這種美態,他快步走上前,“你怎麼下地了?”
林尋:“早些時候一直悶在屋子裏,方才聽到掃地聲,心下生愧,如果不幹活,豈不是成了白吃白喝,再者……”
“夠了。”成叔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別說話。”
語畢又補充了句:“說話浪費力氣。”
林尋點頭,又走到一個掃地人身旁,伸手就要幫他掃地,誰知掃地人卻是死死抱住掃帚,無論如何,都不讓他有絲毫靠近。
“既、既然屋子裏悶,我去給你采些桃花。”說完,抱著掃帚便跑遠了。
另一人則是走到林尋身旁,要扶他進門,成叔也是道:“要是還嫌悶,一會兒叫人給你找個唱小曲的。”
樹後,全程圍觀這場對話的方雲,覺得有什麼東西炸裂了,想起林尋的來歷,他又跑回封鈺身邊:“太過分了,少爺,他竟然活得比你還愜意。”
他只看了個畫面,殊不知成叔此時內心也是無限複雜,若是說他這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事,幾天前簽訂那份契約絕對能排在前三。
你有見過一人一天吃八碗飯的麼?
也許有,但你有見過讓他去打點水飯量就要加成八盆,劈根柴直接飆到八桶飯的人麼?!
到後來,倒杯茶都能成為林尋加飯的理由,以至於除了第一天,剩下兩天林尋都是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聽小曲多無趣,”林尋直言道:“還是看美人好,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順帶還能通過視覺來淨化心靈。”
“要有多美?”
“鵝蛋臉,杏眼,眼神能酥到人骨子裏那種。”
回答完,立馬意識到哪里不對,方才不是蒼老的聲音,分明是清冷好聽的男音,林尋一側臉,輕易便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封鈺和方雲。